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侵權中的法人行為界定

摘 要： 在法人侵權的問題中，何種行為可以被認定為法人行為，對于法人侵權責任的承擔具有重要意義。在法人企業中，一般可以代表法人作出行為的主體主要有法人機關、法定代表人、其他工作人員以及法人的代理人。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和法人機關在代表權限內的職務行為是法人行為；法人成員執行職務的行為是法人行為，而因執行職務的侵權行為不是法人行為；代理人的任何行為都不能視為法人行為。

關鍵詞： 法人侵權； 法人行為； 職務行為

中圖分類號： D92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673-9973（2010）04-0099-04

The Determination of Legal Person’s Action in Legal Person’s Tort

ZHOU Fei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Abstract: In the issues of legal person’s infringement， what kind of behavior can be recognized as legal person’s acts is important for undertaking legal person’s liability of tort. In corporate enterprises， generally， there are legal authority， legal representatives， other staff and the legal agent who can represent the main body of the act. Legal representative and legal authority’s behavior within the limits of power can be recognized as legal person’s acts; and corporate members’ job behavior can also be seen as legal person’s acts. But the behavior due to job behavior cannot be considered as legal person’s acts. In addition， any action of agent cannot be regarded as legal person’s acts.

Key words: legal infringement; legal person’s actions; job behavior

一、區分法人行為的意義

法人侵權行為是侵權領域的重要內容，對于法人的侵權行為能力，我國的學界都傾向于認為法人具有承擔責任的能力，并且在實踐中也體現了法人的侵權行為能力，例如最為典型的產品質量責任和環境污染的責任，就是不可歸責于個人行為的法人行為，法人機關或者其他工作人員即使沒有過錯，法人仍須為此承擔責任而無法免責。因此，法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而不是僅僅為自然人侵權承擔責任，這也是本文的前提所在。而對于法人行為的界定是法人承擔責任區分的前提，也就是說何種行為能夠被看作是法人本身的行為，這決定了法人在何種程度上承擔責任。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法律對于法人對自己的侵權行為責任的承擔規定較為嚴格，如果被認定為法人自身行為則很少有免責的可能，而對于法人對他人侵權行為責任的承擔規定較為寬松，法人有一定免責的可能，由此，正確區分這兩種不同的侵權行為具有非常重大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然而，我國民法理論一直混淆了二者的關系，導致司法實踐中無法區分職務侵權與雇主侵權的關系。職務侵權與雇主責任在適用對象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處，一直也沒有得到嚴格的區分。

二、認定法人行為的前提

法人企業中可以作出行為的主體一般有法人機關、法定代表人、其他工作人員以及法人的代理人。對于以上幾種主體，何種主體的何種行為能夠被界定為法人的行為，是學界爭議的焦點，也是本文所要解決的問題。首先，無論是哪個主體，并不可能所有行為都會被界定為法人行為，因此，我們首先要解決的是，何種行為才能被歸于法人行為。我國民法中對侵權行為界定有以下幾個標準：

（一）經營活動說

該說在《民法通則》第四十三條的規定中有所體現：“企業法人對它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的經營活動，承擔民事責任”。此種標準將法人行為限定為“經營活動”的行為，但是也有學者對此作了擴大解釋，如張冬梅將之解釋為“根據本條規定，企業法人只對其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職務上的經營活動(即職務行為)負責。企業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非職務上的經營活動(即非職務行為)屬于他們的個人行為，應由他們個人負責，不應由企業法人負責?！盵1]

（二）名義說

該說主要體現在最高人民法院《〈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的第55條：“企業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以法人名義從事的經營活動，給他人造成經濟損失的，企業法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币约暗?6條：“事業單位法人、社會團體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以法人的名義進行業務活動，給他人造成經濟損失的，比照《民法通則》第四十三條的規定，由事業單位法人、社會團體法人承擔民事責任。”此說將以法人名義所作出的行為皆歸于法人。

（三）執行職務說

該說為大陸法系的多數國家和地區所采納，在我國的法條中亦有所體現。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42條規定：“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工作人員，因職務行為或者授權行為發生的訴訟，該法人或其他組織為當事人?！痹撜f中的“執行職務”行為相較于前兩種也有所區別，是法人行為的主要判斷標準。

對于以上三種標準，筆者比較贊同執行職務說。名義說過于片面，行為人只要是以法人名義進行的活動均歸于法人，那么，超越職務范圍的行為或者是無權代理的行為顯然就很難定性；經營活動說的范圍又太過寬泛，難以認定，必須做進一步的范圍限定，而學界對此的解釋又無法統一，導致認定中往往會出現問題。執行職務說相對來說更為合理，也逐漸被學界所接受而成為通說。但是，對于“職務行為”本身的限定也同樣產生了爭議。依照學者尹田的觀點主要有三種學說，一是法人主觀說，即以行為人所屬法人的意思為標準，凡法人指派、要求或者命令行為人從事的行為系履行職務行為；二是法人的工作人員主觀說，即以行為人的意思為標準，凡執行職務行為原則上以法人指派、要求或者命令為原則確認，但行為人為法人利益從事的行為也以履行職務行為對待；三是客觀說，即以執行職務行為的外部表現為標準，凡執行職務行為原則上以法人指派、要求或者命令為原則確認，職務行為只能是執行職務本身的行為或職務活動本身或者與職務行為有牽連的行為。具體還應考慮行為之內容、行為之時間、地點、場合、為行為之名義以及行為之受益人等等。[2]筆者認為就該三種學說而言，客觀說概括地較為全面，且考慮到了各種因素，可以將之作為認定“職務行為”的標準。另外，工作人員在執行職務的過程，故意致害他人，以達到個人的不法目的，雖然其內在動機是出于個人私利，但其行為與職務有內在的關聯，因此，也認為是執行職務行為。[3]綜上，行為人的“職務行為”是作為法人行為的前提。

三、對不同行為人的行為界定

（一）兩種立法模式對比

在職務行為的范圍內的行為，何種能夠界定為法人行為，各國的立法對此頗有爭議。我們首先對比一下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的兩種立法模式。英美法系國家采用“一體式”的立法模式，對法人侵權責任作廣義的解釋，即法人機關及其受托人或受雇人的侵權行為都直接由法人承擔，而不作具體區分，在這種模式下，雇主責任均為嚴格責任，法人沒有免責的事由，相應地，這些國家的民法典中也沒有關于法人機關責任的條款。[4]采用這種模式的主要有法國、比利時、希臘、盧森堡、葡萄牙、荷蘭等國。大陸法系采用的是“分拆式”的立法模式，即將法人的侵權行為區分為法人機關行為和受雇人的行為，法人機關或者有代表權的人因職務行為而實施的侵權行為所產生的責任由法人侵權行為能力制度來解決，而法人的其他受托人或受雇人的職務行為產生的責任由雇主責任來解決。此時法人是作為雇用人因他人行為承擔侵權責任。采用這種立法模式的主要有德國、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

由以上兩種立法模式可以看到，在對待法人侵權問題上兩者存在不同的態度和解決方式。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民法中普遍承認法人的侵權行為能力，但其所規定的主體范圍只限定為法人的代表機關及其他有代表權限的人，他們在職務范圍內的行為被視為法人自身的行為，由法人直接承擔責任，但其他工作人員實施的侵權行為不在此范圍之內，而是通過雇主責任制度加以調整。比較典型的如《德國民法典》的第831條第1款的規定：“雇傭他人執行事務的人，對受雇人在執行事務時違法施加于第三人的損害，負賠償義務。雇傭人對于在任命受雇人時，并在其應提供設備和工具器械或者應當監督事務的執行時，對裝備和監督已盡必要注意，或者即使已盡必要注意仍難免發生損害的，不發生賠償義務?！笨梢钥吹?，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民法典中的對于法人的制度體系，僅僅規定了法人對其機關或代表人的侵權行為要承擔責任，但是其中不包括對于其他工作人員的賠償責任。這部分的侵權行為被歸于雇員的行為，而通過雇主責任中的替代責任機制加以解決，只要法人能夠證明已經盡到了必要的義務，便可以免責。相比之下英美法系沒有區分這兩種情況，認為法人責任為嚴格責任，無論是法人機關、代表人或者是雇員的行為都由法人承擔責任。

在上述兩種立法模式中，對法人機關和代表人的行為上兩者的態度是一致的，均視作為法人本身的行為，并承擔法人對自己行為的責任，沒有免責的可能。由于法人具有侵權行為能力，而法人的行為往往都是通過法人的機關和代表人作出的，因此，法人機關和代表人實際上是它的大腦和軀體，只是在實施行為時是以法人的名義，而其本質上仍然是法人本身的行為。因此，法人機關和代表人在其代表權限內的行為就是法人行為，并且當這種行為構成侵權時，就應認定為法人的侵權行為，由法人承擔責任。但是，除了法人機關和代表人之外，其他工作人員即雇員的何種行為可以認定為法人行為，這點上是存在爭議的。

（二）對于法人的工作人員（雇員）行為的界定

首先，法人的侵權責任必須區分于法人的合同責任。法人的合同責任源于法人的合同義務，法人之所以需要承擔責任是因為法人的合同行為，因此，必然由法人而不是工作人員來承擔。而法人的侵權責任則由法人就法人自身的侵權行為承擔責任，只有當行為被認定為法人自己的行為時才有可能構成法人侵權行為。所以，法人工作人員行為的性質是法人行為或其本身行為，成為法人侵權責任和雇主替代責任的區分依據。對于劃分的界限，我國亦有不同的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除法人的法定代表人之外，其他工作人員中有代表權或者代理權的人員(如董事長之外的公司董事、監事、經理、清算人、重整人以及其他有代理權的職員)執行職務之侵權行為，應認定為法人的侵權行為，而其他不具有代表權或者代理權的普通職員和雇員，因執行職務損害他人，應認定為雇員責任?！盵5]此種觀點認為區分法人的侵權責任與雇主責任的界限在于侵權行為人是否享有代表權或者代理權。

第二種觀點認為，我國不同于私有制國家，私有制國家都是雇傭制，所以完全可以只設立雇主責任制。而我國的勞動體制下，工人、職員往往以主人身份參加勞動。所以，有學者認為“雇傭制只適用于私人企業、個體工商戶等。因此，私人企業等的雇員因執行職務致人損害，適用雇主責任；公有制企業法人的工作人員因執行職務致人損害，適用法人侵權責任?！盵6]此說以所有制性質作為區分界限。

第三種觀點認為，“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在執行職務時所為的行為，不管是合法行為，還是違法行為，都應視為法人的行為，其法律后果均應由法人承擔?！盵7]此種觀點將所有執行職務的行為都認定為法人的行為，而否認了雇主責任。

筆者認為以上三種觀點均沒有有效地界定雇員的行為性質，第二，第三種觀點將法人工作人員因執行職務的致害行為一律認定為法人侵權行為，而沒有區分法人工作人員與代表人的身份，不足為取，另外，將所有制作為區分依據顯然也站不住腳；對于第一種觀點，筆者認為仍需進一步討論。

法人作為一種擬制的人格，無法具體去實施行為，所以其行為均需要法定代表人和其他成員來作出，因此，法人的行為必須以法人機關和其工作成員的執行職務的行為為前提。如果將法人的活動區分為外部活動和內部活動，那么，外部活動則是法人的代表人和代理人的行為；內部活動則是由法人的工作人員來完成。法人在從事內部的生產經營管理等活動時，根據業務的需要，對工作人員進行分工，并且授予工作人員一定范圍內生產經營的職權。工作人員根據各自的分工和職權共同或者單獨執行職務行為。工作人員所作出的行為是受法人意思直接支配，工作人員不得隨意違背法人的意思，也就是說，法人的工作人員的活動從整體上構成了法人的內部業務活動，這是法人行為的最直接的體現。此時法人資格也變得沒有意義，有的只是工作人員按照各自分工合作而產生的整體法人的行為。這個行為雖然是單個人員行為所共同構成，卻不可分開視之，一旦分開為單個行為則無法體現法人的業務活動。從這點上來說，法人的工作人員的執行職務的行為即是法人的行為。

另一方面，由于工作人員的行為與代理人不同，他不能違背法人的意思，因此，他的行為往往是法人意思的直接表示，基于此種意思表示之下的行為一般來說并不必然引起侵權行為，而損害結果也往往是由于工作人員本身的過錯。這種過錯不是法人的直接過錯，而是法人的工作人員因為職務行為的過錯而產生的侵權，這與法人侵權是不同的。在這種情形下的工作人員行為不被認定為法人的行為。

但是雖然法人的工作人員的行為可依照上述情形區分為法人與非法人行為，但是法律上和實踐中都由法人來承擔責任，只是承擔責任的性質有所不同，前者是法人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后者是法人為他人的行為承擔責任。這兩種行為在實踐中經常難以認定，因此，學界開始主張“一體式”的立法模式，即對此不加以區分，對此筆者持贊同的意見。在雇主替代責任中，確立無過錯的歸責原則已經是世界立法的發展趨勢，在此歸責原則之下，雇員在執行職務中一旦致第三人損害，雇主就應該承擔損害賠償責任，這種責任的構成和法律后果與適用法人侵權責任是一樣的，因此，將兩者區別也就沒有什么意義。所以，只需要在立法中規定法人的侵權責任，并且對那部分非法人行為的責任單獨規定承擔方式就可以了。對此，我國最新的《侵權法》中也采用了“一體式”的模式，筆者在此不做贅述。

（三）對法人代理人行為的界定

雖然法人的外部行為是通過法人的代表人和代理人的行為實現的，但是法人代理人仍然不同于代表人。法人的代理人是通過法人的授權，以法人的名義從事活動。他的行為一般來說既不是法人的工作人員的行為，同時也非法人本身作出的行為，它只是在一定條件下按照法人的意思執行活動。他與法人之間不是勞動合同關系，而是代理合同關系，因此，他的行為是屬于法人的外部活動，法人為此承擔責任也屬為他人承擔責任，他與法人本身的行為有著有一定的區別。

如果說法人的工作人員的行為是法人的內部行為，它直接受制于法人，是法人意思的完全體現，那么，法人的代理人就是以自己的行為和能力在法人的授權之下的活動。雖然他也受法人意思的支配，但并不要求每一步驟都受到法人控制，而是直接以結果交給法人。至于如何達到要求，都由代理人自己決定。那么，代理人在這之間的行為區別于工作人員嚴格按照法人意思所為的行為，只能算是以一定結果為目標達到法人最終意思表示。因此，作為此種代理行為，顯然不是法人本身行為，法人為此承擔責任也完全出于代理合同。無論法人對侵權行為本身是否知情，法人承擔的都非由于法人本身行為產生的責任。另外，代理他人進行活動也不可能單純代理侵權行為，要么是代理人自己侵權，要么是與法人共同侵權，從這點上說，代理人的行為也與法人行為相區分。因此，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法人的代理人的行為都不應該被視為法人自身的行為。

四、小結

根據本文對不同主體的侵權行為的分別界定，筆者為此得出的結論是，可以被視為法人本身行為的，一是法人的法定代表人及其法人機關在代表權限內的職務行為；二是法人的工作人員執行職務的行為。而工作人員因執行職務產生的侵權行為是行為人本身的行為，不歸于法人行為；對于代理人的任何行為都不能視為法人的行為。

雖然學界已經越來越傾向于不將法人侵權責任和雇主替代責任相區分，但是區分法人自己的行為有助于對法人責任的承擔有更好的認定，也為我國在這方面的理論和實踐提供了新的依據，為我國立法的改革和發展提供了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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