本來,學術界應該是一片安靜而純凈的土地。然而,近年來卻丑聞迭出、頻頻爆出學術失范和學術腐敗的案例。這不僅使所有從事學術事業的人汗顏,也使社會對學術這方凈土充滿懷疑和鄙視。然而,這些學術腐敗的事例也許還僅僅只是冰山之一角。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到底是誰在傷害學術?到底還有沒有純真、純凈的學術?為什么會出現如此眾多的學術腐敗?我們的學風到底怎么了?
一
最近出現的最為驚人的事件應該算是清華大學教授、知名學者汪暉的學術失范事件。作為學界著名的學者,汪暉早年研究魯迅的著作被曝出抄襲的丑聞。而發現者和質疑者是南京大學教授、知名學者王彬彬。事實上,這兩人并沒有交往,也沒有恩怨。然而,王彬彬卻敢于質疑汪暉。這本身首先說明了我們學界正需要一種真正的批評和反批評,其次也說明了我們需要正視我們自己的學風——不管你是著名學者還是普通人,都需要如此。看了王彬彬先生的批判文章,我發現該文言之有據、論證得力,且言詞懇切,并無半點虛張聲勢或惡意挑釁的味道。王先生的文章是擺事實、講道理,他將汪暉先生書中的錯訛和抄襲之處一一列出,并且提出期望。我以為,這才是真正的學者風范,也才是真正的批評態度和批評精神。相對于當前學界批評文章的兩極化——要么是曲意逢迎;要么就是打棍子、下黑手,我覺得這才應該是真正的批評。魯迅先生曾經說過,辱罵和恐嚇絕不是戰斗。王彬彬的文章沒有辱罵,也沒有恐嚇,但讀來卻是酣暢淋漓、耐人尋味、令人警醒。
然而,爭端的另一位當事人汪暉教授卻一直在沉默,他聲言要讓學界來給他說法。但學界在哪里?誰給他說法?又能給他什么說法?雖然也有一兩位老教授出來充當和事佬,但他們的說法似乎言之無物、平淡乏力。說什么只能算引用失當、不規范,不能算真正的抄襲!這種說法顯然是不能讓人滿意的。況且,持這種說法的人的態度也十分可疑:也許在他們看來,兩位當事人都算是知名學者,也都還是要繼續在學界混的;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宜結下梁子。故而,他們聲東擊西、努力“和稀泥”,以圖挽回敗局。可是,我想批評者王彬彬一定不會這么看。因為他的出發點并不是想借批判別人來抬高自己,所以我想他的這種批評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看到的批評和學風。
這就是說,學界當前最為缺乏的就是這樣一種正義和勇敢的聲音和精神;一種真正的批評;一種真正自由、端莊的、非功利的學風。不幸的是,很顯然這些在我們學界漸趨于無。雖然時時有些微弱的、堅持的聲音,然而它依然太遠、太輕!
二
學術失范和學術腐敗可以理解為個人的事件,但學術乃天下之公器,誰都可以來批判。況且,如果作為老師、教授、學者敢于這樣干,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瘋狂地干,那么這就不禁令人憤怒和嘆息了。即便拋開這些不談,僅就師生關系而言,所謂“上行下效”,你還能指望他能教出什么樣的好學生?當然,這也并非絕對。也就是說,我們也不宜如此傷感和哀嘆。可惜的是,事實一次次擊垮和傷害我們,也一次次讓我們神經緊張。然而,這邊的事情還沒完,那邊的事情又出來了。據說,武漢諸多高校所采用的,曾經十分得意的“學術不端系統”已經遭到學生的破解,很多學生不再擔憂自己的論文抄襲了。他們運用各種手段,要么是從外文翻譯變相抄襲;要么是將所抄襲文章逐句、諸字更換同義詞、近義詞;要么是將所抄文章先翻譯成英文,再運用翻譯軟件重譯過來……看到這些,我不禁想:中國人真聰明啊!可是也真愚蠢啊!據查,某篇醫學論文被輪番抄襲達到8次。這很可怕。
老師自己若有問題,那么也不太好意思去指責自己的學生。而那些沒有問題的老師,自覺自己正氣凜然,學生不會給自己臉上抹黑;或者他們都很忙,根本無心管束自己的學生;或者明知學生抄襲,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學生們大都忙于考各種證件、學駕駛、找工作,誰還有心思埋頭書齋搞學問。再說了,搞了又有何用?還不是一樣找不到工作?!不如快刀斬亂麻,隨便抄抄算了。再說,天下文章一大抄,誰抄得高明誰就有本事!由此可見,師生關系的曖昧和混亂也造成學生不能嚴于律己、埋頭書齋;而且,當前就業的困難和就業形勢的嚴峻也使得很多學生急功近利、無心學術。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畢竟,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嚴肅、踏實、執著的老師和學者;還有很多很多渴望從事學術事業、立志獻身學術的優秀青年。而這些都是我們學術的希望;他們就在我們的身邊、我們的不遠處。雖然,他們飽含艱辛、寂寞孤獨;然而,他們永不放棄、永不退縮——為的就是給學術一份尊嚴。
當前,我國各高校和研究機構的研究生、博士生的數量已經趨于飽和。而在這些人中,真正立志從事學術的僅僅占少數。更多的人只是一種功利性的讀書:要么是因為暫時找不到工作,通過考讀研、讀博來轉移矛盾;要么是圖拿個高學歷、高學位,將來好找工作;要么本身無欲無求,隨便混日子……如此一來,恐怕很難指望這些人真心從事學術研究。而論文給予他們的壓力自然也就會逐漸逼迫他們頻出下策、或選擇走歪門邪道。也就是說,當前的功利性讀書已經漸漸深入到學界的方方面面。學生如此,老師也不例外。為了職稱、待遇,教師們也疲于奔命。這樣,誰還有心思和精力去固守高尚的精神和節操。最終,學術失范和學術腐敗的事件也就不斷出現、日益增多了。當然,社會的浮躁風氣和利益至上主義也是這些現象出現的助推劑。
三
然而,選擇了學術,就是選擇了一份事業。沒有熱情和投入,不可能取得豐碩的成果。只是,并非每個人需要從事學術;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從事學術。有些研究生、博士生為了幾篇論文或者幾萬字的學位論文焦慮、苦惱、焦頭爛額,甚至傷心欲絕。也許并非他們腦力、精神不夠,而應當是他們的事業心和自信心不夠。外界的燈紅酒綠和塵世喧囂引誘著每一個人,然而,從事學術事業的人需要的是定力。馬克斯·韋伯說,學術作為我們的志業。這就等于告訴我們,選擇了從事學術也就等于選擇了清苦和甘于寂寞。事實上,他還說過,從事學術是一種冒險或賭博。因為你不一定會從中獲取太多的利益,甚至是無利可圖。有些學者窮其一生、苦心孤詣,也只是在清苦和寂寞中度過的。尼采、本雅明應該算是吧,叔本華好一點——可是他們都留下了令人敬仰的學術遺產。
事實上,都是功利或欲望惹的禍。任何人在金錢和利益面前都不可能不動心,關鍵是看你怎么處理。事實上,現在的學生巴不得馬上就能在重要刊物上發文章;巴不得明天就成名、明天就聲名鵲起。學生這樣,老師也大致若此。可是,也有很多人甘于寂寞、努力鉆研,輕易不寫、不發文章,一旦發表就是重量級的成果。所謂“十年磨一劍”,說的就是此意。據說,北大教授錢理群早年讀書時,導師不讓他馬上發文章,而他也很多年都在“磨劍”。終于,“寶劍鋒從磨礪出”,甫一出道,佳作頻現、新見迭出……所以,我們當前所缺乏的就是這樣一種甘于寂寞、甘于平靜的淡泊的態度和學風。如果說這些都是個人素養和學術素質,那么,我們還需要一種學術的正義和學術的良知。
早年從事學術研究的人應該算是幸運的,不過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那時的學術規范不嚴,不幸的是那時的資料嚴重缺乏。對于前者,很多人就鉆了空子。很多人自恃自己精通外文,于是就勇敢而大膽地翻譯別人的文章,最后署上自己的名字;有些人摘抄別人的文章片段、改頭換面、斷章取義,最后竊為己有;有些人干脆老老實實照搬別人的文字……而所有這些,都沒有被那時的學界重視、也沒有被人追究。王彬彬說汪暉的學風問題和抄襲問題就在于上述幾類:“整合式”、“攪拌式”、“照抄式”等等。而對于后者,即以前學術資料缺乏的問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給某些人帶來了抄襲。因為在過去,從事學術研究的人不多,關注的人自然也就不多。這些研究者憑借自己在高校或學術機構的便利條件,得以查閱珍貴的書籍和資料——而外人根本看不到——這樣,即使他抄襲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不幸的是,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信息時代的到來,以及學術從業人員的猛增,都在客觀上讓過去從事抄襲的人十分不安。最終,有人終于不幸暴露了;可是,還有人還在外自在而逍遙……
如果一個時代僅僅以利益為至上的追求,那么這個時代將是不正常的、可怕的。不幸的是,我們正處于這樣的時代。當然,我們還有希望。因為學風是可以改進的,我們的素養和精神是可以提高的。為了得到唾手可得的榮譽和利益而不惜急功近利或冒險犯錯,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原諒的。但如果一直這樣干、不遺余力地這樣做,那么,這就不僅僅是學風問題了——而應該算作是人品的問題了!所以,好的學風也就是一種學術的正義和學術的良知。王彬彬在批評汪暉的文章最后說道,我希望、也相信他后來的文章不會存在這些問題。這其實是給了汪暉一個好下的臺階,但這其中似乎還是有些耐人尋味的。王彬彬先生有一本書的名字叫《在功利與唯美之間》,看看書名,我們就知道很美,也很憂郁。可是我們怎樣在這二者之間取舍呢?也許,功利不能避免;但唯美也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