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樣的屋子似乎是黑暗中一個無限的所在,李維在炕上蜷縮著,外面的雪無聲落下。李維望著無聲的雪,感覺很遙遠。這時,有好幾個人從外面闖進來,他們抖著身上的雪,并陸續走到李維的跟前,看著他的臉,像是大夫檢查病人。李維覺得自己要死了,他雖然是閉著眼睛,但感覺到那幾個人就那樣站在他旁邊低語。李維向著里面轉過臉來,他不喜歡那幾個陌生人一邊研究著一邊看著他,似乎要忽然地將他抱走似的。他感到他們的呼吸聲,很細微,里面好像還有女人。他就這樣老大不樂意地睡著了,雪依然無聲地下著,落在他囊括整個夜晚的夢里,他的呼吸很均勻。他睡了好一會兒,等他醒來,翻轉過身子,發現那幾個陌生人已經走了,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他一個人。他下了炕,拉開燈,看到門前的缸,那個粗糙的冰涼的缸,里面的水也很涼,他感到渴得厲害,就用那瓢舀了半瓢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擦了擦嘴,覺得喝進去了無盡的黑暗。那口缸就在燈光下立著,靜悄悄的,他不由得又走過去,看到那幽暗的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和燈影混在一起,并無特別之處。李維無所事事地在屋子里,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在屋子里轉摸摸,一直到后半夜。雪已經停了,那幾個人又回來了。他們跺著腳,嘴里冒著白色哈氣,這回好像不認識他似的,徑直走到里屋去了。李維知道,里屋里面有個傻子,叫栓子,最近卻不在那里,已經好幾天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李維并不介意他們,他走到門口,和沒事似的,往里瞅瞅,看到這幾個人正在一起嬉鬧,其中有個女人,穿著一身紅衣服。一定是剛才他感覺到的那個。一個男人正抱著她試圖親她,她掙扎著并發出浪蕩的笑聲,那男人到底還是把她的身體扳向他,終于親到了女人的嘴唇。他那副貪婪的樣子,和那副蒼白的罪犯的面孔,李維覺得驚悚。這兩人在這間屋子最里面的一角,光線很暗,所以李維看到的多半是感到的而已。而門邊的那張破桌子上放著一盞油燈,其中有個穿著黑棉襖的十分強壯的農民樣子的人坐在上面,他高大強壯的身體擋住了燈光,使得那兩個男女猶如影子一樣扭在一起,他們一直在笑著叫著,尤其那女人總是不停地發出尖叫來。李維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后向那農民伸出手,那人好像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馬上在身上翻找著,也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盒煙來,并抽出一只臟乎乎皺巴巴的煙遞給李維,李維看也不看就收過來了,然后就沒精打采地離開。回到自己的屋子,他重新躺在炕上,也不關燈,把煙點著,聽著屋子里發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來,先是那女人咯咯的笑聲,然后又是男人粗重的呼吸聲,間或還有一個玻璃杯子被碰到地上的聲音,然后就是一陣唧唧喳喳的交談好像永無終止似的。李維在床上不停地翻身,睡不著,就又重新起來,披上衣服,打開門走到外面。月色很好,門前有個人影走動,看不出有什么目的,那人向他打了個招呼,好像認識他似的,甚至要過來拍他肩膀,可他卻看不清楚這人,嚇得向后縮了一下,那人就轉回身子向另外一個方向走了。他走到很遠的一處房子門前,蹲下來,不一會兒,李維看到一堆火燒了起來,那人的臉在火光里顯示出來,李維感覺他確實很面熟,卻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了,李維不由得走過去,火堆后面是一個門廳,尖形的門斗做得很精致,在火呼啦呼啦的飄動中可以看到被油漆漆成綠色。奇怪的是,李維總是經過這里,記得小時候這里就是這個樣子了,門框就是這樣的綠色,可卻從沒進去過。他疑惑地回頭看看,看到自己家的房子就在對面,里屋還亮著燈呢,心里才有些踏實。李維也不顧那男人,夢游般推門走了進去。屋子里死氣沉沉的,有一種很強烈的腥臊之氣,和黑暗里的寒氣一起,撲面而來。
2
走到屋子里面,李維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站了好一會兒,李維才稍稍辨清前面有個黑咕隆咚的垃圾堆,那里的垃圾似乎是和剛下的雪攪合在一起,分不清楚里面都堆積著些什么,它們的味道刺鼻難忍。在這之前他從來沒聞到過這么腥臊的氣味,好像是一個巨大的凍結的屠宰場發出的氣味,李維并沒這么想,不過是在他的下意識閃過這樣不易覺察的念頭而已。這時李維才發現,屋子里其實是有亮光的,在這間屋子當中的大木頭桌子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火苗很亮,只是煤油燈光照不到周圍的地方,所以感覺這屋子的四周依然是暗的。桌子上很干凈,除了這盞燈,上面就什么也沒有了。李維在這房子里轉悠著,這房子的舉架很高,四壁碼在一起的磚黑沉沉地向他壓下來,在左邊墻壁上,李維感到有個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掛在上面,他覺得奇怪,那好像是一個生靈,讓人恐懼,他拿著那盞油燈走過去,向上照著,發現是個牛頭,睜著眼睛,好像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從它那被割斷的脖頸向下,順著墻壁淌著濃濃的黑血,這讓李維感到這個腦袋依然活著。李維趕緊擎著燈轉過身去,不想再看那碩大的頭顱。這時,他忽然看到前面有個人,影子一樣站在他身邊,手里按著一頂帽子,李維努力辨認著,發現正是外面那燒紙的人。“這屋子是我爺爺的遺產。”那人聲音沉悶地說。“你認識我嗎?”李維納悶地問道。“當然不認識。”那人呵呵地笑著,“認不認識都無所謂,關鍵是你進到這個屋子里來了,參觀了我們作儀式用的犧牲,”“犧牲?”李維迷糊地嘟噥著,想起那個睜著眼睛的牛頭。從護窗板的縫隙里,已透漏出外面的亮光,看來天已經快亮了。正當李維這樣想的時候,忽然,他聽到猛地窗板在外面被誰打開了,一道亮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用手遮住光,看到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有一個黑影正在雪地里蹦來蹦去,這不是那個傻子嗎?李維感到很奇怪,已經半個月沒看到他了,他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栓子”,李維大聲喊著,但栓子依然在那里蹦著,好像根本沒聽見,李維走到門口,猛地推開大門,“栓子一”他興奮地喊著,栓子終于向他轉過頭來,嘿嘿地傻笑了兩聲,“操你媽!”栓子罵完了哈哈大笑起來,雙手舉起,兩只手手指彎曲著,游水一樣向他舞動著。隔著一大片的白色——孩子們堆起的雪堆,李維開始向傻子小跑過去,傻子慌忙轉過身,媽呀媽呀的叫著,磕磕絆絆地跑著,居然跑得很快,一會就離李維很遠了。
傻子在一個龐大的雪堆下面坐下來,又從兜里掏出一塊棒棒糖不停地朝李維晃著,李維感到很好笑,這個傻子,原來住在李維隔壁,從來見李維都是哆嗦呀,怎么幾天不見這么狂妄了呢?天啊,傻子也革命了么?李維這樣想著心里依然覺得奇怪的好笑。
傻子平時和李維的關系很好,總是管他叫哥,李維呢,有時甚至很喜歡和他聊天,傻子最大的嗜好就是拿著一個電燈泡冒充火車頭,里面突突著,轉圈跑。傻子鼻子下面那兩條清鼻涕也是他之所以為傻子的一個標志。李維原來總是給他白紙,說“去,把那鼻涕擦了”,傻子卻用嘴向上舔,直到把那鼻涕舔干凈,才重新開始對著李維傻笑,然后很迅速地把手里的紙疊成一只飛機,沖李維拋過去,不過飛機總是在李維的頭上轉一圈,就又回到傻子的手上了,這時傻子就會發出一陣狂笑,然后一溜煙跑沒影了。傻子嗎,就是傻子。李維后來不再給他紙讓他擦鼻涕了。李維看那傻子看得有些膩煩,就又轉回屋里,發現那人正在擦桌子,擦得很精細,這時他才看清這桌子是個很大的烏木桌子,但上面有很多被刀砍過的痕跡,坑坑洼洼的,呵,這要多大的勁才能把這桌子砍成這樣?李維有點驚奇。那人的身材并不高大,不過很結實,身架很緊湊。只是在白天才能看清楚,他的臉很黑,眼睛也很黑,并且穿了一身黑色的禮服。這個人和這身打扮,并且在這么寒酸的房子里出現顯得好奇怪,他那一絲不茍的樣子,修剪得整齊的指甲,黝黑發亮的皮膚,使他就像是那桌子的一個影子,虛幻而又叫人心神不定。那人擦完桌子就晃著手里的抹布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拎把锃亮的鐵鍬回來,開始挖那堆垃圾。李維看清楚了,這確實是個埋在雪里的垃圾堆。他先把那些雪和土松動的部分扒拉到一邊,就開始更細心地挖著。李維看到他首先挖出個瓶子來,里面裝著黑乎乎的什么,接著又挖出塊手表,他抖摟一下,在H艮前晃晃就戴在手腕上,李維甚至聽到手表滴滴答答的聲音,接著又挖出些骨頭,好像是動物的,李維感到惡心,又有些困倦,就躺到桌子上,不一會兒就睡熟了。在睡眠里他依然能聽到鐵鍬碰到石頭的叮當聲,可這聲音被一陣更柔和的嘁嘁喳喳聲代替,過一會兒又換成了一個孩子的哭聲。最后是一陣飄忽的女聲詠嘆調,接著就什么也聽不到了,李維沉到了更深的睡眠里。
3
一個人把李維從桌子上拉下來,才把李維從深眠里驚醒,李維一手揉著眼睛,另一只手摟著那人的肩膀,等他連續的打了幾個哈欠,才感覺到那個肩膀很柔軟,原來那人是個女的,而且正是昨晚跑到他家的那個女人,依然穿著那身紅衣服,猩紅的嘴唇就在他眼前晃著,簡直就要碰到他的臉了,“你睡好了吧?”女人甚至有點殷勤地問他,“大家都來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把你從桌子上拉下來,你睡得倒是挺死啊”,李維并不說話,一把把她摟過來,親她的嘴唇,她也饑渴地把嘴唇送上去,熱烈地應和著李維,兩個人膠著在一起,好一會兒才分開,這時他才發現屋子里燈火通明,大桌子上排著7、8盞油燈,站著6、7個人,除了那女人,昨天的那幾個男人也都在,給他煙抽的那農民就在他旁邊,手里拿著根鐵棍,正揮舞著胳膊,在狂熱地口齒不清地歡呼著,李維看到,那些人幾乎都圍著昨天堆滿垃圾的那個地方,那里已經被挖出了一個坑,那黑人手里依然拿著鐵鍬,對著他們站在坑的一邊,坑里站著頭牛,腦袋沖著他們這邊,近乎透明的眼睛,哀傷地看這前面,它不知道這些人圍著它要干什么,只是不停地顫抖。不一會兒,昨天摟著那女人的男人拿著把刀走出來,接近牛,先在牛的脖頸上的皮抹了抹,那牛只是抖索著,似乎想要掙扎,可又不敢掙扎。那農民模樣的家伙似乎看出了牛的想法,分開擋在前面的人,沖上去,用手里的鐵棍狠狠地照著牛的耳根打了一下,又沖腦門打了一下。牛晃了兩晃又站住了,兩眼變得渾濁,呆滯地看著那人,搖著腦袋,吐著白沫。李維回頭看了一下,發現那女人把臉捂起來了,低著頭,哆嗦著,李維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她,女人乖巧地靠在他身上,她的身體很柔弱,有些發冷。那持刀的男人又在牛的腹部蹭了蹭,農民攥著鐵棍站在一邊,像是隨時都準備沖上去。只要它掙扎,就會給它以致命一擊。牛似乎已經沒有了意識,只是機械地不由自主地抖著。這時那持刀者往后退了幾步,臉更加的白了,準備最后的殺戮。圍著的人向后退著,他猛地沖向牛,人們幾乎沒反應過來,雪亮的刀就刺進牛的喉嚨,血緩慢的淌了出來,牛晃了晃,訇然一聲就癱進了坑里。
這時,大門忽然當啷地開了,風猛地吹了進來,大家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影子迅疾地竄了進來,他一蹦一蹦地跑到那殺牛的家伙旁,一拳打倒了他,并從他手里搶下刀,在因猝不及防仰面摔倒的那人臉上比劃兩下,驚喜地笑著,嘴里嗚嗚地叫著,向著眾人揮著手里的刀,胡亂砍著,似乎是個最終的勝利者。人們有點被他這架勢嚇住了,都不敢靠近他。這時他看到了李維,一蹦一蹦地跑過來,拍拍李維的肩膀,把刀塞給了李維。李維這才看清他是傻子。李維驚慌地躲著,連忙把刀扔在地上,傻子不解,撿起刀執拗地交給他,獰笑著,嘴里說著“殺!殺!”,這時候,被傻子打倒的家伙已經站起來,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從背后慢慢地向傻子移來,等李維發現的時候,那家伙已經來到傻子后面,用胳膊一下子卡住傻子的脖子,兇狠地往后拽著,傻子掙扎著發出嚎叫,那叫聲和畜生一樣凄涼,沖撞著屋頂。那人一下子變得力大無窮,一只手拽著傻子,像拽著一個活動的麻袋,另一只手向那依然呆站著的黑人打了個榧子,黑人點點頭,猛地撲上來,將傻子背到背上,然后一家伙扔到那個坑里,動作麻溜利索。傻子和那癱倒的牛疊在一起,分不清楚哪是牛哪是人,黑人跳到上面,用腳狠狠地踢著,發出砰砰的聲音。嘴里罵著。傻子開始還大聲地叫,后來聲音就漸漸微弱了。李維呆呆地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把那女人摟在懷里。一陣風吹來,燈一個個被吹滅,屋子一下子變得漆黑,人們亂作一團。李維感到那女人溫軟的肉體,他就抱緊了她,咬著她的嘴唇,那女人也拼命往李維懷里靠,李維進入那女人熱呼呼的身體,兩個人在扭動中成了一個人,他們什么也看不見了。屋子里持續地響著一陣嗡嗡聲,人們似乎在忙亂著,嘆息著,尋找著,跳躍著。過了一會兒,不知道誰擦著火柴,點著了油燈,那女人也依偎著李維。燈亮了,黑人手持著燈照著那墻壁,昨晚的牛頭已經不見了,那農民模樣的人手中正擎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割下來的牛頭,高大的身影踏在架在墻上的梯子上,血淋淋地把它掛在那顆黑色的大釘子上。牛頭被掛穩了,睜著的眼睛看著這些站在它下面的人,血依然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不一會地下就有一灘了,那女人偎著李維,撒嬌地看看李維,然后又抬頭注視墻上的牛頭,那牛頭神靈般發出憤怒的黑暗的光芒。那幾個站在牛頭下面的人,敬畏地仰視著,影子被油燈的光投在墻上,顯得異常高大。門當地一聲開了,打破了這里的寂靜,一個頭發很長的家伙抱著個壇子闖進來,人們都回頭看他,他很吃力地把壇子移到桌子旁,黑人這時也把燈移到這邊來,放到桌子中心,人們開始向這邊聚攏,那長頭發的把壇子打開,頓時一股酒香傳出,那殺牛的家伙分開眾人,蹲在壇子前,把腦袋伸進去,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抬起頭來,大叫好酒!黑人開始給每個人發一個黑釉瓷碗,然后由那個長頭發依次給大家倒酒,現在李維看清了,這家伙長了一臉的麻子。在低低的光中,這十來個人開始喝酒,李維也分到一碗,他一邊把手伸進去摸那女人乳房,一邊大口地像喝水一樣的喝那碗里的酒,平時李維幾乎不喝一口酒,可現在這酒量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他看到燈光里面一個個人的腦袋幾乎湊到一起,那些個喉嚨起伏著,吸溜系六的喝著,喝光的就把那碗嘭地放到桌子上,李維是最后一個喝完的,等他也把碗放到桌上的時候,他看到有一個人已經癱在了他腳下,抓著他的腿,呼哧呼哧喘粗氣。那女人也喝了一碗,正迷迷糊糊地在地上轉著圈,跳著神靈附體般的舞蹈,嘴里不知道唱著什么,李維跑過來,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占有的力量,想要把那女人摟在懷里,甚至已經開始脫褲子了,可他發現那黑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脫光了,赤身裸體地向那女人搖搖晃晃走過去,去扒那女人的褲子,那個白臉也湊過去,卻被那黑人輕輕的一推,就扒拉到一邊去了,這家伙現在力大無窮。身體閃著油亮的黑光,像匹種馬。周圍的人們大笑著,看著那黑人扒光了女人的下身,又扒光上身,那黑人就壓了上去,和那女人瘋狂的纏繞在一起,在暗淡的燈光下,他們滾動著,一會兒滾到桌子底下,一會兒又滾到某人的腳下,甚至滾到那坑里面,兩人似蟒蛇一樣扭結著,攀援著,不知終結。李維兩眼乜斜,也和大家一起笑著,跳著,兩眼卻漸漸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每個人都是兩個影子,耳朵里一直響著機器一樣宏大的轟鳴。這轟鳴讓他兩眼發黑,只黑了一下,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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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屋里靜悄悄的,除了李維,再看不到誰了。李維從桌子底下爬起來,抖了抖頭發上的黏糊糊的什么,大腦里影影綽綽的閃過一些影子般的場面,但依然是混亂一團,一會兒看到兩只睜開的綠色眼睛,一會兒又跑出個頭上生角的怪影。那個牛頭的印象先是閃了一下,就在眼前異常清晰起來,那似乎眼睛依然有意識的。李維下意識地看看對面,那應該掛著牛頭的地方卻什么也沒有,那刺目的在意識里淌過的血跡一點痕跡也看不見了。接著,李維又想起那黑人,那閃亮的刀,和倒下的牛,最后想起被那人倒背著摔到坑里的傻子。李維想找到那個挖開的坑,但這個屋子的地面到處都很平,李維搖搖頭,感到困惑。那個應該是大坑的地方上面放著一把椅子,地面上根本看不到任何被挖過的痕跡。李維搖著腦袋,似乎想拼命搖去那些幻影,否則會有發瘋的可能。李維打開門走到外面,白晃晃的陽光刺激著他的久在黑暗里的眼睛,風吹打著他的臉,外面白茫茫一片。他站在門前,感到遠處有個黑點兒向他移動過來,近一點才發現,那正是渾身穿著黑棉衣的傻子,一顚一顛的,臉上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他什么時候都這么快活,李維有些愁苦地想。等他來到近前,面對著李維,在李維的跟前愣愣地站著,不自然地傻笑著,嘴里呼呼地冒著白氣,鼻子下面淌著兩管鼻涕。李維笑了,說:“傻子,你是傻子吧,你怎么還活著?”傻子忙不迭地點頭,擦擦鼻涕,嘿嘿地笑,說我活著我活著哪。李維就親熱地湊過來,挽起傻子的手臂,說,“走,咱們回家去”。傻子嘴里烏拉烏拉地說了兩句什么,好像是——對,咱們回家!就興高采烈地跟著李維,一顛一顛地走了。
兩個人就這樣手挽著手,前面和后面都是坑坑洼洼的雪地,路都被雪覆蓋了,連一只鳥都看不見,就這樣,他們不知道向哪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