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
新的高度 高過玉皇閣
天空飄著玻璃云
我站在摩天大樓的窗口
像白胡子的仙人站在云端
目睹高山一座座垮下
看著大海變成垃圾場
上面說 死吧 河流
它就斷流而死 神仙所為
也不過如此 不惑之年
我已長命百歲
504
春天提著裙子跑過山岡
之所以這么寫
是由于從前八月的一個下午
我正少年 精力充沛
以為世界上一切都是母的
一朵云在窗前裸體而過
我看見她身體豐腴
505
最后一件圓領衫
在體育商店門口飄揚
我喜歡那顏色
某個沒有身體的人曾經穿過
舊了一點點
價格降低
潤物不留痕
體溫尤存
前任是誰啊
吾服之
506
伊說 晚上是不是沒有關窗子
一個大蚊子飛進來
咬我手 抱怨著
我才知道 已經來了
傳說中夏天啊
帶著它的刺
507
夜晚即將開始
烏鴉在大海上叫喚
想起少年時代
那些沉默的長輩
我父親被紅衛兵帶走
下樓的時候
他們拉起窗簾
510
沒有實質的云
白熊般地站在黃昏邊
增加群山高度
真正的高現在看不見
要到天黑之后
大象們才站起來
市一中的女生紛紛回家
經過文廟也不屑一顧
雖然這怪物一直占據著右邊的半條街
課文從來不提
我斷定她們中有人將于十年后進去祭孔
空虛暗藏在物理課中
她考了90分
于靈魂的有無絲毫無補
511
黑暗中的教師
每一堂課都在灌輸
光的理論
為了說得更準確
他打了許多發蠟
額頭發亮
512
夏天過去了蘋果沒有出現
滇池在遠處翻滾著污水
長者拒絕不了任何東西
容納了老成 也得容忍幼稚
小鬼們在水面上練習魚躍
自卑的家伙
從前可不敢輕易拋頭露面
它也是滇池所生
515
黃昏小縣城 誰將遠走高飛?
我到來時光默默散去
街道上沒有小汽車
黑窗子前站著一位過時的婦人
與居民一同預感到夜晚將至
大家都有共同的弱點 日落后
就微微地牽掛著床
有人說 走 先去吃飯
經過聾子般的鐵門 外面蹲著
沒有權力的本地人 古往今來
他們最明白是非 白天的事
正在被一樁樁議論 紛紛
群眾愛玩 甫一下班 就
放出一打羽毛球 先將廣場搞亂
兒童也跟著叫喚 大人都是爹娘
一排祖母坐在人行道邊 乘涼
個個白發蒼蒼 神態安詳
家家戶戶開電視 有人在洗碗
有人在泡腳 有人在打麻將
不必擔憂了 此地必有老板娘
必有熱茶一盅 燈一盞 必有
繡花枕頭 必有漿洗得白生生的被子墊單
必有個十八歲的俏丫頭 剛剛當了服務員
芳名翠蘭 來自李莊
516
清晨 純潔天真
少女今天成為高中生
美麗得發抖
有一點輕微芳菲
不會擔憂不會害怕
沒有歷史 政治0分
白裙子 飛在大道上
世界遼闊 前途嘹亮
沒有陰謀 沒有背叛
為什么一定要穿過地獄才能抵達彼岸
她就是天堂
517
深夜的房間
回憶在閃爍光芒
大床上無人睡覺
家具林立于鏡中
看不見梳頭者
是誰在凝視往事
枕頭冷卻 臺燈站在一旁
夏天有人在衣柜前試過絲襪
啊 那修長的腿已經離開
還好嗎 親愛的 今夜君眠何處
我提著箱子走出小旅社
幽靈站在窗前唱著無詞的歌
解開一粒粒暗紐
518
一閃 于我身后翻窗而入
房間亮了
轉身已不見它
只有窗子在晃
拋下一件光做的青衫
掛在鏡中 誰
黎明時潛入我的臥室
無法確認者
或是神明
519
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名字
就像在廢墟間搜索尸體
另一場地震 一旦發表
就沒入語言之忘川
建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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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換另一個相似的詞或常見的詞
試試
520
女孩子站在自行車后架上
扶著父親肩 落日
總是放學后帶她回家
這是違反交通規則的
涼下來的光不管這一套
偉大的警察
管轄所有的背
521
一行白鶴向南飄進秋天
成了天空的腰帶或者長號
誰披著那寬袍長袖
誰將演奏
云不語
522
大腹便便的蚊子
停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凝結了一個小偷的夜
最黑暗的一點
污跡 令光明之大堂尷尬
衛生事業終止于斯
它等著那一掌
523
《小芳》
本期花卉雜志介紹了幾種花
又是這些貴賓 玫瑰 玉蘭
荷蘭郁金香 梅花 水仙……
還提到了杜甫:
叢菊兩開他日淚
孤舟一系故園心
為此 菊花發了兩版
撰稿人的口氣暗藏著專制
似乎唯此才是花其它都不是
世界花園 由這些大16K的銅板紙
說了算 這是春天啊
大地可不管這一套
是花的要開 不是花的也要開
天晴在開 下雨在開
直到開夠 開透
風被熏得大醉
抱著花園倒下去睡了
某地乃植物學禁區
也誕生一朵 穿的是藍綢衫
戴的是紅釵子 系的是綠飄帶
竟然在水泥縫中 亭亭玉立
我取不來學名 稱它小芳
524
都說那老松樹滿腹心事
皺著的眉頭從根一直展開到百米高處
烏鴉害怕 搬走了 誰知道呢
在單位上 前輩總是冷冷地
有時候打招呼都不理 昂首而去
可昨天我聽說 經??浜笊?/p>
在背后 于會議室外過道
食堂一角落里 蹲著
兇年 有電話來審查
此人可靠乎
日 賢哉回也
我從來不知道這些
一輩子也不知道
松樹的內部
據說藏著年輪
525
風或是姑娘們
在黑夜里唱歌
看不出誰是誰啦
圓圓的 潮濕
豐滿 修長
樹林也跟著晃蕩
看不出是桃樹還是李樹啦
它們唱的是另一支歌
刷刷 沙沙 嚓嚓 呵呵
海浪涌到了大地上
526
詩人寫詩千首
凡三十年
自以為也算個風流人物
于坊間高視闊步
頻頻握手
會議正式開始
自知之明隨之復蘇
乖乖地坐回后排
那是寫詩的好地方
要用望遠鏡才看得見主席臺
不會被點到名當場站起來
母親坐在他身后
本單位的最后一排
后面是荒原
527
會議座次不同 端茶送水
姑娘稱為服務員
從臺上忙到臺下
每人都是一杯
不亢不卑
酒窩中泛著微笑
通常的美麗
人民的水平
528
第一點打在頭頂
第二點打在眉心
第三點打在脖根
瞬息 天上的涼遍布周身
秋天最后一場雨
來自西山
529
又是一日 太陽戴著金徽章
照常 一戶戶施舍日光
上班上學去了 都知道今天
好事來自天空 戶戶開著窗
人類雇用的老家奴 輕手輕腳
原始的光明從不貶低事物本色
房一問間出現 家具一件件亮起來
鹽罐 瓷盤 鏡中的百合花 枕頭帕上的
落發 垃圾桶上的果皮 硯臺里的余墨
都要照料 玉暖生煙 舊衣櫥伊呀一聲
裂開一縫 生出了小蛇 老鼠怕光
這恐懼可以理解 誰心中沒藏著一只?
隨它 卷起小尾巴 逃向黑暗母親
供桌上的鎏金菩薩微微欠身 重新落座
迎進家后從未拂拭 禪師有言在先 本來
無一物 何處掃塵埃 莊嚴妙相也歡喜明媚
電視機乃特殊材料做成 因此水火不入
十八英寸絲毫不動 日落時主人歸來
按下開關 跳出來的還是那一套
530
夏天女王獨坐于故居之庭園
群芳伺候 森林如武士肅列
蜜蜂傳出她的幽思
高山積雪 下面是平原
湖泊在溪流的尾部出現
豹子們目光深邃
狼群向西越過沼澤地的時候
鷹轉身向北 遁入蒼茫
自然界曾經有過一種生活
一種偉大的秩序
不需要救世主
531
出事了 烏云在遠方下沉
風傾巢而出 拆除著舊天空
茫茫宇宙只剩下一群沒有頂蓋的灰色圓柱
誰的巨碾在廢墟間傾軋
蒙面的驢 一生都在反抗虛無
卻總是更圓滿地抵押于空
有個雷抓著閃電滾過住院部
一剎那集體痊愈 瘋人們放下活計
拉開窗簾 張望著射向花園的雨
531
整天下雨
天空與大地聯系密切
但不包括我們
手機屏幕每次短信襲擊
都要將好事中斷
一響就拔出來閱讀
無人能夠克制
公文簡短
要么催促交費要么
撥××××××××××
按#號鍵結束 您
可獲得意外傷害保險
532
閃電時世界被光照
又亮了一次
葉子數片落在井中
南山更空
僧人修行多年已經雷打不動
繼續午睡
在暗處翻一個身
背向窗簾
533
雪亮轎車裝飾著紅玫瑰
一輛跟一輛排著長隊喜氣洋洋
招搖過市送新人進洞房
行人紛紛駐足觀望
出乎預料 后座都空著
有個黑皮靠背光芒冷峻
誰的手袋被丟棄在那里
拉鏈開了 逃出香水半瓶
跡象不祥 也許有故事發生
閑人多疑 正常的一幕
司機完成使命正在返回車庫
婚禮之尾聲
534
它們同睡在一張床上
女孩 玩具熊 絲綢鱷魚
糖果盒 鉛筆 祖母用棉布縫的撒旦
彼此相擁著 還有那只火貓
它吃掉了冬天的鞋 也藏在被子里
535
蘇里南
一直以為你是一種熱帶音樂
今天看庫肯的電影
才知道你在非洲
黑叔叔的家鄉
街道上 木轱轆滾過臭水潭
紳士穿著短褲 閨秀挺著乳房
都是熱情如火的大姑娘
過日子的好地方
標語上說的是 舞會八點開場
勞動 掙錢 其它時間
看電影 唱歌 喝酒 玩
一把小號在午后的幽靜里閑逛
土雜店里擺著老玩具
每一代兒童都為它迷狂
蘇里南 蘇里南
瞧啊 這個鏡頭拍得真棒
大海在情侶們的肩頭上閃著光
他們主宰波浪
536
大道上有一堆白沙
建筑行業于春天運至
建造偉大的足球場
完工了 賽事場場勝利
歡呼時有人撮嘴尖叫
只剩下一堆用不完的白沙
很失敗它們得自己一粒一粒
走回撒哈拉故鄉去
能借助的只有風和
孩子們喜歡亂飛的腳
537
高速公路閃閃發光
車輛在天空中奔馳
河流穿過大橋時
比春天渾了一些
大地之輪停在落葉上
森林照常蕭然
這個秋天將要去世的是什么
新月在東山那邊
準備光芒
538
烏云俯身察看摩天大樓的鼻孔
我旋即轉身返回
去母親那邊取傘
經過花店買了一把百合
想著媽媽年輕時
539
信號燈閃 車流
人群魚貫穿過街道
少婦抱著孩兒張望南方
看不見芳容背影
就像列奧納多·達·芬奇家的
蒙娜麗莎 如果她懷孕
在鏡框中 如果她
羞澀地轉過身去
540
剪彩結束 題詞收好
報紙將在晚些時候
把要聞登在頭版頭條
重臣佳賓散盡 廢紙滿堂
收拾殘局的女服務員
累了 鄉下姑娘
靠在椅子上做夢
茶杯倒下 流出來一條小溪
也會抵達大海
541
2008年夏天某日
余于閑逛途中
避雨曇華禪寺
發現舊匾一塊
有苔寫著:
“聽鳥說甚”
匿名 顏體
542
狂風仗冬天威勢
猛踢一片樹林
樹梢嗷嗷叫抱頭鼠竄
第三帝國從中得到力之啟示
“暴風雨般的” 包括
掌聲 神話 坦克車和焚尸爐
但結局沒什么不同
每次搞掉的都是那些
搖旗吶喊的樹枝
被歷史稱為 抵抗者
樹根保護了度日如年的群眾
他們盤根錯節于世界深處
堅持著麻木不仁
與這一深度相比
一切暴力皆屬抓癢
543
漢字在黑暗中崩潰 解體
橫豎撇捺穿著紅色芭蕾舞鞋
回到原始 跳鐵蹄之舞 道生一
哪怕只剩下一橫 文明也會復活
66年夏天我在故鄉 一少年
不懂哲學 不知道宇宙玄機
我只是緊握著身上 那生機勃勃的
一豎 在虛無的包圍中 絕不放手
544
天空陰郁
光不再主宰萬物
歸還了這片街道
就像英國歸還香港
任由它發灰 朦朧
在風中搖晃著祖母們的紡織品
545
黑暗欣欣向榮
掩蓋著巨額贓款打造的夜
焰火照亮舞臺中央
拍掉手掌上的白色滑石粉
大力士們登臺領獎
上萬個座位只為歡呼而設
死亡由此正大光明
546
中秋前夕
栗子上市
空虛的時代
只有這老者還儲藏著秋天之核
世界將它倒進黑鍋
用沙子和蜂蜜大鏟翻炒
發出前所未有的爆裂之聲
547
青年時代頭角崢嶸
叫板老爹就是反抗時代
父己祖辛尊 舌頭上布滿饕餮紋
有時候兒子暴跳如雷
從廚房拔出菜刀 模仿
歷史上的一位英雄逆子
曾經有人 就此直取天下
“這樣的爹又不是我一個”
抱怨幾聲也就算了 零花錢照發
冬天他坐在窗下看報紙
戴老花眼鏡的國王 喜歡副刊上的
舊體詩 天然的果園 為種子騰出空間
在枝葉茂盛的秋日 兒子們垂下頭來
掉進筐里
548
他站在正確路線 謹小慎微
天天點頭哈腰 檢點著一言一行
總是擔心犯下錯誤 回到家關起門就
破口大罵白天之作為 嘔掉那些媚詞
呸 居然胸有成竹 擦干凈嘴巴然后
再次按時入場 那業務太次
只要求唯唯諾諾 無法忠心耿耿
陽奉陰違的一生殃及后代
他們在學校專心聽課 學習裝聾作啞
回到家磨刀霍霍 在被窩里
與身體中的野獸拼得你死我活
549
出租汽車駛上高架橋
太陽一躍而至
光芒萬丈的暴君
世界一覽無遺
所有事物都搖起了白旗般的
陰影 我和司機各自取出
墨鏡 逃命般地戴上
反感源于經驗
他的來自天空
我長期在暗處寫作
小心地躲開那些燦爛語詞
不約而同的小動作
令我們相視一笑
就像電影中接上了頭的
抵抗戰士
551
落日孵著故鄉
土雜鋪是一只彩蛋
玻璃缸里盛著甜話梅
火柴盒邊摞著紙煙
黑貓守著秤盤
紅鞭炮掛在梁上
一排酒瓶子等著小城好漢
營業員是個紅糖女巫 江南身段
關門前 總要梳洗停當
天黑就拎著花布包走了
留下一群蝙蝠在余光中叫喚
少年時代那些如火如荼的夜晚
我從未碰到過她
552
它們同睡在一張床上
女孩 玩具熊 絲綢鱷魚
糖果盒 鉛筆 祖母用棉布縫的撒旦
彼此相擁著 還有那只火貓
它吃掉了冬天的鞋 也藏在被子里
553
第一次乘飛機的人是我的鄰座
就像阿拉伯童話里的王子
信任一塊飛毯會帶他去天堂
脫了鞋子 上炕似地抬了抬腳
散發出滇東高原特有的土豆味
地毯上掉下些紅土渣子
壓住了安全帶 乘務員請他系好
不知道怎么擺弄金屬制品
這輩子恐怕是第一次 手指在顫抖
他背過高山 也曾 左牽黃 右擎蒼
我居然施與援手 多年輕如鴻毛
對飛機上這一套 早已駕輕就熟
像是綁住一個電椅上的死刑犯
就是真做這事 也聊可勝任
整個旅途他一動不動
一直在看窗外
就是大霧彌漫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