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老師說:“一切理論無不源于現實。”
當我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網上正在熱烈地討論著一個悲劇。悲劇的主角是13歲的女孩徐遠方,湖南郴州九中初一183班的學生,一年內被老師們逼令寫10多份檢討。2009年3月24日中午1時20分左右,徐遠方在寫完一張字條后,打開了五樓教室的窗戶,跳下,死亡。字條內容如下:“李老師,我對您沒有什么意見,只是以后您不要輕易再讓我們寫檢討了。”
網上充斥著一片譴責徐遠方班主任的聲音。許多人都意識到,我們的教育出問題了。我在悲痛的同時,心頭一陣陣驚悸、煩悶,感覺坐立不安。不錯,我們的教育的確出問題了。身為一名教師、一名班主任,僅僅參與到埋怨、譴責等活動中就行了嗎?那顯然是沒有用的。如今我迫切要思考的是:問題究竟出在哪里?逼死徐遠方的人只有她的班主任嗎?若還有別人,究竟是誰?
認真閱讀徐遠方遺留下來的檢討,我們不難發現,這是一個有獨特思想的孩子,她在因沒有買英語報夾被罰的檢討里說:
“李老師,我沒帶英語報夾是因為我沒買。我認為不用英語報夾沒關系,只要自己注意愛護就可以了。后來是說第二天要查報夾,我來不及買了,所以只能找一個夾子夾好。其實用夾子夾好也能保護好報紙,為什么一定要用報夾?太占空間了。不過這是老師要求,不帶有什么用?寫一千字檢討。反正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只得自認倒霉吧……”
徐遠方的父親說:“我不應該讓孩子過早有思考的能力,如果她笨一點,聽話一點寫檢討,至少不會去自殺。”
痛心!最讓我痛心的,就是徐遠方父親的這句話。
為什么我們的孩子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變得聽話、溫順、人云亦云,反而能愉快生活?
這完全是專制教育里的聽話教育所導致。聽話教育只能培養兩種人:一種是奴才,就是對的話也聽從,不對的話也聽從,自己毫無主見,沒有獨立的人格;一種是兩面派,有人在時聽話,沒人在時就不聽話,說的是一套,想的是另一套,公開搞的是合法的,背地搞的全是假冒偽劣……
聽話教育是封建制度下順民教育在今天的流毒。中國古代封建教育特別強調“教化”,而“教化”便是規定一系列讓人不可逾越、限制人的創造力發展的“規范”,迫使受教育者就范。這是專制制度所需要的。沒想到我們今天的教育,也在培養“順民”,或曰“最聽話的學生”,否則,便是另類,便要痛苦……
又是誰讓我們的多數孩子麻木?看見同學被罰寫檢討,不是關心、同情,而是嬉笑嘲弄:“開頭是不是又是那一句‘我,可憐而不幸的徐遠方’……”
當輿論更多聚焦于徐遠方的班主任時,我們是不是也該責問一聲這些嘲笑徐遠方的孩子?他們施加于自殺者身上的壓力,并不亞于教師的罰寫檢討。
天涯社區網站上,署名為“鳳凰周刊鄧飛”的網友說:“在徐遠方生命的最后一些日子,她帶了一把小刀進了課堂,形同癲狂去嚇阻那些嘲弄她的同學,來保護自己……”
徐遠方因丁點小事,被頻繁罰寫檢討,受到同學的歧視。很有思想的她,被同學們認為是差生。我真的難以想象,那些未被罰寫檢討的孩子,是以一種何等的“殺頭?好看!”之類的心態在欣賞著這一切。
教師是凡人,犯錯也許不可怕,可怕的是同學們竟然理解認同了教師的錯。這一現象其實折射出一個殘忍的事實:這些接受了七年學校教育的孩子,內心里冷漠、麻木,幾乎沒有了同情心。
孩子是無辜的,那么誰是“有辜”的?這一問題的根源又在哪兒?
根源在當前的非人教育。
李鎮西老師在《目中無人的教育》一文中說:“非人教育絲毫談不上對學生主體意識的尊重和對其自我意識的保護。相反,學生的精神受到壓抑,自己不相信自己,久而久之,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人,而是‘自我物化’,不敢向老師提出問題或意見,迷信書本,膜拜權威,永遠認為‘老師說的都是對的’,即使認為不對,也不會更不敢提出。”
在這種教育下培養的學生,多是溫良的“謙謙君子”,而少有善于思考、勇于創新的開拓者。
嗚呼!這些孩子們可就是我們“完成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啊!好不容易有一個徐遠方敢于思考,敢于表達,卻因環境的不認同,屢屢被罰寫檢討,又受到伙伴的嘲笑,最后跳樓自殺……
這絕對不是徐遠方班主任一個人的錯誤,也不僅僅是徐遠方同學的錯。這分明是中小學教育中民主教育長期缺失帶來的惡果。我們的孩子如果繼續被這樣“奴化”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我不懷疑徐遠方的班主任對學生的愛,我不懷疑多數老師對學生的愛——誰不愿意師生感情深厚呢?可是,有的老師缺乏教育的智慧,只有一把錘子,自然把學生出現的所有問題都看做釘子。徐遠方檢查寫了那么多,依然犯錯(其中的一些錯到底是不是錯,值得我們反思)不斷,她的班主任李老師早就該認真思考其中的原因何在,而不是繼續罰寫檢討。只可惜,她沒有思考,班里學生也寬容、理解、允許著老師的不思考,終于造成那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教育環境,導致了徐遠方自殺的悲劇。
站在民族發展的角度上,我贊成徐遠方的父親對女兒的教育,但徐遠方的父親后悔了。孩子的確是因為有獨立的思考而更痛苦,如同人類因為有了思維,而常常比馬牛羊、雞犬豕有更多苦惱一樣。但人類有了思考,即使再痛苦也不愿意退化為動物。徐遠方的父親不該后悔他對女兒的培養,他應該后悔的是,自己沒有及時和孩子的班主任溝通,沒有及時發現孩子的心理問題。教師和家長若能經常溝通,真正去關注孩子的心靈,也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教育是心靈的藝術。如果我們承認教育的對象是活生生的人,那么教育過程便絕不僅僅是一種技巧的施展,而應該充滿人情味;教育的每一個環節都應該充滿著對人的理解和尊重,應該體現出民主與平等的現代意識。
逝者已離去,我們應該痛定思痛,考慮如何拋棄非人教育,進行民主教育,以避免類似悲劇的再次發生。
(責 編 盧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