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現胡風重要佚文兩篇

年前，商金林教授在《胡風全集中的空缺及修改》(載《新文學史料》2009年第4期)一文中展示了胡風早年(1927年10月至1928年10月)的二十余篇“佚文”，并擇要點評了其內容要點與思想傾向，字字入骨，令人驚嘆。

胡風早年“佚文”還有沒有?其內容與傾向性如何?這也許是所有讀者都關心的問題。據筆者所知，1927年武漢坊間各類刊物不下百家，如果能像商教授那樣沉下心來認真檢索，當會有更多的發現。月前，筆者去某圖書館查閱舊刊，順便翻檢了影印本《中央副刊》(共兩卷)，就發現了胡風的兩篇佚文。據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影印說明”介紹:“《中央副刊》是武漢《中央日報》的副刊，創刊于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二日，同年九月一日停刊，共出一百五十九期。由孫伏園先生主編。”說來也巧，該刊創刊時間正好是胡風辭去國民黨蘄春縣黨部常委兼秘書長職務去武漢省立第二女子中學執教之時，該刊終刊時間正好是胡風接受國民黨湖北省黨部宣傳部長鄧初民邀請出任《武漢評論》編輯之時。換言之，研讀胡風在該刊上發表的作品，可略窺他退出一個陣營后及進入另一陣營前的思想傾向之一斑。筆者在該刊上查到署名“光人”的三篇詩文:

散文《五卅紀念中憶蕭楚女》，5月25日作，載第66號(5月29日出版);

詩歌《獻給大哥》，7月25日作，載第137號(8月10日);

小說《復活了》，8月8日作，載158號(8月31日)。

胡風原名張名楨，乳名谷兒，學名張光人。早年作品皆署“張光人”或“光人”，似無例外。以上三篇署名“光人”的作品，毫無疑問都為胡風所作;況且，詩歌《獻給大哥》已被收入《胡風全集》第1卷。由此可以確認，《五卅紀念中憶蕭楚女》和《復活了》都是胡風的“佚文”。梅志在《胡風傳》中曾談到胡風在《中央副刊》上發表過“三篇小說”，想必是記憶有誤。如果說發表過“三篇文章”，那就沒有任何疑問了。這兩篇佚文所以重要，在于它們為探討胡風在那個動蕩年代的生活經歷與政治傾向提供了不可替代的第一手資料。

第一篇佚文《五卅紀念中憶蕭楚女》記述了革命先驅蕭楚女1925年6月奉命來到南京領導學生運動的諸多未為人知的細節，既折射出作者當年就讀南京東南大學附中時投身“五卅”革命潮流時的表現及心態，也反映出作者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的政治態度。當時的武漢是“寧漢分流”時期“左”的中心，輿論導向可用“倒蔣容共”四個字概括。胡風敢于發表文章悼念死于廣州“四·一五”大屠殺的中共黨員蕭楚女，并放言“殺死了蕭楚女卻殺不死產生蕭楚女的環境，更殺不完產生蕭楚女的環境所產生的或將要產生的千萬個蕭楚女”，足以證明此際他的政治立場與1925年相比尚未發生重大改變;

第二篇佚文《復活了》取材于作者執教省立第二女子中學(S女校)時的日常生活，致力于描摹該校師生員工空虛蒼白的精神世界。小說以教員胡先生與“婦女運動講習所”學員顧敏貞之間洋相百出、糾纏不清的“戀愛關系”為主線，以一群樂觀其敗“家伙(們)”的插科打諢為烘托，旁涉女校中拿錢不管事的“神圣”(校工)及動輒“拿繩子來捆人”的工會。構思精巧，描寫細膩，語言傳神。然而，從這篇小說中卻完全感覺不到“寧漢合流”前夜的政治低氣壓，完全看不出作者在時代變局中的心理波動。如果說，該小說正反映著作者當時“徹底地戰敗了”的灰暗情緒，大概不算說錯。

《復活了》見報的同時，胡風離開女中，赴省黨部就任帶有“反共色彩”的《武漢評論》的編輯。梅志在《胡風傳》中認定這是胡風“陷入泥沼”的開始，商金林教授在其文中未表示異議。但胡風卻有自己的說法，1934年5月他在《理想主義者時代底回憶》中曾談到當年的苦衷，說:

起初還不過是在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的忙碌中間有時抽出日記本子或波特萊爾來‘潤澤’一下自己，等到被沖得筋疲力盡了以后，就覺得幾乎沒有藏身之所了。為了保持一些東西逃避一些東西，雖然不得不在各處流轉，但從前的追求或執著不能抬起頭來，消沉到有時會寫出了這樣的東西……

筆者尊重胡風的自我剖析，相信讀者諸君也能從《五卅紀念中憶蕭楚女》這篇珍貴的佚文中透徹地理解他“從前的追求或執著”，而淡忘《復活了》這篇小說中所無意間流露出的“消沉”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