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亙在我目光里逶迤的山脈就是天山。雄奇、陡峭、險峻、巍峨、縹緲,峰峰相扣,一直插向瓦藍瓦藍的天宇,閃著神性的光芒。
一路向西,我就能遙想天山也一路向西,我能近距離地仰望天山;一路向西,我就能走進夢想中的西域,走進混血的土地,一直走進古絲路的傳說中。走進尼雅、米蘭、樓蘭,傾聽阿凡提的故事;翻閱《瑪納斯》、《江格爾》史詩,和“木卡姆”一起傳唱夢幻般的西域。
遠遠地就看到天山,藍天下太陽朗照,赤黃色的土地遼闊、壯美。高聳的天山山脈像巨人肩膀挑著一個北疆、一個南疆。新疆,神秘、浩瀚、悠遠、荒涼。這塊廣袤的土地容納了所有未容納的神奇與滄桑。地球上幾乎所有的自然景觀山脈——冰川、雪山、草原、河湖、盆地、戈壁、綠洲、沙漠、原始森林,都嵌入新疆的迷幻中。新疆的面積約占中國陸地面積的六分之一,不到新疆就不知道中國之大。在吐魯番,在帕米爾,在伊犁河谷,在喀納斯……只能穿越而無法走遍的新疆。千百年來,各民族征服與被征服,無數的戰爭在天山南北上演,馬蹄聲聲,胡笳之聲不絕于耳。刀光劍影,殺聲震天,弱肉強食,血流成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依然歷歷在目。史詩般西遷的錫伯人和東歸的土爾扈特部落,幾多遷徙,幾多夢想。樓蘭等西域許多古國都已和尼雅精絕國一樣被塔克拉瑪干沙漠掀起的沙塵給淹沒了。那蒼涼的戈壁沙漠究竟還埋藏著多少神秘的故事?
仰望天山,仰望這座神奇的圣山,我的目光充滿了虔誠。站在天山博格達峰3000米的雪線上,一條條冰川聳立在瓦藍色的天幕里,刺眼的白色晶體綿延成數公里的白色方陣。“銀峰怒拔,冰流塞谷,萬山羅拜,惟其獨尊”。圣潔的雪山一座連著一座,伸向亙古的遠方。雪蓮像水中的荷花一朵一朵,一百朵形成一排,呼喚成一片。天山上的雪蓮只在雪崩的瞬間含苞欲放,她在生長的過程中,吸冰雪為營養,見寒風而勁長,聽雪崩而開花。人們總是把雪域高原的雪蓮花比作女人,純潔、樸素、嫵媚、動人。可我感覺它更像一個偉岸的男人,風霜雪雨壓不跨他的脊梁,這是怎樣一種品質,白雪皚皚之中,傲霜斗雪,不屈不撓,頑強生長,頂天立地,儼然一個偉丈夫。
在博格達峰雪線上,天山給了我一個千年一遇的緣份,讓我有幸看到遠處雪山雪崩的壯觀場面。那一刻,我驚魂未定,驚恐萬狀,仿佛巨大的災難也要將我吞沒。隨著一聲脆響后,碩大的雪山一層一層跌入萬丈深淵,掀起數十米至數百米的雪浪,騰起的雪霧,像蘑茹云那樣上升、擴散。像大河決堤,像千萬脫韁的野馬,咆哮聲中,一瀉千里。虎虎生威,地動山搖,萬島崩裂,乾坤逆轉。空氣中飛揚著、下沉著無數的雪沫,與冰礫一起撲向大地,雪霧彌散在整個山谷。從山頂而降的雪雨翻江倒海,銀浪拍岸卷起千堆雪。巨大的力量,巨大的響聲,巨大的毀滅,巨大的新生。數秒之內,一切的生命都被摧毀,都被吞沒掩埋。死是生的序曲,雪山在千年的凝望中,獲得了新生。從此,山谷的冰雪開始融化,涓涓細流奔下天山,匯成萬古奔流的長河。面對巍巍的天山,我內心充滿了敬畏,雪崩的瞬間,我對生命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我有了一種刻骨銘心的生死輪回的體驗。包括我們人類,未來究竟還會有多少災難會向我們撲來,誰也無法預測,勇敢地接收每一次挑戰,堅強地邁過每一道坎,鳳凰涅槃,就會獲得新生。
仰望天山,我似乎看到天山童老,深沉、豁達、悲天憫人、傲視蒼穹,充滿了一種神性和不可戰勝的力量。從雪線到山底,滿坡滿坡生長著郁郁蔥蔥的云杉和塔松。抬起頭就看到蒼鷹,時兒悠閑,時兒逍遙地在山谷盤旋,一旦發現野兔、羔羊及其他弱小動物,就像一把鉆天的利劍凌空劈下,來勢兇猛、干凈利落。弱小的動物只要被蒼鷹發現,幾乎沒有逃生的可能。腳下全是松枝鋪成的草甸,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中,腳踩上去特別舒服。林中空氣清爽。不遠處一條白練飛瀉而下,水流瀉到深谷的澗石上,濺起秘密的白沫,轟鳴聲,驚心動魄。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瑰麗的彩虹。水流急湍一路直下,水中漂著冰塊,清脆沖擊巖石的聲音,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水流就這樣跟著落差跌落,匯成湖泊,流出天山,滋潤千里沃野。
跟著時隱時現的水流,不一會兒就到了海拔近2000米的天池。這是一個典型的高山湖泊。冰雪融水清澈透明,極像晨風暮鼓中美人梳妝的大鏡子。潔白的雪峰,綠茵茵的草甸,繽紛的野花,翠綠的云杉、塔松倒映在湖水中,構成了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
天池水深90米,隨季節光照不同而幻化多變,銀白、淡藍、乳綠、深青、血紅、墨綠、深藍,像打開了色彩的魔盒,滿目幻境。早晨身披霞光,傍晚夕陽余暉撒入湖中,鱗光閃閃,可謂半湖霞光半湖金。天池的北岸是群峰雪山,陽光朗照;南岸是天路漫漫,游人如織;東岸是草甸炊煙,氈房羊群;西岸是云彩天梯,童老獨尊。好一幅瑰麗的仙境圖!而我覺得無法描用語言來繪天池的景色。如泣如訴的胡笳,悠揚動聽的冬不拉,鏗鏘悅耳的彈撥爾,夢幻的蘇子笛,在樓蘭美女的歌舞升平中,幻化成瑤池七仙女的沐浴園。相傳天池就是“瑤池”,是西王母和眾神仙舉行蟠桃會的地方。
3000年前,周穆王乘坐“駿馬車”西行天山,西王母在天池撞見了他,并邀請他游覽天山名勝。臨別時,西王母勸飲再三,即席歌曰:“祝君長壽,愿君再來。”唐朝詩人李商隱有詩云之:“瑤池阿母倚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向事不重來。”3000年一個輪回,天山天池風景依舊。無論是周穆王還是西王母,只不過是天地間一個匆匆的過客而已,人生易老蒼天不老。
仰望雄偉的天山,凝視新疆這片神奇的土地,令我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選自2009年12期《西部》
原刊責編: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