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的新作《的確有很難教的學生》(《教師月刊》2009年第3期),以如此直率的事實判斷作為標題,猶如飛來之筆——因為“很難教的學生”原是最令教師頭痛的問題。然而,教師面對這種學生,通常只是心中煩惱,背后嘀咕,卻不便實話實說。這位吳非兄居然一語道破這個一般教師心中所有、筆下所無的實情,就把教育界一向回避的這個兩難問題端了出來,交由公眾審視。那么,究竟有沒有“很難教的學生”?怎樣對待“很難教的學生”呢?
上篇:有沒有“很難教的學生”
我們先來討論有沒有“很難教的學生”。
一
本來,在有些班級存在“很難教的學生”,是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教育工作者為什么不便承認這個事實呢?這大抵是無法否認一系列基本道理,如:人性是可變的,習慣自然也可以改變;未成年人有可塑性;教師的職責正在于使難教的學生轉(zhuǎn)化成可教的學生。事實上也不無這種成功的范例。例如同一期刊物所載朱國紅老師所謂“萬能公式”:“足夠的愛心與耐心+科學有效的方法=沒有差生”。
于是,在這個問題上,便存在價值判斷與事實判斷的沖突。雖然從理論上看來,違背客觀事實的價值判斷難以成立,然而,實踐者可以按照一定的價值追求改變不正當、不合理的事實狀態(tài)。惟其如此,這便成為教育界長期懸而未決的難題。
二
吳非老師未以人性本善本惡、個性是否可變之類既無法證實、又無法證偽的形而上學命題為論證的出發(fā)點,也就沖破了形而上學的迷霧,正視了令人困惑的現(xiàn)實。他是怎樣破解這道難題的呢?
1.作為高級中學的老師,面對的是處于青年早期的學生。學生在其人生的這個階段,個性早已形成,個體的行為習慣與品性趨于定型。這表明:家庭影響、社會大環(huán)境影響與個人伙伴之類小環(huán)境影響以及個體對以往所經(jīng)現(xiàn)實境遇的感受,不僅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他們的早期經(jīng)驗,或許還繼續(xù)影響著他們。加之在青年早期,“自我意識”(作為中性概念)開始覺醒,主觀能動性日強,在一定程度上,對外部環(huán)境影響的選擇性也更強,故已經(jīng)形成的習慣難以改變,內(nèi)在的品性更難發(fā)生根本性質(zhì)的變化。作者并未斷定這種學生的本性與行為方式注定不可改變,只認定在這一階段“難教”,這成為迫使教師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2.不否認教師有教育學生的責任。問題是教師的工作并非只以某個、某些學生為對象,還得對更多學生負責。這才從以往的教訓中察覺:與其在“很難教的學生”身上徒然耗費過多時間與精力,何不把這些時間與精力用于指導更多的學生,以便“讓更多學生獲取更有價值的學習”。
不能不承認,作者的這種想法較為合情合理。它不僅可以緩解教師的精神壓力,對多數(shù)學生較為公平,即使對于“很難教的學生”,亦可避免因教師“恨鐵不成鋼”采取過火行動而惹出事端。自然,承認有“很難教的學生”,這并非教師所愿,實在是迫于無奈而已。不過,雖然如此,仍不能指望吳非兄此說和本人的附和之見成為普遍共識。
三
或謂有些學生經(jīng)過教師的努力,從“難教”轉(zhuǎn)化為“可教”,也是不爭的事實。不過,通常所謂“難教”的學生,是一個難以定義的說法。因為教育此類學生的難度往往相差甚大。不僅解決學生成績問題、行為習慣問題、思想品德問題的難度各不相同,而且每個方面成為問題的程度也不盡相同。更不用說,教師要試圖改變某些學生的困難處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就有比較難教與非常難教之分。惟其如此,作者只用“很難教的學生”這樣一個審慎的提法,不僅不排除比較難教的學生轉(zhuǎn)化的可能,就連“很難教的學生”,也不表示教師可以放棄這類學生。相反,恰恰是由于已經(jīng)花了大量無效的工夫,才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至于所謂“足夠的愛心與耐心+科學有效的方法=沒有差生”,雖是令人向往的“公式”,只是其中不無模糊之處。如:愛心和耐心達到什么程度,才算“足夠”?并且,某種方法,如果稱得上“科學”的話,那便屬于符合普適性規(guī)律的通用的方法,而通用的方法恰恰不一定適用于解決特殊情境中特定個人的問題。
如果把這一等式看成一個方程式,由于它的已知條件并不確定,所以只能算是一個不可解的方程式。
教師個人有此志趣,固然非常高尚。就此提供成功的范例,亦非常難得。若以如此“萬能公式”示人,那就有必要考慮:教師各有自己的生活,各有許許多多工作要做,所做的工作也得講求效率……這些且不談,如果有人利用此類“公式”或范例苛求教師,不也成為問題嗎?
盡管吳非兄此文為別人筆下所無,心中所有,然而像我這樣畏首畏尾的人,雖然心中所有,筆下依然缺少這種直面事實的銳氣,因為顧慮此文此見可能為懶惰的、不負責的教師提供借口,或為“放棄學生”擔責。不過,細細一想,果有這樣的教師,如遇吳非兄,他必定會大聲反問:你憑什么說這個或那個學生是“很難教的學生”,究竟試過沒有?如果不試一試,怎知他是“很難教的學生”?所以涉及某個或某些學生,倒也不容易作出“很難教的學生”這個判斷。
下篇:另類“很難教的學生”
老師覺得“難教的學生”,一般是所謂“很差的學生”。不過,由于通常在評價學生時,“好”與“差”的標準看似清楚有時又較為模糊,也就容易忽視另一類“很難教的學生”,即所謂“優(yōu)秀生”中的一部分“抗教育性強的學生”。是不是這樣呢?朱改蓮老師在《遭遇學生的挑釁》一文中提到的一個稱作小丹(化名)的學生,就是一個佐證(《教師月刊》2009年第2期)。
就說說這個小丹吧——
瞧他那“官癮”:開學時老師已經(jīng)選定一個學生當班長,他卻“強烈要求當班長”。老師只得遷就他,任用了兩個班長。當他受到老師輕微批評時,對老師說:“你應該為我在同學面前樹立威信,不能毀我的形象呀!你讓我這個班長的臉往哪兒擱呀?”老師并無撤掉他班長的意思,他卻神經(jīng)過敏,對老師說:“我希望你別撤掉我的班長,否則我會受不了。”他畢竟是個孩子,不像官場中有些人那樣轉(zhuǎn)彎抹角地跑官,這才毫不掩飾地“要官”。因為當不上班長,他“受不了”。看來他的“官癮”倒是不小。
瞧他對老師說話那口氣:“老師,我在以前的學校是大紅人。全年級老師和同學都喜歡我,你怎么瞧不起我?”“我覺得你的工作方式不對……我想跟你說,我哪兒也不差,而且以后會越來越好。”“你應該改變談話的口吻,我受不得你批評我。”“你有點過分了,應該適可而止。”他如此居高臨下地教訓自己的老師,卻絲毫意識不到他自己實在“太過分了”。
瞧他那德行:軍訓后,學校回收皮帶,丟一條罰款8元。班主任要他這個班長去收,把錢交給年級組老師。他沒有把錢交上。受到查問時,卻說把錢交給了班主任。他班主任當著全班學生的面,有口難辯,只得自己掏錢補交。他竟敢當著老師的面說瞎話,昧著良心給老師栽贓,可見其臉皮既厚,心眼也不怎么白,倒像是一個做“歪官”的料子。
難怪朱老師說:“我工作13年,從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學生。”像這樣的學生,難道不是“很難教的學生”嗎?
然而,他的“學習”越來越好哦,成績開始步入年級前列。他的短跑成績很突出,英語演講比賽獲得區(qū)級獎,自編自演的話劇還贏得全校師生的好評。“一俊遮百丑”,誰會覺得這個學生不優(yōu)秀呢?
可惜他的這些成績已經(jīng)成為他成長中的負擔,還為他添加了別的同學不見得有的成長中的煩惱。其實,在他以后的人生中,不知還有多少真正的煩惱等著他呢!他的這種意識,他的這般行為,初步證明在他身上已經(jīng)形成越來越強的“抗教育性”。
唉!誰來教育這樣的“很難教的學生”?誰來挽救這樣的“優(yōu)秀生”?對不起,本文委實是朱改蓮老師大作的山寨版,無非為了說明一個易被忽視的問題。
(責 編 若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