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民事訴訟調解的誠實信用原則

摘要：我國民事訴訟調解立法應當確立誠實信用原則源于誠實信用原則在私法中的法律地位，以及民事訴訟調解的本質和立法實際需要。誠實信用原則可以指導民事訴訟調解的立法、指導法官和當事人的訴訟調解活動。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民事訴訟調解更能實現調解的實質正義價值與效率價值。

關鍵詞：民事訴訟；調解；誠實信用；原則

中圖分類號：D9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5-0117-03

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9條的規定，我國訴訟調解確立了“自愿原則”、“查明事實、分清是非原則”和“合法原則”。但由于“查明事實、分清是非原則”和“合法原則”有違調解的本質和客觀規律，在實踐中不斷受到詬病，而自愿原則由于受審調合一體制的干擾也不同程度被歪曲。因此我國民事訴訟調解急需建立能夠指導訴訟調解立法、訴訟調解活動的原則。近年來，學界開始探討誠實信用原則在民事訴訟法中作為基本指導原則的必要性與可行性，筆者認為誠實信用原則應主要應用于訴訟調解過程。民事訴訟調解也應該明確規定誠實信用原則，以指導調解人和當事人的訴訟調解活動。

一、民事訴訟調解規定誠實信用原則的必要性

我國民事訴訟調解立法應當規定誠實信用原則，或者說民事訴訟調解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必要性和理由在于。

其一。誠實信用原則的法律地位決定了其應該成為民事訴訟調解的原則。我國現行《民法通則》第4條規定，民事活動。應遵循自愿、公平、等價有償、誠實信用的原則。我國《合同法》第6條規定，當事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一般認為，誠實信用原則屬于涵蓋整個私法領域的基本原則，其適用范圍及于整個民事領域。凡一切民事主體，從事一切民事活動，均應遵循。誠實信用原則具有指導當事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的功能。而訴訟調解的過程，就是雙方當事人在調解法官的主持下，就爭議的糾紛進行協商，互諒互讓達成一致意見的活動，調解如果成功雙方當事人要簽訂調解協議，約定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因此，調解的自始至終都是雙方當事人對實體性權利義務進行處分的過程，是當事人依據法律行使權利的表現，簽訂調解協議更是共同實施的雙方民事法律行為。這種私法領域的權利義務關系變動肯定要接受誠實信用原則的指導。盡管這種變動有了法院的參與，但由于調解的成功取決于當事人的意愿。實質還是當事人自己的處分行為在主導調解。就應該遵循誠實信用原則。

其二，民事訴訟調解的本質決定了其應遵循誠實信用原則。對于民事訴訟調解的本質，學者間爭議很大，有人認為民事訴訟調解的本質是法院行使審判權的過程，法院行使審判權可以表現為居中裁判。也可以表現為居中調解；有人認為民事訴訟調解的“本質屬性是自愿，這也是調解區別于判決和部分區別于仲裁之所在。審判的利用無須以自愿為前提，至少對被告來說是如此，審判的結果也是強制性的。不管當事人是否認同和接受，法官都會依法做出他們認為是正確的裁判。仲裁在其利用上雖然也是以自愿為前提，但雙方當事人一旦同意選擇仲裁，就必須接受裁決結果。”但更多的人認為。調解是審判權與當事人處分權的結合，訴訟調解的主持者是法院，訴訟調解是法院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的司法活動，其調解具有司法性和權威性，另一方面，訴訟調解以當事人愿意調解為開始的前提。以當事人達成調解協議為成功的標志，是當事人行使程序選擇權和實體處分權的結果。無論如何認識訴訟調解的本質，當事人的處分權都在民事訴訟調解中占有重要地位，其可以決定是否進行調解，是否認可對方的陳述與主張，是否接受調解方案，在訴訟調解中法院也要受當事人處分權的約束。但當事人處分權的行使不是可以隨心所欲不受約束的。盡管近年來不少學者呼吁擴大當事人的處分權，但處分權不可絕對化，“民事訴訟處分權和其他權利一樣，應該受到必要的限制，民事訴訟法的公法屬性要求對民事訴訟處分權的限制超過一般的民事權利。社會本位觀念要求對民事訴訟處分權進行不同于個人本位時期的權利限制。在西方，當事人的處分權也一直是受到限制的。而限制和防止當事人濫用處分權的最好辦法就是確立誠實信用原則，誠實信用原則最初的目標就是約束當事人的權利濫用行為，以平衡當事人之間的利益關系和當事人與社會之間的利益關系。為了保證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行使處分權不得損害他人利益、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社會公共秩序，就需要誠實信用原則的指導約束。訴訟調解中的自愿原則是對當事人行使處分權的保障，而誠實信用原則是對當事人行使處分權的約束，兩者缺一不可。

其三。民事訴訟調解立法實際需要確立誠實信用原則。我國民事訴訟立法確立了民事訴訟調解的合法原則，但引起了學者的爭議和實務界的質疑，通說認為合法原則包含程序合法和實體合法兩方面內容，但在實體合法上。學界就“法院調解協議內容的合法性問題，理論上有兩種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應當要求嚴格的合法性，即調解的結果應當與嚴格適用法律的判決結果相一致。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肯定公平性調解，反對讓諒性調解，反對權利人在調解中讓步。將讓步視為調解的弊端。另一種觀點認為只要求寬泛的合法性即可。筆者贊同后一種觀點，因為根據私權自治的原則。當事人有權決定和處分其民事權利，在訴訟中也如此，當事人是否讓步完全是他們自己考慮、權衡的事情，不必以具體法律規范的尺度由法院來衡量。”其實只要調解不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就應允許。在程序合法上，一些學者認為應予堅持，但要求訴訟調解在程序上合法意義不大。訴訟調解的優勢就在于程序簡便、靈活，可以節約訴訟資源、減輕當事人的訴累。所以，規定“合法原則”有違民事訴訟法的立法本意，立法規定調解應當合法主要是基于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考慮。當事人是自己利益的最佳判斷者。而且訴訟調解并不是一個法律適用過程，也不需要像判決那樣確立規則。因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調解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2條規定，“調解協議具有下列情形之一，人民法院不予確認：(一)侵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二)侵害案外人利益的；(三)違背當事人真實意思的；(四)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禁止性規定的”。其中第三項是對自愿原則的維護。民事訴訟調解合法原則的意義僅在于要求法院審查調解協議是否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禁止性規定。而用誠實信用原則則可以將上述第一、二、四項全部涵蓋，因此，合法原則表述為誠實信用原則更為準確，更符合立法者的本意和司法實際。

調解的優勢在于維護當事人的社會關系，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當事人愿意調解也在于維系人際關系，更多考慮的不是合法問題，而是道德情感、合作關系的維護，而法官調解也往往是“曉之以情，動之于理”，以理服人。調解在我國有著深厚的文化土壤。也是因為西方人重權利，中國人重道義。故同樣為人，西方人在向外爭獨立平等與自由；中國人則重在己之道義與責任。孔子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曾子曰：“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中國人謂此乃德性人生。而誠實信用原則正好滿足了道德影響調解的特征。“所謂誠實信用是市場經濟活動中形成的道德規則，誠實信用原則。由于將道德規范與法律規范合為一體，兼有法律調節和道德調節的雙重功能。”規定民事訴訟調解的誠實信用原則，符合調解的內在機理，可以說是在正確認識調解規律基礎上指導調解立法科學化的必然要求。

二、民事訴訟調解貫徹誠實信用原則的表現

(一)以誠實信用原則指導民事訴訟調解的立法

誠實信用原則不僅概括了民事訴訟調解的價值取向。而且要具體的指導訴訟調解的立法，這是誠實信用原則的應有功能之一。訴訟調解立法應旗幟鮮明的在調解中保護誠信、杜絕欺詐和不守信用。比如，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調解未達成協議或者調解書送達前一方反悔的。人民法院應當及時判決。”對當事人“反悔權”的規定成為現行民事訴訟調解制度招致批評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當事人對已經達成的調解協議可以反悔，只要一方當事人拒絕簽收調解書。那么調解協議就不能生效，這是對當事人不守誠信的明確保護。調解協議也是一種雙方法律行為，從成立時起約束當事人，如果可以隨意反悔，將助長當事人的草率行為，給當事人一種可以隨意承諾、隨意不承認承諾的印象。所以，訴訟調解立法應貫徹誠實信用原則，取消這一規定。

(二)以誠實信用原則指導法官的訴訟調解活動

當前我國訴訟調解實踐面臨的一個重大而難以克服的問題就是調解法官在調解中濫用職權，以判壓調、以誘壓調、以拖壓調，在調解中對雙方當事人隱瞞信息進行誘騙式調解。還有一些法官將調解當作偏袒的借口和工具，對一方當事人以調解的名義做半強制性的說服工作，讓其放棄部分應有權利，從而使得另一方當事人獲得比判決還要多的利益。許多學者主張，此弊端源于我國調審合一體制。“我國現行承辦案件的法官作為調解主持人與判決主審人的雙重身份是形成強制調解的主要原因。為防御法官權力的過度膨脹，可借鑒外國經驗，建立‘調審分離’制度，調審分離是指先期調解與裁判職責分離，將先期調解作為第一審程序中的一個獨立階段。在審前程序中，法官只負責開庭審理前的送達、調查、保全、收集證據、調解等事項，不擁有審判權。在當事人一方或者雙方不接受調解時。案件則面臨規則之治。庭審法官為避免先人為主的思想干涉審判，只負責案件的開庭審理而不參與庭前活動。”還有學者主張建立專門的調解機構，聘請有經驗的律師、大學教師擔任調解員專門進行調解工作。但體制轉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即使實現了調審分離，同樣可能存在調解人員不擇手段調解的問題，因此以誠實信用原則指導調解人的訴訟調解活動不可或缺。在當前，法官的調解如果遵循誠實信用原則，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上述調解工作中出現的弊端，法官在調解過程中，應當自覺約束自己的行為，自覺實現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同時還要主動防止當事人濫用權利。法官在調解中要避免在調解中濫用其優勢對當事人產生不當影響。在調解后要避免泄露當事人的隱私和商業秘密。

(三)以誠實信用原則指導當事人參與訴訟調解

訴訟調解不需要嚴格遵守訴訟審判活動中的證據開示、證據質證等程序，以查明案件事實。但訴訟調解的成功要求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不能歪曲事實、不能漫天要價，只有開誠布公，合理要求，雙方才能互諒互讓。而且，在調解中當事人也不能串通損害案外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誠實信用原則要求當事人不欺不詐，履行諾言，尊重他人利益，以符合社會經濟目的的方式行使權利，所以，誠實信用原則具有指導當事人調解的作用，當事人要避免提出不合理要求，調解方案應具有誠意，充分考慮雙方的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在調解成功后要尊重對方的隱私和商業秘密。嚴格遵守和履行調解協議。

三、民事訴訟調解規定誠實信用原則的功能

學者一般認為，訴訟調解能夠有效解決和化解糾紛，源于調解固有的功能和價值。“現代法院調解的主要價值為秩序、自由、正義和效率。秩序是法院調解的最高價值，通過法院調解其他價值的實現而實現；自由是法院調解的核心價值；法院調解在保障最低程序公正的基礎上，注重實體公正；效率是法院調解優越于訴訟的根本點之一。”而民事訴訟調解規定誠實信用原則將有助于其上述價值的實現，尤其是實質正義價值與效率價值。

(一)促進實現實質正義

訴訟調解與裁判相比的優勢之一在于訴訟調解更有利于保護當事人的實質權利，實現實質正義。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民事訴訟調解將更能保證實質正義的實現：第一。裁判依據有效證據認定事實，由于舉證能力的限制，法律事實與客觀真實在通常情況下是很難一致的，而且審判不關注沒有法律意義的與案件有關的背景事實，裁判只注重確立規則、追求普遍意義，這是裁判無法完美實現實質正義的缺陷之一。而接受誠實信用原則的民事訴訟調解，指導當事人以誠實心態不僅關注法律事實，更關注生活事實。雙方當事人比調解人更了解案件事實，只要雙方當事人在不欺詐基礎上進行的溝通就能更好還原案件事實，當事人在此基礎上達成的協議只要不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不損害他人利益，就更好的實現了個案中的實質正義。第二，裁判是將法律適用于個案解決糾紛，裁判更追求形式正義以實現司法統一，甚至為了實現普遍正義而犧牲個案正義。誠實信用原則蘊含了法律、道德規則，以誠實信用原則指導的調解，不拘泥于成文法的束縛，以解決糾紛為目標，運用政策、道德乃至于習慣來解決糾紛，保證結果的實體正義。與法律的明確、公開、普適性相比，政策、道德、習慣更多的是不成文、因事而異，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調解才能在錯綜復雜的案情、標準中找到利益的平衡點，照顧各方的利益和要求，不僅結束糾紛而且培育新的交往與合作，實現高于實在法的實質正義。第三，訴訟調解的正義性來源于其以當事人“合意”為基礎和正當化依據。裁判可能遵守了法律的規定。但法律是針對大多數的，實在法中的一些規則未必能符合特殊案件中的正義需求，調解結果有可能比判決更符合當事人的要求，但在民事訴訟調解中要以當事人自治、自愿為前提，可是自治不能是恣意，沒有限制的自治會導致自治偏離正義的方向。比如一方當事人利用商業上的競爭優勢謀取不正當的利益或者與對方串通謀取不正當利益。誠實信用原則約束下的自由能夠去除當事人的偏執。要求當事人像考慮自身利益一樣考慮對方利益，引導當事人正當行使處分權、分配利益，如果當事人濫用處分權，調解人可以依據誠實信用原則進行審查和阻止。所以誠實信用原則保障實現民事訴訟調解中當事人自治與實質正義的完美結合。

(二)促進提高訴訟效率

訴訟調解與裁判相比的優勢之二在于訴訟調解更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節約司法資源，而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民事訴訟調解將更能保證訴訟效率目標的實現：第一，誠實信用原則指導當事人提出的調解方案更切合實際，提高了訴訟調解成功的幾率；第二，誠實信用原則約束調解人的不妥當行為，使當事人敢于透漏完備的信息，為雙方協商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最后，調解人和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的誠信行事，有助于形成一種互相信任的局面，恢復當事人之間的良好關系，減少當事人機會主義行為，促進調解活動的順利進行。發揮調解的效率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