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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老婆

2010-01-01 00:00:00曹多勇
山花 2010年3期

1

這個小個頭男人一挨近淮河邊,渡口上的村人就知道他是來韓家莊找老婆的。渡口是韓家莊的渡口,過渡的都是韓家莊人,他們對這個小個頭男人不陌生。兩年前小個頭男人的老婆帶著他們兩歲的兒子偷偷地離開家,再也沒有回去過。小個頭沒辦法,只好滿世界到處找,找不聲不響偷偷地跑掉的老婆孩子。光是韓家莊他就已經來找過兩趟,可他連個老婆孩子的影子都沒見著。韓啟立老婆馬秀英跟這個小個頭男人說,我沒見過你家的老婆、也沒見過你家的孩子。小個頭男人耷拉著脖子,低垂著頭,不相信馬秀英的話。不信你就自個慢慢去找吧。馬秀英伸手翻一翻身上的口袋,撣一撣身上的灰塵,那樣子像他找的不是老婆孩子,而是一塊糖、或者一根針一條線什么的。這個小個頭男人春天里已經來過,秋天里又來了。淮河水攔著韓家莊,他想進韓家莊不得不從韓家莊的渡口過河。

村人招呼說,來啦?

小個頭男人不說話。

村人招呼說,老婆孩子還是沒找著?

他還是不說話。

半年不見,小個頭男人黑上一大截子,瘦上一大截子,矮上一大截子,手上、臉上、脖子上還留下不少塊大大小小的、深深淺淺的疤痕。看樣子他這兩年間遭了不少累,也遭了不少打。不清楚老婆帶著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哪里有老婆的朋友就往哪里找;哪里有老婆的親戚就往哪里找。韓啟立的老婆馬秀英算是他老婆的娘家姑姑。雖然不是親姑姑,但韓家莊還是被小個頭男人列為重點查找對象。老婆孩子丟失不久就跑來找過一趟,緊接著今年春天跑來一趟,這一趟算是第三趟,他懷疑馬秀英從中使壞、使錢、牽線,把他的老婆孩子拐騙到了韓家莊,或者其他村子里。小個頭男人的家住在一處偏僻的山窩里,那里的石頭莊嚴固執,卻懶得長樹木,懶得長青草,更是懶得長莊稼。因此那里的人家就窮苦,男人、老人認命跑不掉,大姑娘、小媳婦卻經常不明不白離開。——這是山窩里的歷史與現狀,也是他們那里人家的習俗與風尚。源頭存在了上千年,現在依舊發生著。按道理說,時下山里人沒必要死守在山窩里,可以走出老家,走出窮山,哪里的城市大去哪里打工,哪里的城市能掙著錢去哪里打工。實際上改革開放這些年大家就是這么過來的,能跑動路的人拼上命往山外跑,往城市跑。漸漸地,大山變成一座空山,山窩變成空窩。小個頭男人就是在一座城市打工遇見跑掉的女人。兩人的老家相隔幾十里路,卻屬于同一片山窩,鄉音相同,習慣相近,相互間對一對眼色,聞一聞氣味就好上了。很快地女人懷上小個頭男人的孩子,兩人一起回家生孩子過日子。原本打算把孩子生下來兩人再一起出去打工,小個男人心眼孬,心里虛,害怕在外面守不住女人,就一天一天把日子往后拖。女人問男人,我們什么時候走呀?男人說,候孩子大一大。女人沒候孩子大一大,瞅準一個空檔帶著孩子溜掉了。小個頭男人不恨自己遲疑,沒能帶著老婆孩子早早地外出打工,單恨這里的女人沒有根性,單恨山外的所有男人。

岸邊人問,你上不上船呀?

渡船從對岸開過來,渡河人上去,惟有小個頭男人留在岸上。

小個頭男人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抬頭看一眼渡船。他面容猥瑣,衣著邋遢,兩眼空空落落一片茫然,頭發一綹一綹的一球一球的,到底好多天沒換衣服、沒洗澡,誰也不知道。船體搖晃,小個頭男人走慣山路的一雙腳,走在船上不穩當,趔趔趄趄的,跌跌撞撞的,醉漢似的一把抓住船上的護欄,整個上身撲上面。“突突突”。船是一艘平艙鐵皮船,安裝了兩臺24馬力的柴油機,淺淺的一灣秋水,三搖兩晃地開至對岸。別人站在船上不動彈,讓小個頭男人先下船。他們想看清楚這個小個頭男人是不是真的去韓家莊。不去韓家莊找老婆孩子,他來這里干什么呢?村人有時候就這樣,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他們非要親眼去見識見識。小個頭男人松開護欄,帶頭往下走,瘦弱的身子隨著船體的搖晃,沒有一步能夠走穩當。村人見著他為了降低重心,上身勾蝦著,兩腿簌簌地發著抖。在大山里走路,穩定的是石路,移動的是兩腳。上船下船,船體搖晃,人也跟著搖晃,小個頭男人就沒辦法走穩當了。心驚膽戰,如履薄冰,說的就是小個頭男人上船下船的一副狼狽模樣。

唉——,哪個誰!你還沒給過河錢呢?擺渡的王禿子熄下柴油機,聲音很響亮地從背后追上去。

小個頭男人在船頭站住,回頭呆愣愣地盯瞧著王禿子,做著某種不甚明晰的判斷。前幾趟從渡口過河,小個頭男人說是去韓家莊的馬秀英家,擺渡的就免收了過河費。這一次怎么啦?難道是他沒說話,擺渡的不清楚。顯然船上的村人都是知道的,一個個都跟他說著話。小個頭男人困惑地想說出一句什么解釋的話,村人替他說出來了。

村人說,他去馬秀英家。

王禿子說,馬秀英可從來沒有說過他是她的親戚。

河面上的一片水亮正好映照在王禿子的頭頂上,使得他的禿斑都跟著閃閃發光了。

過河一塊錢!王禿子從船后往船頭走,漸漸地接近小個頭男人。

村人說,你看你還真向他要過河錢呀?

他不給你給!王禿子把手伸向這個多事的人。

另一個人說,他的老婆孩子都丟了。

這個人企圖喚起王禿子的同情心。王禿子不管。

王禿子說,他丟的是老婆孩子又不是錢,我要的是過河錢又不是他的老婆孩子。

王禿子頭上的禿斑激動成一片暗紅色。

小個頭男人慌張地掏出一塊錢塞到王禿子的手上,而后是更加慌張地逃下船。一瞬間,村人看見小個頭男人的兩只眼睛里蓄滿淚水,一張嘴緊閉著,憋著許多委屈。到了地面,小個頭男人就不用蝦腰了,幾乎小跑著走上河坎,不遠處就是一道堤壩,翻過堤壩不遠處就是韓家莊。這里的村莊都是這么布局的,渡口在堤壩外面,村莊在堤壩里邊,村人外出必須經過渡口,經過淮河。一條小路斜斜地連接堤壩頂端,堤壩綠茫茫的,小路白生生的,像是一條斜掛在綠色堤壩上的褪色綬帶。小個頭男人就是走上堤壩頂端開始猶豫的。下堤壩有兩條路,一條通往西北方向,一條通往東北方向。西北方向是韓家莊,東北方向是鎮子。這么兩個去處,小個頭男人都知道,卻猶豫不決去哪里。一起過河的人遠遠地落在他的身后,他們的眼神從來就沒有舍棄過小個頭男人的一舉一動。小個頭男人站在堤壩上,他們理解成是歇一歇,或是想一想將要對馬秀英說些什么話。他這么一停頓,村人是完全能夠理解的。小個頭男人接下來的選擇,村人就不能理解了。小個頭男人沒有選擇去韓家莊的一條路,依然決然地朝著東北方向、也就是鎮子的方向走過去。

你走岔路啦?

去韓家莊走這邊!

小個頭男人沒有理會身后的喊叫。性急的人趕緊追上堤壩頂端繼續喊叫著。小個頭男人沒有回頭。小個頭男人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過去,一點一點地小下來。“嚓啦”一聲,天色暗淡下來。

2

是晚,馬秀英家一片燈火通明,院子的大門敞開著,房屋的小門敞開著。馬秀英坐在板凳上,臉面沖著大門,大門沖著一條村路,村路連接著鎮子。馬秀英等候著小個頭男人。馬秀英跟村人說,我打開大門,我打開亮燈,我候著他,我家的院子里、我家的房屋里沒藏著掖著他的老婆孩子,我怕他來我家找嗎?我不怕!不少人圍攏過來看熱鬧,自然地圍站在馬秀英的身后,眼睛跟著馬秀英一起望著大門外面的一條村路,等候著這個小個頭男人出現。

小個頭男人第一次來韓家莊找老婆孩子,馬秀英在地里干活。別人把口信帶到莊稼地。告訴她說,你家來一個親戚在門口等你呢。馬秀英左思右想不知道會是哪一門親戚。可以這么說,自從馬秀英跟著韓啟立來到韓家莊,就跟所有親戚斷絕往來、斷絕關系。帶信人說,他說他喊你姑姑,是個又瘦又矮的小個頭男人。馬秀英說,我的娘家人都死絕了,哪里會有什么侄子呀。馬秀英慌慌張張地回到家才知道是這么一個小個頭男人。小個頭男人見著馬秀英一句話沒有說,“撲通”跪下身子,“哇啦”一聲哭起來,說我的親姑姑呀,你可得幫我這個大忙呀。馬秀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伸手拉起小個頭男人說,瘦娃你快點站起來說話。小個頭男人委屈地說,我的老婆孩子不見啦。馬秀英松開手,害怕似的說,你老婆孩子跑掉來找我做什么呀?小個頭男人說,我來看一看他們娘倆有沒有往你家這里跑?馬秀英躲閃開小個頭男人說,你老婆孩子怎么會來我家里?小個頭男人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接著問,你知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一時三刻,馬秀英的臉色變得比小個頭男人的還要難看,慌忙回答說,我不知道你的老婆孩子在哪里,韓家莊也沒有你的老婆孩子。小個頭男人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問,那你說我的老婆孩子哪里去了呀?馬秀英“伊呀”驚叫一聲說,你個瘦娃怎么這么問話呀?馬秀英的臉上露出兇光,伸手指著小個頭男人說,你快點離開我家,你快點離開韓家莊,要不村人還心想是我把你老婆孩子拐騙跑掉了呢!小個頭男人沒想著馬秀英會這樣絕情絕意,說我的親姑姑呀,我跑半天路還沒喝一口水呢,還沒吃一口飯呢。馬秀英說,你可要把話說清楚,誰是你的親姑姑呀。馬秀英身高馬大,一身蠻力,兩只手拽住小個頭男人的一只胳膊,硬是把小個頭男人拖到大門外面。“哐-當-”一聲,大門很響地被馬秀英從里邊關上了。小個頭男人只好轉頭離開馬秀英家,離開韓家莊。

小個頭男人確實不是馬秀英的親侄子,馬秀英就確實不是小個頭男人的親姑姑。馬秀英、小個頭男人、還有小個頭男人的老婆,一個名叫梅子的姑娘,他們三個人同在一座城市的同一家工廠里打工,恰巧他們三人都是同一個縣同一個鄉的老鄉。梅子姓馬,按輩分喊馬秀英姑姑。小個頭男人跟梅子談對象后就改口喊馬秀英姑姑。說起來梅子做小個頭男人的老婆還是馬秀英做的媒。梅子長得漂亮,要五官有五官,要身段有身段,小個頭男人呢小個頭木,小鼻子,小眼睛,要長相沒長相,要力氣沒力氣。最初梅子就有點不情愿。馬秀英說,你還真想找一個能過一輩子的男人呀。馬秀英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要梅子跟小個頭男人談一談戀愛,玩一玩,吃一吃,喝一喝,就是不能當作一個真。哪想兩人交往不長時間,梅子就懷上小個頭男人的孩子。小個頭男人想領著梅子回老家生孩子,梅子稀里糊涂就想跟著小個頭男人一起回老家生孩子。梅子征求馬秀英意見,馬秀英想都沒想就說出兩個字:換掉。梅子聽不懂,不明白換掉什么,或者說換掉是什么意思。馬秀英只好往明處解釋說,換掉就是去醫院把孩子打掉。工廠里一塊干活的女工經常遇見這種不明不白的懷孕,她們去醫院把孩子打掉不說打掉,說換掉。梅子舍不得換掉肚子里的這個孩子。馬秀英說,你不換掉這個孩子。要是被瘦娃拴住想換掉就難了。梅子堅貞地說,瘦娃對我可好啦,我不想換掉孩子,也不想換掉瘦娃。馬秀英說,他要是騙你回老家生過孩子不出來了呢?在他們老家有許多男人就是靠嘴甜來對付心眼活的女人。梅子說,瘦娃對我說過啦,我倆回老家生過孩子就回來。馬秀英說,瘦娃對你說什么話你都相信?梅子點頭說,我相信。馬秀英說,我來問一問你,瘦娃干嗎帶著你回老家生孩子,就不能在這里生。梅子說,在城里生孩子花費高,回老家生孩子便宜,再說回老家生孩子有婆婆照顧省心。馬秀英說,看來你是鬼迷心竅啦,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不過我還是得多說一句話,你跟著瘦娃回去生孩子是生孩子,千萬不要跟他打結婚證。梅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猛然睜多大,問,為什么?馬秀英說,趕明想換男人方便。

在韓啟立前面馬秀英就換掉兩個男人,也就是說韓啟立算是馬秀英的第三任男人。頭一個男人在老家的一個小鎮子上開一家雜貨店,馬秀英嫁過去做幫手,小日子過得倒是油鹽不缺,很滋潤,很殷實。雜貨店里賣的多是土特產,山里出產的貨物,賣給山里人,平常馬秀英連個縣城都難得去一趟,更莫說省城、或者其他大城市。漸漸地,馬秀英覺得日子過得沉悶憋屈,缺少盼想。馬秀英白天大睜兩眼沒空閑想著大山外面的事情,夜晚在睡夢里倒是一趟一趟地往外面跑過不少次。一次比一次跑得遠,一次比一次跑的城市大。夢境里,馬秀英的精神是愉悅的,是亢奮的;夢醒后,馬秀英精神是蔫耷的,是萎靡的。馬秀英的這種心境不能跟自己的男人去說,也不能跟其他人去說。一天天悶在心里,憋在心里,在心里長霉,在心里發酵。這年年底,馬秀英遇見一個同村的男人。這人在外地打工,回家過年路過鎮子上。馬秀英遇見這個人很興奮,問這問那,問東問西,都是一些大城市里的事情,都是一些她從電視上看見不能理解的事情。這個村人是個好說話的男人,說前說后,說南說北,跟個江湖藝人差不多。這人身上穿得光鮮,頭上抹得光溜,馬秀英一看一聽就知道他是一個闖蕩過大世面、見識過大世面的人。

馬秀英問,大城市里的大樓真的一座比一座高,真的一座座都能通到云彩上面去?

這人說,你沒從電視上看見嗎,一座座大樓亮瓦瓦的,云彩整天在上面擦來擦去的,連個灰刺都落不到上面去。

馬秀英問,那些大樓外面真的都安著一面面玻璃鏡子嗎?

這人說,這種鏡子不是一般的玻璃鏡子,你拿石頭使勁地往上面砸都砸不碎。

馬秀英還是問,坐在大樓里邊的人,真的不用出力就能掙著成千上萬的錢?

這人說,大樓里的人上班打一打電話,瞅一瞅電腦就能把大把大把的鈔票揣進口袋里。

這人說什么話,馬秀英相信什么話。春節后馬秀英就跟著這個男人跑掉了,跑出大山,跑進一座大城市。這處大山里的水土很奇怪,男人一個個都長得矮趴趴的,小鼻子,小眼睛;女人一個個卻長得水靈靈的,一個比一個喜眼,一個比一個漂亮。正因為這樣,一個個女人才跑得出,才有男人要。

馬秀英新換上的這個男人其實是個鄉下跑進城里的二流子,是個好吃懶做,掙半個錢花一個錢的主。這人帶著馬秀英住旅館,下飯店,進歌廳,坐出租車,唱卡拉OK,很快把馬秀英從家里帶出來的錢花盡光。這人領著馬秀英四處找工作。馬秀英在一家紙盒廠找見一份糊紙盒的工作,這個男人什么工作都找不到,身上沒文化,手上沒技術,輕活干不了,重活不想干。馬秀英一個人掙錢兩個人花,很快把日子過到困境處,過到盡頭處。馬秀英知道指望不上這個二流子男人,不說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后來連個藏頭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一連好多天他倆就睡在一處收破爛的地方,像是兩個窮困潦倒的叫花子。老家回不去,馬秀英另外打主意。一個女人家能有什么好主意呢?只好重新找一個男人。

這人就是韓家莊的韓啟立。

韓啟立在馬秀英所在的工廠當保安,高大大的,胖墩墩的,一天一天站在大門旁邊不動彈。一看就像一個老實人。馬秀英吃盡二流子男人的苦頭,覺得韓啟立這種憨實的男人才是她想要的,或者說找個憨實的男人才是靠得住的。韓啟立當兵轉業沒多長時間,在部隊站崗是他的強項,在這里當保安正好派上用場。要說韓啟立是個憨實的男人,馬秀英又一次看走眼。馬秀英看上韓啟立,略微顯露出那么一點投懷送抱的意思,他就把她睡上了。馬秀英跟韓啟立勾搭上,想換掉二流子。哪里會有這么簡單呀。二流子糾集一伙人來找茬子,韓啟立早有準備,領著幾個保安“稀里嘩啦”反倒把二流子一伙人揍一頓。二流子咽不下這口氣,他對付不了韓啟立,卻找個空檔把馬秀英打一頓。不是二流子親自所為,打手明目張膽地跟馬秀英說,他是二流子花錢雇用的,目的就是要打斷馬秀英的一條腿。打手下手很重,“咔嚓”一聲,馬秀英斷掉一條腿。韓啟立都快氣瘋掉了,提著一根鐵棍,嚷嚷著要把二流子的腦漿打出來。二流子早已聞風喪膽,逃之夭夭,韓啟立哪里還能找見二流子。韓啟立不敢再待在這座城市里招惹是非,帶著馬秀英一起回到韓家莊。馬秀英的一條腿再也沒有好利落,兩年過去還是一瘸一拐的。就這樣,馬秀英就留在韓家莊,韓啟立在離韓家莊不遠的一座小煤礦上班。馬秀英種兩畝地,時常覺得這幾年就像一場噩夢——跟著二流子是一場噩夢,跟著韓啟立同樣是一場噩夢。

有一天,韓啟立不在家,二流子突然地找上門。馬秀英剛想張嘴喊人,二流子的一只大手緊緊地捂在馬秀英嘴巴上。二流子說,我千辛萬苦找到你只是為了跟你說清楚一件事,說完這件事我就走。馬秀英張開的嘴巴合攏后。二流子說,你的腿不是我找人打斷的。馬秀英問,不是你找人打的,你說會是哪一個?二流子說,這個人是誰你自己去想吧,我不能說,也不敢說。馬秀英心里明白過來,失聲哭起來。嚶嚶嚶。二流子說,你跟著我一塊逃跑吧?馬秀英說,我的腿要真不是你找人打斷的,怕是我跟著你一起逃跑,我的另一條腿也會斷。

韓啟立不是一個心善的男人,他找人打斷馬秀英的一條腿,她才能乖乖地順從他,她才能乖乖地跟著他一起回韓家莊,她才能死心塌地地做他的老婆,她才能死心塌地地跟他一起過日子。

馬秀英跟二流子好的時候,梅子與小個頭男人一起回老家生孩子。而后馬秀英就跟韓啟立好上,來到韓家莊,梅子與小個頭男人后來的事情,她也就不知道了。現在小個頭男人來說梅子帶著孩子一起跑掉了,馬秀英一方面替梅子高興,另一方面替自己難過。馬秀英痛恨二流子,痛恨韓啟立,痛恨天下所有的男人,也就對找上門來的小個頭男人沒有一點好臉色,沒有一份好態度。

第二趟、也就是今年春天,小個頭男人又一次找來韓家莊,馬秀英早早地躲避開,連個面都沒給他見著。村人反倒很熱心,聚攏在韓啟立家門口,圍攏住小個頭男人,貌似很關切地問這問那、問左問右、問長問短。

他們問他,你老婆是怎么跑掉的?

小個頭男人抬眼看一看問話的村人,不愿意回話。

小個頭男人不愿回答。

村人說,他知道老婆是怎么跑掉的,還能讓她跑掉嗎?

有人問小個頭男人,你老婆長得排場(漂亮)不排場?

這是一個小個頭男人能夠回答的問題,小個頭男人依舊不愿意回答。這一次他甚至沒有抬眼去看一眼問話的人。

另一個人說,人家老婆排場不排場你操哪一門子心呀?

這人說,他老婆要是不排場還用得著去找嘛!

韓家莊的人認為,男人去找跑掉的老婆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老婆像一件穿在身上的衣服,丟掉就丟掉了,哪有還去找的道理呢?

小個頭男人說話了,他低垂著眼神說,我是來找孩子的。

村人很快接上話茬說,找孩子就是找老婆,不找老婆去哪里找孩子?

小個頭男人不辯駁,像是默認村人的這么一種說法一找孩子就是找老婆,找老婆就是找孩子。村人站在一旁“哧哧哧”地大聲笑。

小個頭男人猛然地把頭高高抬起來說,我就是要找我老婆。

小個頭男人的兩只眼睛里含著淚水。這是一個容易傷感喜歡流淚的男人。

第三趟,小個頭男人沒有直接進韓家莊,而是先去了鎮子上。

第三趟,馬秀英沒有躲避開,而是敞開大門,敞亮燈光等候著。

馬秀英來到韓家莊的這兩年時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韓家莊人有目共睹的。也就不存在馬秀英回老家拐跑小個頭男人老婆孩子的嫌疑。他們家沒有這個名叫梅子的女人!他們家也沒有這個名叫梅子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馬秀英心底坦蕩,不怕別人說閑話,不怕小個頭男人找上門來。前后兩年過去小個頭男人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老婆孩子,這反倒引起馬秀英的一絲敬佩。看來這個小個頭男人比天底下的大多數男人都強,看來梅子舍棄這個小個頭男人是一個錯誤。觸景生情,馬秀英想起頭一個男人,那個在鎮子上做生意的男人,他才是最可依賴的男人呀。二流子靠不住,韓啟立同樣靠不住。馬秀英在二流子男人的心里是一件玩物,在韓啟立的心里卻是一件東西,就像從商店買回家的一件家用電器,輕易移不出房門,更是挪不出韓家莊。這天晚上馬秀英坐在門口等候得有些時辰了,這個小個頭男人還是沒有出現。偶或地從村路盡頭走過來一個行人,不用馬秀英辨認,眼尖的人早已經告訴她,來人不是小個頭男人。小個頭不來韓家莊,在鎮子上干什么?馬秀英在心里做著各種各樣的猜測。有人說,小個頭男人八成去找了派出所。有人說鎮子上怕是有另一門親戚。更有人說莫不鎮子上有一個女人看上小個頭男人,他倆成就了一樁好事。

夜一點點地漸深,人些一個個散去,最后只剩下一盞孤燈朗照著馬秀英的孤影。馬秀英不關門,不熄燈,不睡覺,目光呆呆滯滯的,一動不動地盯瞧著大路。

3

其實這個小個頭男人哪里都沒去,一直睡在鎮子上的一家旅館里。

這是一家很小的旅館。這是一家破舊的旅館。這是一家偏僻的旅館。一間房屋里擺放著四張床,就小個頭男人直挺挺地睡里面。小個頭男人睡不著覺,兩眼大睜地盯著天花板。自從老婆帶著孩子跑掉的那個夜晚起,睡眠就像老婆孩子一樣從他的身邊悄悄地溜掉了。天黑了,天亮了,他經常躺在床上大睜兩眼到天亮。夜晚睡不著覺,小個頭男人害怕躺在床上一時一刻地煎熬著,就做各種可做的事情。白天里小個頭男人卻反倒喜歡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個接著一個做起白日夢。在夢里一次次把老婆孩子從躲藏著的地方找出來。老婆孩子仿佛就躲藏在旅館的柜子里。小個頭男人一聽見柜子里有動靜,就會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柜門,果真發現老婆帶著孩子就躲藏在柜子的一處拐角里。柜子里的光線很暗,老婆孩子的兩雙眼睛卻瓦亮瓦亮的,像是柜子里閃起兩盞燈。小個頭男人欣喜地說,我總算找到你們娘倆了,你們快點從柜子里出來吧。小個頭男人看見老婆孩子不敢出來,簌簌發抖,一副害怕的樣子。老婆說她不應該帶著孩子離開家,現在后悔沒有臉面回去見小個頭男人。所以這些天女人才反過頭來跟蹤小個頭男人,他去哪里她就帶著孩子跟蹤到哪里。小個頭男人住進旅館,她就帶著孩子躲藏在柜子里。孩子說他天天想爸爸,白天想,晚上想,睡醒了想,睡夢里想,有好多次他跟在小個頭男人后面都想大聲地喊爸爸,嘴巴都被媽媽捂住了。女人問他,你還要我這個離家出走的老婆嗎?孩子問他,你還要我這個偷偷跑掉的兒子嗎?小個頭男人伸手拉出柜子里的老婆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吸吸溜溜”地哭起來。小個頭男人一邊哭泣一邊說,我要!我要!我的老婆孩子我怎么會不要呢?小個頭男人伸開胳膊,做出擁抱老婆孩子的樣子。其實他一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懷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小個頭男人不想去韓家莊。他知道去韓家莊也找不見。這兩年他找遍所能去的每一處地方,沒找見老婆的影子,沒找見孩子的影子,像是老婆帶著孩子從這個人世間蒸發掉了。小個頭男人早已經失去信心,絕望透頂,喪心透頂,現在一天天滿世界去找老婆孩子,只不過是一種慣性使然罷了。找老婆、找孩子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說他生活的全部。除此他什么也不愿意干,就算干了也干不下去、也干不好。他整天到處奔波,到處尋找,每去一處地方都這樣,明明目的地在東邊,他偏偏去西邊的一處地方落腳。而后他就會直挺挺地躺床上,去做他的白日夢,而后在旅館的柜子里找到老婆孩子,與他們虛幻地說話,與他們虛幻地相聚。當小個頭男人被這種白日夢折騰得疲憊不堪時,他就會打開旅館里的電視機,也只有電視能夠中斷他的白日夢,把他從疲憊不堪的狀態中解救出來。好在小旅館也會有一臺電視機,雖然小一點破一點。

馬秀英坐在院子里等候他的那一刻,小個頭男人毅然決然地結束白日夢的糾纏,下床打開電視機。電視機里噪音喧囂,一片漫天飛舞的雪花里出現幾個晃動的人影。小個頭男人不停地轉換頻道,雪花飛舞中不斷變換人影。其實小個頭男人也不知道要看哪一個頻道、什么樣的電視節目。他漫無目標地看著電視,就像漫無目標地行走在一片雪天里一樣,是孤獨的,是寒冷的,是無望的,是沮喪的。小個頭男人把不斷轉換的頻道停下來,人影也就相對地清晰起來。這是一檔地方電視臺的生活類節目,中間有一檔子欄目叫做“有事找小齊”。片頭畫外音說:——你在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難了嗎?請撥打電話,“有事找小齊”,我們會竭盡全力地幫助您,解除您的憂愁,解除您的煩惱。我們的聯系電話是:64×××17。而后小個頭男人在電視里就看見自己,更確切地說看見一個長相類似自己的男人。這個男人也是住在一處大山里,這個男人也是又黑又瘦又矮的,這個男人的老婆也是帶著孩子偷偷地跑掉了。這個男人就找到“有事找小齊”欄目組,讓電視臺幫忙找他的老婆孩子。小個頭男人的一雙眼睛猛然間睜多大,不禁生出一個大問號,電視臺能幫忙尋找丟失的老婆孩子嗎?小個頭男人趕緊往電視機跟前靠一靠,近處的電視畫面反倒沒有遠處的電視畫面清楚。好在聲音是清晰的,小個頭男人趕緊把電視聲音往大里開幾格,屏聲靜氣地仔細聽。小個頭男人好奇地看著電視里這個很像自己的男人。

電視上的這個男人說,我找了兩年的老婆孩子,前后去過二十四個城市,四十八個村莊,都沒找見老婆孩子的人影子。

小個頭男人在心里自己問自己,我跑過這么多的城市嗎?我去過這么多的村莊嗎?

恍恍惚惚的,小個頭男人還是把自己與電視里的這個男人混淆成一個人。

主持人問,你跑這么多地方都沒有找著老婆孩子干嗎還要繼續去找呢?

小個頭男人一下子暴躁起來,沖著電視機里的主持人說,放你媽的豬狗屁,要是你的老婆孩子跑掉了你找不找?

主持人是一個面相白嫩,眉眼清秀的女人,有沒有結婚都說不準呢。小個頭男人不分男人女人地亂罵主持人,人家聽不見當然不會搭理他。電視上的男人窩在一張大紅色的沙發拐角里,腦袋耷拉在胸前。沙發后面的墻上是“有事找小齊”幾個大字,大字的下方還有一個欄目標識——只伸出來的巨手。

主持人問,你堅持尋找老婆的信念是什么呢?

什么是信念,信念是吃的還是喝的?小個頭男人糊里糊涂地聽不明白。電視上的這個男人能不能聽得明白不知道,卻是一直不說話。

主持人接著問,你堅持尋找是不是為了你對老婆孩子的愛?

愛不是吃的,不是喝的,小個頭男人是明白一點的,他覺得心里滾過一股暖流,面對電視里的女主持人深深地點頭,說,我愛我的老婆,我愛我的孩子。

電視上的男人卻答非所問地說,我不找老婆孩子在村子里就待不下去。

主持人問,你不吃村人的、你不喝村人的,怎么會在村里待不下去呢?

電視里的男人說,村里人說我沒本事,連老婆孩子都守不住。

主持人問,你老婆帶著孩子跑掉是你老婆的事情,怎么會怨你沒本事呢?

電視里的男人說,要是我有本事的話,老婆怎么會帶著孩子跑掉呢?

小個頭男人像電視里的男人一樣,一點點耷拉下腦袋,自言自語地說,我連老婆孩子都守不住,我是個沒本事的男人。

電視畫面一切換,室內轉室外,出現一輛車子,車子上坐著這個男人、坐著年輕漂亮的主持人。電視畫外音說,現在我們“有事找小齊”欄目組記者就帶著他前往王家莊,去尋找他丟失兩年的老婆孩子。

小個頭男人沖著電視機大聲喊叫說,錯啦!錯啦!不是王家莊!不是王家莊!

電視里的男人卻沖著電視鏡頭,沖著小個頭男人,滿懷希望,兩眼放光,一臉期待,像是老婆孩子就在王家莊的村頭等候著他。

小個頭男人繼續喊叫,去韓家莊!去韓家莊!

就是這時候電視屏幕一閃晃,畫面消失,只剩下一片雪花飄舞的天空。小個頭男人呆愣愣地盯著電視機,不明白另一個自己怎么會一下子從電視屏幕上消失,就像老婆孩子突然一下子從家里消失一樣。小個頭男人低頭看一看自己,伸出右手掐一下左手,又伸出左手掐一下右手,仍然不能確認到底是呆在旅館里的這個人是真實的自己,還是從電視屏幕上消失的那個人是真實的自己。突然地,小個頭男人喊叫著沖出房間,跑向旅館的前庭。他知道那里坐著老板娘,他知道老板娘面前有一臺電視機。

小個頭男人一邊跑一邊喊:——去韓家莊!——去韓家莊!

他沖向前庭,沖進柜臺,伸手從老板娘手里奪過電視機的遙控器,胡亂地摁起來。他是無意間看見“有事找小齊”欄目的,面對幾十個電視頻道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老板娘不知道小個頭男人是怎么一回事,說你這人想看電視,去自己房間看。小個頭男人氣喘吁吁,面色焦躁,兩眼發愣,全身心地盯瞧著電視機,像是根本沒有老板娘這個人。老板娘的神色一下驚恐起來,轉臉向不遠處的一間房門喊:鐵塔!鐵塔!你快點過來看一看這個男人是怎么回事呀。老板娘的喊叫聲急促、刺耳,一個像鐵塔一樣的男人從房間里走出來,問老板娘,你喊叫什么呀?老板娘伸手一指面前的小個頭男人說,他搶奪我手上的遙控器,我問他干什么他一句話都不說。鐵塔上前一把奪過小個頭男人手上的遙控器說,你這個人來前庭看什么電視呀。前庭里的這臺電視機不算新,熒屏上的畫面卻是清晰的。一片晴朗的天空里,沒有雪花,沒有云朵,沒有車子,沒有電視臺的主持人與那個找老婆的男人,只有另外一對男人女人臉對著臉深情地凝視著。小個頭男人手里沒有遙控器,茫然無措地望著這個高大的男人不說話。鐵塔問小個頭男人,你想干什么?小個頭男人眼神木木的,像是從消失的電視畫面里回緩不過來。小個頭男人與鐵塔也是臉對著臉站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跟電視上的那對情人差不多。電視上的女人猛然一下撲進男人的懷里說,我愛你。小個頭男人嘴巴哆嗦著卻說,我來找老婆。老板娘的嘴巴一下張多大,慌忙抬手捂住了。剛才她在電視上看到“有事找小齊”節目,畫面消失才轉換到這個頻道。可能小個頭男人跟電視里找老婆的那個男人長得太像了,或許她干脆就把兩人當作一個人。老板娘心里驚訝,嘴巴捂上沒有說出來。小個頭男人還是說,我來找老婆。

鐵塔伸手揪住小個頭男人的衣領,一把把他撈出柜臺說,你找老婆怎么會找到這里來?這里只有我老婆哪里會有你老婆!

小個頭男人哭腔哭調地說,我找老婆孩子兩年了,連個影子都沒有見著呀。

電視里的男人緊緊地擁抱電視里的女人說,其實我更愛你呀。

4

這個夜晚,小個頭男人沒有睡著,老板娘也沒有睡著。

她們家開的是夫妻店,男人鐵塔具體事不管不問,開旅館的一切瑣事都甩給老板娘,還有一個雇用的女人。開旅館掙來的錢鐵塔卻一把揣進口袋里,晚上回旅館睡一覺,白天在鎮子上東晃悠西晃悠,除去吃喝嫖賭,沒個正經事可做。老板娘是個南方人,那一年流行開溫州發廊,老板娘作為一個發廊妹跟隨著發廊流動到淮河邊的這個鎮子上。當然那時候老板娘還只是一個小姑娘,鐵塔在發廊里遇見她,看上她,或者說嫖上她。那時候鐵塔就是一個吃喝嫖賭的家伙,就是鎮子上的一霸,他看上的女人別的男人沒人敢招惹。鐵塔看上發廊妹,不是她的福氣,反倒是她的災難。發廊妹生意清淡,門可羅雀,在鎮子上只能依靠鐵塔這么一個男人。鐵塔要是一位政府的官員,他可以利用職權讓她去做別的事情;鐵塔要是一位有錢的款爺,他可以掏錢包養她。然而鐵塔就是一個吃喝嫖賭的無賴,連睡覺錢都付不起。擺在發廊妹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離開這家發廊,離開這個鎮子,離開鐵塔這個男人。鐵塔看出發廊妹想走這條路,警告她說,你趁早打消這種念頭,要不你的一張嘴能不能喘氣我就不敢保證了。鎮子附近是一條淮河,淮河岸邊有一個渡口,鐵塔早早地跟擺渡人打過招呼,發廊妹想離開這個鎮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發廊妹跟鐵塔說,你養不起我,就給我找一件事情做,我總得吃飯吧?鐵塔問,你愿不愿意做老板娘?發廊妹問,你能開個什么店呀?鐵塔說,開發廊。鐵塔就把這家發廊的老板、老板娘一起趕走,留下一幫小姐妹,發廊妹理所當然地做起老板娘。老板理所當然是鐵塔。發廊沒開兩年就被取締了。取締發廊的不是當地政府,是市場規律,是鎮子上新改裝的各種新興的娛樂場所。發廊里的一幫小姐妹一個接著一個都去了那里。發廊里的生意一天一天清淡下來。別的姑娘能去這些新部門新單位工作,發廊妹依舊被鐵塔霸占著不能去。鐵塔說,你還是做你的老板娘。發廊妹說,發廊空空的一個小姐妹都沒有還怎么開發廊?鐵塔說,我們開旅館。開旅館是改行,老板娘的身份卻沒有變。發廊妹說,那你得名正言順地娶我。鐵塔說,你在發廊里待這么久,頭腦怎么還這么傳統呀?發廊妹說,不是我傳統,是你太不傳統了。鐵塔問,你相信結婚證那么一張薄薄的紙?發廊妹說,我不相信也得相信。

鐵塔就跟發廊妹正式結婚了。發廊妹就改行做起這家小旅館的正式老板娘。

結婚過后發廊妹才明白,一張結婚證書確實不值得去信賴。沒結婚開發廊的時候,鐵塔整天吃喝嫖賭不管不問店里的任何事情,現在開旅館他依舊不管不問店里的事情。兩者有所不同的是,先前發廊妹跟鐵塔沒結婚,隔三差五地兩人還能睡一睡,現在有了一張結婚證,發廊妹變成鐵塔的正式老婆,他對她的興趣一天天地冷淡,最后干脆棄置冷宮,不招不惹了。鐵塔不睡發廊妹,能找別的女人睡覺。顯然發廊妹卻不能。發廊妹跟鐵塔說,你看不上我,別的男人能看上我。鐵塔大度地說,去吧去吧,哪個男人看上你就跟哪個男人睡去吧。看上發廊妹的男人或許有不少,可敢跟發廊妹睡覺的男人卻一個也沒有。發廊妹跟鐵塔說,你送我去廟里做尼姑吧?鐵塔說,你去做尼姑誰替我開旅館呢。發廊妹說,天下女人多的是。鐵塔說,天下找不著哪一個女人有你這么傻。至于發廊妹怎樣一個傻法,鐵塔就不去明說了,留給發廊妹自個慢慢地去思吧、去想吧。

有一天,鐵塔帶著發廊妹渡過淮河,一起去城里玩一趟。這在從前是從來沒有過的,發廊妹受寵若驚,不相信這是鐵塔干出來的。鐵塔帶著發廊妹一起去吃的地方,一起去喝的地方,一起去穿的地方,一起去玩的地方,吃揀好吃的吃,喝揀好喝的喝,穿揀好穿的買,玩揀好玩的玩。發廊妹膽戰心驚,一雙眼一刻比一刻睜得大,一雙眼一刻比一刻睜得圓,能看出她渾身上下一刻不停地在發抖。簌簌簌簌。簌簌簌簌。鐵塔這么一種做法是反常的,發廊妹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是想舉刀殺掉她。還是想把她轉手賣給人販子。許多血淋淋邪惡的念頭一起涌向發廊妹的大腦里。發廊妹不敢去問鐵塔,恐懼像一顆定時炸彈似的時刻響在耳邊。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鐵塔沒有殺發廊妹,沒有賣發廊妹,而是把她帶進一家旅館里,激情澎湃地與她睡一覺。這時候,發廊妹得到的不是歡快,而是一種更大的恐懼。鐵塔起來穿衣服,發廊妹仍舊像一扇死豬肉似的僵硬在床上。鐵塔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扔在發廊妹的肚皮上說,從現在起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你想跟哪個男人就能跟哪個男人。發廊妹伸手揀起這張紙,一點一點十分沉重地舉在眼面前,是一張離婚證書。發廊妹盯著離婚證書前后呆愣有那么十幾秒鐘,終于明白鐵塔這么做是給她自由了。發廊妹趕緊穿衣服,來不及把衣服穿周正就慌慌張張地往旅館外面跑。鐵塔說,你個傻女人慌什么慌,前面的路有你跑的呢?鐵塔這么一說話,發廊妹更加地慌張開,兩只眼不知道該往何處看,兩只手不知道該往何處放,兩只腿更是不知道該往哪里跑。旅館門口有三條路,往東一條路,往西一條路,往南一條路。發廊妹像只沒頭的蒼蠅,往東跑幾步,轉過頭跑回來,再接著往西跑,而后再次轉過頭往南邊跑過去。發廊妹跑上一段路回過頭看一看,鐵塔正站在旅館門口看著她奔跑。一抹陽光斜斜地照著鐵塔,他光亮的臉上流淌著一層莫名其妙的笑容。發廊妹心里“咯噔”一響,兩腳遲遲疑疑地停下來。鐵塔喊,你個傻女人想跟著我一起回鎮子上嗎?發廊妹醒悟過來,猛然接著往前跑出一大段子路,站住腳回過頭看見鐵塔還是站在旅館門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發廊妹在外面奔跑七天七夜又回到鎮子上。

這些天,發廊妹離開鐵塔,從表面上看是自由的,想往哪里去往哪里去,想干什么干什么。實際上發廊妹得到的只是自由的身體,心靈一刻也沒有自由過,她時刻擔心這是鐵塔設計出來的一個圈套,白天她覺得有一雙眼睛時刻盯梢著她,只能不斷地奔跑,不斷地逃命,企圖甩掉這雙盯梢的眼睛。夜晚發廊妹不敢睡覺,即使睡著也會被一場連著一場的噩夢嚇醒過來。雖說這些天發廊妹從沒見到過鐵塔的人影子,她卻覺得白天在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是可疑的,都是鐵塔派來的,夜晚她睡在旅館里同樣覺得鐵塔、或鐵塔派來的人就徘徊在房門外面,隨時隨刻都會破門而入,一把抓住她,一刀殺死她。前三天發廊妹朝著遠離鎮子的方向拼命逃竄,一天比一天逃跑的路程卻在縮短。發廊妹逃跑得越來越沒有信心,也越來越沒有力氣。第四天發廊妹停下逃跑,休息一天,思考一天,從第五天開始就朝著鎮子的方向回頭了,盡管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還是照樣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回走。經過幾天幾夜的煎熬,發廊妹的身與心都一樣疲憊不堪。她不再睡覺,不再休息,日夜兼程,只是想早一點回到鎮子上,早一點結束這種地獄般的煎熬。第七天傍晚時分,發廊妹回到鎮子上,鐵塔正在旅館的前庭里等候著她。發廊妹回來,鐵塔沒有一絲驚奇。

鐵塔說,我心想你會在外面待上十天半個月呢,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回來了。

發廊妹膽怯地問,你還要我嗎?

鐵塔說,我倆離了婚,我有什么要你不要你的呀。

發廊妹一屁股坐在前庭的凳子上說,我還是回頭做旅館的老板娘心安。

鐵塔問,你該不是想跟我復婚吧?

發廊妹說,我倆復婚不復婚還不都是一樣嗎?

鐵塔說,你怎么不去想一想,我會真心娶你這么一個女人做老婆嗎?

發廊妹說,這些年我身邊可只有你一個男人哪。

鐵塔說,可我不想只有你一個女人呀。

又一天,也就是前些天,一輛警車猛然停靠在小旅館的前面。從車上下來兩個警察,一個警察個頭高一點,一個警察個頭矮一點;兩名電視臺記者,一男一女,還有一個面目猥瑣的男人,這人就是后來出現在電視上找老婆的男人。不過這時候,老板娘還不知道這么一伙人來干什么,心想是來旅館抓嫖娼賣淫的。一般情況下,警察不會去抓干這種事情的男人女人,除非有人打電話實名舉報。要是真有人打電話舉報此事,也可能是開旅館的得罪了什么人,具體地說鐵塔得罪了什么人。鐵塔可不是好招惹的!就算鐵塔得罪過的人也會繞著他走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板娘在心里猜測著,本能地想躲閃開已經來不及。幾個人一起朝著旅館前庭擁擠過來,高個頭警察、矮個頭警察走在最前面,手持話筒的女記者緊跟在兩位警察身后,肩扛攝像機的男記者緊跟在女記者身后,猥瑣的男人緊跟在男記者身后。高個頭警察朝老板娘亮出一張照片,問照片上的這個女人住在哪個房間?女記者把話筒伸在高個頭警察的嘴邊,男記者把攝像機鏡頭對準高個頭警察、女記者、老板娘三個人,矮個頭警察的兩眼賊溜溜地盯瞧著四周,猥瑣的男人想往前一步擠進鏡頭里,被矮個頭警察一把拉過來。老板娘明白警察一伙人是來旅館找人的,松出一口氣,瞟一眼照片上的這個女人,連個眉目都沒看清楚就急切地搖頭說,我沒見過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她不住在我們的旅館里。高個頭警察收起照片,看一眼矮個頭警察的眼色,領頭朝著后排房間沖過去。手持話筒的女記者、肩扛攝像機的男記者不甘示弱緊隨后面,猥瑣的男人愣一愣神,不知道前面的警察、記者去哄搶什么東西,待明白過來他們大概要去做什么,拼上命地追趕上去。老板娘沒有離開前庭,一旁里冷眼看著五個人,惡狠狠地說,想來旅館里抓人沒門。

后排是一座三層樓,高個頭警察、矮個頭警察準確地沖到一樓的第三個房間,急促地敲門說。開門,快點開門。聽不見門里有動靜,更不見有人來開門。猥瑣的男人哭腔哭調地說,燕子,你快開門呀,我是門板。女記者手里的話筒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伸,攝像記者的鏡頭不知道該對準哪一個。高個頭警察轉臉回到前庭,命令老板娘快點打開103房門。矮個頭警察站在103房間的門外不動。老板娘知道高個頭警察是受矮個頭警察領導的。老板娘不慌不忙地打開103房間,里邊空蕩蕩的,一扇后窗打開著,像是剛剛有人翻窗逃走的樣子。這里的窗戶跟別處不一樣,別處人家的窗戶外面安裝著防盜窗——鋼筋籠子,外面的人翻窗進不來,里面的人翻窗出不去。她們家開旅館,窗戶不用安裝防盜窗,就是圖個有風吹草動的住客翻窗逃走方便。

高個頭警察問老板娘,房間里的住客呢?

老板娘說,這是一間空房間。

房間里的床鋪一片凌亂,上面扔著兩件衣服。

猥瑣的男人抓起其中的一件說,這是燕子的衣服。

高個頭再次問老板娘,房間里住的客人呢?

老板娘說,客人去哪里我怎么會知道。

猥瑣的男人失去控制,一頭撲向老板娘說,你賠我老婆!

高個警察趕緊拉開猥瑣的男人。

老板娘說,要是翻窗跑掉的是你老婆就好辦了,她還欠著我的兩天房錢呢。

警察和記者領著猥瑣的男人一起離開旅館,老板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老婆是怎么跑掉的,甚至連這個逃跑女人的一點稀薄印象都沒有了。直到這天晚上看到“有事找小齊”,發廊妹才知道猥瑣男人的老婆是怎么丟失的。可惜的是,電視畫面突然消失,猥瑣男人的老婆找著沒找著就不知道了。但是“有事找小齊”欄目組的熱線電話:64×××17(有事就撥打小齊),老板娘卻記住了。當然老板娘分得清楚,電視上的男人與現在住在旅館的小個頭男人是兩個男人,是兩個不同的找老婆的男人。

5

隔天一大早,鐵塔一出家門,老板娘就跑過去敲小個頭男人的房門。先是聲音很小,后是聲音很大。“咚、咚、咚”。“咚!咚!咚!”。老板娘手敲疼指頭,就是不見小個頭男人打開房門。其實小個頭男人就直挺挺地躺在房屋里的床上,不開門是不想見任何人,是不相信任何人,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他是一個被老婆拋棄的男人,也是一個被世人拋棄的男人。這個早上老板娘一直留意值著前庭,知道小個頭男人仍在旅館里,不可能離開,更不可能翻窗戶逃跑。老板娘小聲地喊,快開門呀。房間里死寂一片,沒有動靜。老板娘接著喊,你想不想找老婆?小個頭男人“撲棱”一聲坐起身。“吱呀,吱呀”,有床的響聲從門縫傳出來,老板娘輕微地笑一笑。老板娘說,你快點開門,我想辦法幫助你去找老婆。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個頭男人蓬頭垢面地站在老板娘面前,一雙眼睛驚奇地睜多大,我老婆在哪里,你領著我去找。老板娘說,你打電話找電視臺的“有事找小齊”,讓他們幫你去找。

64×××17——有事就撥打小齊。在前庭的柜臺里,小個頭男人按下這么一串奇怪的數字。“嘟——,嘟——,嘟——”三聲電話鈴響過之后,一個女人接聽電話,很柔和地“喂——”一聲說,請問你有什么需要我們“有事找小齊”幫忙的。小個頭男人手持話筒,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老板娘站在一旁說,你快說話呀,人家等著呢。小個頭男人上身一軟,俯在柜臺上,竟然“吸吸溜溜”哭起來。電話里的女人問,你怎么啦,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難事,我們欄目組會竭盡全力地幫助您,解除您的憂愁,解除您的煩惱。小個頭男人越哭越厲害,都有點泣不成聲了。這樣一來,老板娘只好把話筒從小個頭男人的手里接過去,跟對方把情況大致說一遍。對方問老板娘,他知道他老婆的線索嗎?一般情況下,找人都是要有線索的,電視臺記者出面幫忙,出一出主意,理一理關系,就能辦個差不多了。老板娘說,他知道老婆在哪里還打電話要你們幫他找嗎?對方說,那你們先來電視臺一趟吧。

老板娘陪著小個頭男人一起去電視臺。

自從老板娘那次走出七天七夜返回頭,鐵塔就不控制她進出鎮子了。鐵塔知道她離不開他,她也知道自己離不開他。不過老板娘很少離開鎮子,更是少而又少地去城里。離開鎮子去哪里?進城又能干什么?這一次老板娘領著小個頭男人進城里去找電視臺,是破天荒了,是豁出去了。老板娘背離鐵塔去敲小個頭男人的門,更要背離鐵塔領著小個頭男人進城里。老板娘領著小個頭男人避開韓家莊渡口,繞道去電視臺。

走進電視臺,就等于走進電視里。很快地小個頭男人與老板娘就被帶進攝影棚。小個頭男人看見電視里的那位主持人,看見電視里的那張大紅色的沙發,看見沙發后面的墻上“有事找小齊”幾個大字,還有大字的下方的欄目標識——一只伸出來的巨手。攝影棚里很凌亂,到處是電線,到處是機器,到處是燈光。一處黑暗的房間里,“嚓、嚓、嚓”燈光次第打開,如同白晝一般。身處這種環境中,老板娘新奇地東張西望,小個頭男人像電視里見過的那個猥瑣男人,盡可能地把身子往沙發的拐角擠靠,盡可能地把腦袋往胸前耷拉,一副模樣比那個猥瑣的男人還要猥瑣。在這張大紅色的沙發上,小個頭男人坐一端,老板娘坐一端,中間留給主持人。

主持人往沙發中間一坐,節目就開始錄制了。

主持人問,你老婆為什么帶著孩子跑掉?

小個頭男人說,我們那里的女人喜歡跑。

老板娘說,我們鎮子上的女人也喜歡跑。

主持人說,看來世上的女人都喜歡跑,這個問題帶有一定的普遍性。

主持人說完這句話,前面的攝像忍俊不住地笑起來。主持人相跟著也笑起來。主持人回頭跟攝像說,剪輯的時候這兩句話要刪除。攝像說,我倒覺得這個話題很有意思,你們要是接著往下聊,收視率肯定會猛增。坐在監視器旁邊的導演通過耳脈說,談話跑題啦,抓緊時間!老板娘、小個頭男人沒有笑,他倆不知道這個話題有什么好笑的。當然導演在耳脈里說些什么話,他倆也聽不見。

主持人調整一下臉上的表情重新問小個頭男人,你找老婆找多長時間了?

小個頭男人說,我找了兩年的老婆孩子,前后去過二十四個城市,四十八個村莊,都沒找見老婆孩子的人影子。

小個頭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在心里自己問自己,我跑過這么多的城市嗎?我去過這么多的村莊嗎?

主持人問,你跑這么多地方都沒找著老婆孩子干嘛還要繼續去找呢?

小個頭男人始終窩在大紅色沙發的拐角里,只是腦袋耷拉得更加低落。沙發背面墻上的欄目標識——只伸出來的巨手,正好斜斜地對著他低垂的腦袋。

主持人問,你堅持尋找老婆的信念是什么呢?

小個頭男人不明白信念這個詞的意思,自然就回答不出來。

老板娘代替小個頭男人回答說,他的信念就是不找著老婆孩子不吃飯、不睡覺、不回頭。

主持人不搭理老板娘,接著問小個頭男人,你堅持尋找是不是為了你對老婆孩子的愛?

小個頭男人又一次覺得心里滾過一股暖流,轉臉對身旁的主持人深深地點頭說,我愛我的老婆,我愛我的孩子。

主持人也滿意地沖小個頭男人點一點頭。

小個頭男人很快地接著說,我不找老婆孩子在村子里就待不下去。

主持人問,你不吃他們的、你不喝他們的,怎么會在村里待不下去呢?

小個頭男人說,村里人說我沒本事,連老婆孩子都守不住。

主持人問,你老婆帶著孩子跑掉是你老婆的事情,怎么會怨你沒本事呢?

小個頭男人說,要是我有本事的話,老婆怎么會帶著孩子跑掉呢?

老板娘說,我們鎮子上也這樣,要是誰家老婆跑掉,男人肯定是一個窩囊廢,要是男人厲害,他讓女人跑女人也不敢跑。

小個頭男人自言自語地說,我就是一個沒本事的窩囊廢呀。

主持人問,你知道我們去哪里能找著你老婆嗎?

老板娘插話說,去王家莊。

小個頭男人一下站起身沖著攝像機大聲喊叫說,錯啦!不是王家莊!是韓家莊!

6

錄制這期節目之前,主持人與部門主任發生了分歧。分歧的焦點是他們近期這類節目做得太多了,不說社會反響如何,電視臺內部人員都說他們這檔節目不應該再叫“有事找小齊”,直接改名叫“找老婆”算了。主持人的名字叫小萌。部門領導姓張。張主任的意見是,小個頭男人找欄目組幫忙這件事婉言謝絕算了,這類節目做得多,播得多,形成一種電視效應,那些老婆跑掉的男人來找電視臺的會更多。小萌堅決地說,我不可能謝絕,人家老婆孩子都沒有了,你說我們怎么能去婉言、去謝絕?張主任做部門的領導,“有事找小齊”欄目卻是小萌說話算數。張主任說話她聽一聽是給他一個面子,不聽張主任也沒有一個辦法。誰叫人家小萌是臺里的紅人呢。小萌沒有絲毫讓步地把他的話頂回去,張主任臉面有些掛不住。

張主任心藏玄機地說,請問你們一共做過幾位找老婆的了。

小萌說,算上這位小個頭男人一共10位。

張主任說,請問幫助他們幾位找到老婆了?

小萌坦然地說,一位沒找著。

張主任笑一笑說,那你們做這類節目有什么意義呢?

小萌說,正因為這些男人的老婆難找,才更要動用電視這種大眾傳媒嘛!

張主任說,你說這話我聽不明白,聽說你們動用警察不是一位也沒找著嗎?

小萌說,這些女人的照片在電視上一公布,傳播的面廣,知曉的人多,找到的可能性相對地就大嘛!

張主任問,我問的是結果,一個沒找著?

小萌說,今天沒找著不代表明天沒找著,明天沒找著不代表后天沒找著,說不定這一會兒就有熱心觀眾打來電話,提供線索,找著其中的一位呢。

張主任又一次笑一笑說,那你就讓那些丟失老婆的男人坐在家里慢慢地等著吧。

從電視臺去韓家莊,開車過淮河有許多條路線可以選擇。有好多個村莊的渡口,有兩條淮河大橋,不管從哪里渡過淮河,沿著淮河大壩都可以抵達韓家莊。最近的一條路線自然還是從韓家莊渡口過淮河。淮河這一邊,從電視臺到韓家莊渡口的路線最近;淮河那一邊,韓家莊渡口到韓家莊的路線也最近。攝影棚里的錄制完成,剩余的時間有點緊迫,司機開車去韓家莊就只好選擇去韓家莊渡口。小萌擔心走韓家莊渡口過河不適合,去征求小個頭男人的意見。小個頭男人說,有你們電視臺的人陪著我,我不怕韓家莊村人。老板娘也跟著說,韓家莊人一瞧見你們電視臺的跟著,他們還不乖乖地交出他的老婆孩子嗎?

車子前排坐著攝像,后排坐著小萌、老板娘、小個頭男人。

電視臺距離韓家莊渡口二十公里,車子“日輪、日輪”二十分鐘就到了。這一次從韓家莊渡口過河顯然跟上一次不一樣,小個頭男人坐著車子,車子上有電視臺的名字和市標識,小個頭男人帶著電視臺的人干什么,顯然是來韓家莊找老婆。小個頭男人有一種驕傲感覺,還用得著在村人面前膽怯嗎?相反地村人見著這種陣勢倒是很驚訝,露出一絲羨慕的目光,探尋的目光,不解的目光。小個頭男人不下車,隔著車窗與村人更加有了一定的距離感。小個頭男人沒話去跟村人說,村人也不敢隨便上前去跟小個頭男人打招呼。渡船靠岸,車子連著人直接開上鐵皮船。按照規定車子過渡時,上面的人是要下來的。碼頭連接渡船形成一個坡度,汽車猛然加速,河岸邊的一灘積水被飛濺起來,張牙舞爪地撲向四周,村人躲閃不及還是有不少附著在身上。司機把頭臉伸出車窗外面,慌忙向村人賠禮道歉。村人一個個伸手撣著身上的泥水,臉上卻樂呵呵地說不礙事。那樣子倒像是占著很大便宜似的。這一次過河錢,擺渡的王禿子沒問電視臺的車子要,也就沒問小個頭男人要。有過車子上船的教訓,下船時村人躲閃開遠遠的,讓車子先下船,讓車子先開走。車子開上淮河大壩,連接眼前的依然是兩條路,一條通往西北方向的韓家莊,一條通往東北方向的鎮子上。

司機回頭問老板娘,這兩條路怎么走?

小個頭男人說,我知道,去韓家莊走那邊。

小個頭男人伸手指的是一條通往西北方向的路線。司機卻把車子朝東北方向開過去。

小個頭男人說,走錯啦,那是去鎮子上。

老板娘說,人家電視臺就是去鎮子上。

小個頭男人說,去那里干什么?

老板娘洋洋自得地說,人家電視臺的車子先送我回家呀。

小萌說,我們先去一趟鎮子上的派出所。

小個頭男人一下子驚慌起來說,我不去派出所,我不見警察。

小個頭男人一路上飄飄然的良好感覺一瞬間蕩然無存了,眼神暗了,喘氣緊了,肩膀塌了,腰身勾了,一副樣子跟個在逃的殺人犯沒二樣。其實小個頭男人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也從來沒跟警察有過任何交道來往。不知怎么的,他天生地害怕警察,或者說天生地不喜歡跟警察這種身穿制服的人打交道。小個頭男人的一雙眼睛里充滿了黑色惶恐。小萌能讀懂小個頭男人的一副復雜心態。

小萌勸慰說,不去派出所怎么能找著你的老婆呢?

小個頭男人說,我老婆又不在派出所。

小萌說,我們讓警察幫著一起找。

前面做過的“找老婆”節目也這樣,小萌一樣會領著找老婆的男人先去一趟當地的鄉鎮派出所。一來有派出所介入尋找的力度會大一點,尋找到的可能性也就會大一點;二來派出所出面一起去就有了一定的合法性,或者說就披上了一層合法的外衣。說白了,新聞單位只有新聞輿論監督的職責,不具備具體執法的職能。他們肩扛著攝像機、手舉著話筒去派出所,揮舞著輿論監督的大棒,只能是強行地指使派出所去做這件事罷了。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派出所實際上是一個被動者,但面對攝像機他們卻一個個表現得格外起勁,格外主動,格外用心。這么一來,攝像機無形地就有了一種特殊的功效,一種文字記者所不具備的功效,一種誰也說不清楚的功效。

派出所就一間房屋,地上擺放著兩張辦公桌,一組文件柜,一臺電腦,一張沙發;墻上掛著兩根黑色的警棍,四面紅色的錦旗,以及若干白紙黑字的規章制度,其中最顯眼的是兩張警察照片,一位胖一點,一位瘦一點,就是撞進老板娘旅館里的那兩位警察。這一刻就高個頭警察一個人在派出所。小個頭男人是第一次進派出所,猥猥瑣瑣地躲在最后面。老板娘看見高個頭警察不陌生,小個頭男人見著高個頭警察更加地害怕,高個頭警察見著小個頭男人臉上卻露出一片欣喜。高個頭警察問,你知道老婆在哪里啦?小個頭男人哆哆嗦嗦地不敢回答。倒是老板娘看出門道,說高個頭警察,你認錯人啦,他不是上一回你們一起去我家旅館的那個男人。高個頭警察不相信地多看幾眼小個頭男人。小萌也跟著說,他確實是另外一個找老婆的男人。高個頭警察“嘩啦、嘩啦”地搖頭說,怎么老婆跑掉的男人都長得這個樣子呀!

司機在車子里沒下來,攝像輕易不說話。小萌介紹說,這個小個頭男人老婆跑掉的情況跟上一個的基本上差不多,你現在帶著我們去一趟韓家莊。高個頭警察又一次打量起小個頭男人問,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小個頭男人說,叫、叫、叫梅子。高個頭警察問,你老婆姓什么呀?小個頭男人像是忘記梅子姓什么,想一想說,八成姓王吧。實際上梅子與韓啟立的老婆馬秀英同一個姓。高個頭警察說,你把結婚證拿出來我看一看。小個頭男人身上背著一個包袱,他不去包袱里拿結婚證,卻膽怯地退往房屋的拐角里。

高個頭警察問,該不是沒打結婚證吧?

小個頭男人點一點頭。

小萌問,你為什么不打結婚證呢?

小個頭男人眼淚汪汪地說,梅子不愿意打。

高個頭警察說,那你回老家去補辦一張,沒打結婚證怎么能證明梅子是你老婆呢?

一對男女結過婚、生過孩子,就是一樁事實婚姻,鄉鎮民政部門多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予補辦結婚證的。

小個頭男人堅決地搖頭說,我不回去,我兩年沒回去過一趟。

這么一來,派出所就不好出面了。一來是小個頭男人沒打結婚證,怎么去證明他的老婆丟失了,怎么去證明梅子就是他老婆?二來是矮個頭警察不在派出所,高個頭警察單獨去處理問題是不允許的。高個頭警察很為難,小萌也跟著很為難。

小萌說,你們派出所不出面,我們電視臺不好去韓家莊。

高個頭警察說,我跟著你們去只能穿便裝,坐在車子上。

小萌說,有你跟著一起去,我心里就有個依靠。

去韓家莊不一定就有小個頭男人老婆的線索,不去一趟韓家莊似乎跟小個頭男人交代不過去。

一干人坐著車子直抵韓家莊。派出所離老板娘的旅館不遠,她原本應該直接回去的,卻執意要跟著車子去韓家莊。老板娘說,我陪著去韓家莊,回頭再一起回旅館。小個頭男人住在旅館里,老板娘免除了他的住宿費。實際上,老板娘就是想見一見這個名字叫梅子的女人,這是怎么的一個女人呀,帶著孩子離開男人一跑跑兩年不回家。雖說去韓家莊見著梅子的可能性很小,再小的可能性也是一種希望呀。結果事情逆轉得有點出乎意料,韓啟立就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等候著。小萌領著小個頭男人剛走進去,他二話沒說,一下子就把小個頭男人打倒在地,緊接著一陣子拳打腳踢,小個頭男人的眼睛青紫,鼻子流血,在地上翻滾不止,嚎叫不止。小萌不知道該怎么去制止這件事情,慌忙跑出去喊高個頭警察。車子停靠在韓啟立家旁邊的村路上。司機沒下車,高個頭警察也沒下車。韓啟立的老婆馬秀英更是躲在房屋里,連門都死死地關閉上了。攝像最忙碌,一會兒把鏡頭對準施暴的韓啟立,一會兒把鏡頭對準挨打的小個頭男人,一會兒把鏡頭對準四周的冷漠村人。院子內外站著不少看熱鬧的村人,沒一個人出面去干預。他們覺得韓啟立出手去打小個頭男人是應該的。小個頭男人三番五次地來韓家莊,不是找老婆,是自己找打。韓啟立出手的原因是小個頭男人找老婆找到他家里,是小個頭男人找老婆引起他的心里不快活。韓啟立不快活的原因很明顯,馬秀英就是離開原先男人的一個女人。韓啟立帶著馬秀英一起來韓家莊就是想忘記過去,就是想過安寧的日子。小個頭男人跑來攪亂他的平靜生活,攪亂他的平靜內心,他一出手就收不住。韓啟立一邊拳打腳踢小個頭男人,一邊十分委屈地說,你跟我說說你找老婆為什么會找到韓家莊?你跟我說說你找老婆為什么會找到我家里?

7

這件事的結局是,小個頭男人住進鎮子的醫院里,韓啟立被抓進縣里的看守所。

馬秀英一瘸一拐地走出韓家莊,去看守所送吃的、送喝的,算是一個人第一次過淮河。韓啟立呆在看守所里很安靜,見著馬秀英向她坦白出兩年前的那件事,說那個打你的人是我花錢找的,你的一條腿是我讓那個人打斷的。馬秀英說,你現在跟我說這件事做什么呢?你安心地待在這里吧,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地里的農活我一個人去做。韓啟立說,我知道你一直想離開我,在你離開我之前,我要把這件事說明白。不說出來,我窩在心里不安呀。馬秀英搖頭說,我現在瘸一條腿就是離開你,也不會有男人要我了。韓啟立說,我對不起你。馬秀英說,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漂漂亮亮的一個老婆讓你找人打成了一個瘸子。韓啟立說,你不瘸我怕攏不住你的心。馬秀英說,這樣你就能攏住了?韓啟立說,我不知道。馬秀英說,這以前你沒攏住我的心,跟我說出這件事后,我的心就被你攏住了。

小個頭男人的住院費用,是小萌暫時墊付的。小個頭男人的口袋里沒有錢,韓啟立怎樣承擔醫藥費用、承擔多少醫藥費用?只能等候派出所的處理出來以后。小個頭男人的一條胳膊折了,兩只眼睛腫了,一個腦袋爛了,頭上纏裹著紗布,胳膊上纏裹著紗布,露出來的兩只眼睛淤血青紫,像只大熊貓似的怪物。面對此種情況,小萌所能做的就是督促欄目組的其他同志趕緊把這期“找老婆”的節目做出來,播出去。小萌說,我就不相信,跑掉的十個女人會一個找不著。

節目播出的第二天有個女人帶著孩子找到小個頭男人的病床前面。女人長得漂漂亮亮的,孩子長得胖胖墩墩的。女人說她就是那個跑掉的女人,名字叫梅子。孩子說他就是跑掉的那個孩子,名字叫石頭。梅子確實是他跑掉女人的名字,石頭確實是他跑掉兒子的名字。小個頭男人睜開一雙淤血的眼睛,看一看病床前面的這個女人,看一看病床前的這個孩子,使勁地搖頭說,你們不是我的老婆,也不是我的孩子。女人說,電視上不是說你是瘦娃嗎,我的男人就是瘦娃呀。孩子說,你的名字要是叫瘦娃的話,那就是我的爸爸。小個頭男人說,你們看我的這副模樣像瘦娃嗎?女人搖頭說不像,我的男人不是這種樣子。孩子也搖頭說不像,我的爸爸不是這種樣子。小個頭男人眼眶里汪滿淚水說,這兩年我到處奔波找老婆、找孩子,莫說他倆的名字,就連我自個叫什么名字都忘記了。

同一天,一個比高個頭警察還要高還要胖的男人找上“有事找小齊”欄目組,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著說,我是來你們這里找老婆的。這個人就是鐵塔。那一天老板娘跟著小萌他們一起去韓家莊過后,就從鎮子上不見了。小萌只顧著去喊車子上的高個頭警察過來制止韓啟立毆打小個頭男人,老板娘是什么時候離開的,沒有去注意。當然老板娘離開韓家莊之后去了哪里,小萌也不會知道。這一天,鐵塔在旅館里看見這一期“找老婆”節目,才知道老板娘領著小個頭男人去電視臺這件事情。就是從這天起老板娘不見了,鐵塔不來電視臺找老婆到哪里找?鐵塔說,你們要是不把我的女人交出來,我砸爛你們的電視臺;你們要是不幫著我找老婆,我就要你們的女主持人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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