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失誤的歸因錯誤及其啟示

摘要：語用失誤問題一直是應用語言學界和外語教學界討論的熱門話題。以往對語用失誤的研究中存在兩種不同的歸因錯誤：(1)將語用失誤的責任完全歸因于表達者或受話者一方的表迭方式或理解能力；圓歸因于第二語言或外語學習者的語言規則和語用規范的遷移。文章通過對這些歸因錯誤的分析，從一個新的視角探討語用失誤的本質，思考其對跨文化交際和外語教學的啟示。

關鍵詞：語用失誤；跨文化交際：歸因錯誤

中圖分類號：H0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5-0090-03

歸因是人們對導致某種行為和結果的原因的解釋。根據社會心理學理論，預料以外的和負性的事件特別引起人們對因果歸因的追尋，因為這樣可以使人產生可預測感和對環境的可控制感。然而，人們的歸因并不總是正確的，錯誤的歸因來源于認知和動機需要之和。在跨文化交際語境中。語用失誤常常會導致交際雙方的誤解，甚至怨恨和沖突。不同的人對此做出了不同的歸因和解釋。但是。由于文化不同，經歷不同以及不同的認知方式和動機。在對語用失誤歸因時，不同的人依據不同的參考框架、先人之見和先驗圖式，這樣產生的歸因結果常常會錯位，不能揭示語用失誤的本質。本文通過分析語用失誤的歸因錯誤，探討跨文化交際語境中語用失誤的本質及其對跨文化交際和外語教學的啟示。

一、歸因錯誤之一：否認交際主體的雙向認知互動

早在1983年，Thomas在其《跨文化語用失誤》一文中，最先將語用失誤定義為“不能理解所說話語的言外之力”(the inability tp understand what is meant by what is said)，將語用失誤完全歸因于聽話人一方。依據她的觀點，語用失誤的產生就是聽話人沒能獲取說話人通過某一或某些話語希望傳遞的交際意義或隱含信息。錢冠連先生對此定義持有異議，指出“這不像是說話人語用失誤。倒像是聽話人的無能。”他認為“語用失誤應該是指說話人話語中無意觸犯對方的錯誤”，因而將語用失誤定義為“說話人在言語交際中使用了符號關系正確的句子。但不自覺地違反了人際規范、社會規約，或者不合時間空間。不看對象，這樣性質的錯誤就叫語用失誤。”錢先生將語用失誤的責任歸因于說話人一方。對語用失誤究竟應該如何正確歸因，如何科學界定語用失誤的本質，這對跨文化交際和外語教學各項研究的深入開展無疑有深遠的影響。

Thomas與錢先生對語用失誤的歸因不同，但他們對語用失誤所發生的言語行為的層次看法一致。言語行為指人們通過語言表達來實現自己的意圖和目的。言語行為理論是語用學研究的核心理論之一，所要回答的問題是語言怎樣被用之以“行”，而不僅是用之以“指”的，即傳達信息或描述事物。其創始人英國哲學家J.Austln把言語行為分為三個層面：言內行為、言外行為和言后行為。言內行為指“說話”這一行為本身，它大體與傳統意義上的“意指”相同。即指發出語音、音節、說出單詞、短語和句子等。這個層面研究的是具有意義的語言單位或概念，研究一般所說的字面含義。一旦與特定的語境相結合，詞或句的歧義消失，說話人的意指變得明確時，話語便從抽象意義進入到語境意義或話語意義，Thomas稱此為第一層次的話語意義。言外行為寄寓于盲內行為之中，是指通過“說話”這一動作所實施的一種行為。在語境意義確定后，需要進一步確定說話人的語勢，也就是其交際意圖，諸如傳遞信息、發布命令、威脅恫嚇、問候致意、解雇下屬、宣布開會等，這些都是通過言語來完成的動作。Thomas稱此為話語意義的第二層次。言后行為指言語行為見到了效果，譬如讓聽話人高興或使他生氣。或者讓聽話人做某事等。在語言交際中，對言外行為的理解最為重要，因為它是話語意義的核心，話語行為的延伸，是言后行為的基礎，因而在Austin提出言語行為理論后。學術研究的注意力都聚焦到言外行為上來了。Thomas與錢先生都認為語用失誤發生在言外行為這一層次，但他們的歸因都有失偏頗。不能真正揭示語用失誤的本質。本文作者認為跨文化交際語境中，交際雙方對同一符號關系正確的話語的言外之力理解不同是導致跨文化語用失誤的本質原因，責任應歸因于交際雙方，而不是其中一方。這一點通過分析Leech的言語交際模式圖可以得到很好的闡釋。

Leech的語用學理論主要體現在他20世紀80年代發表的專著《語用學原則》(Principles of Pragmatics)中。他利用Halliday對語言功能的劃分，繪制了如下的言語交際模式梯形圖。(2-5和1--6兩個層面改用雙箭頭表示)

言語交際過程按1－2－3－4－5－6的順序。在三個不同的平面上進行：語篇話語、概念理解以及人際關系。按照Leech的解釋，語篇指說話者本身所構成的行為。這一層面將語言組句成篇并與語境發生聯系；Message-transmlssiorl(信息傳遞)是雙方對話語的語用用意，即言外之力的內在推導過程，它是句子意義和語境相結合的結果；Discourae(話語)指說出的話對聽者產生的結果—建立和維系或影響和中斷人際關系。圖中1為語言交際的起始點，說話人開始確定交際意圖即言外之力。1－2是說話人根據人際規范、社會規約等語境因素將言外之力轉向內部思維與言語的深層結構，實現概念理解；2－3階段是說話人以表層結構為基礎的外部言語編碼過程。內部思維按詞匯語法規則被轉換成言語符號。構成聽覺或視覺上的物質實體即語篇話語，至此說話人完成了整個言語編碼過程。4－5－6是聽話人在接收到言語聲音或文字符號后開始解碼的過程。4－5是聽話人將接收到的聲音或文字符號進行內部思維模式轉換，獲取概念意義，分析構建語篇話語的言外之力；5－6是聽話人根據語境因素等。推導出話語的言外之力，完成解碼過程，并對交際雙方的人際關系產生影響。圖中3－4是通過言內行為傳達句子字意的階段，這一階段并不能構成實際的語言交際，是第二個交際層面的物質基礎。字意的表達和理解要依靠語言的句法規則和語義規則。通過聲音或文字符號這一媒介。將交際雙方實實在在地聯系起來，因此圖中用實線連接。2－5和1－6兩個層面，是交際雙方對話語言外之力的構建和析取階段。在一定的交際情景中，一句話必然具有一定的言外之力，但句子的言外之力不是句子字意的必然結果，而是取決于語境以及特定語言的使用規則。說話人如何使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意圖，聽話人如何正確理解說話人的意圖。取決于雙方能否根據共有的語言知識和語境因素對彼此話語的字意與言外之力進行語義與語用上的構建、推理與協調。話語言外之力的成功實現需要雙方的共同努力。所以我們將圖中改用雙箭頭表示，表明交際雙方的雙向認知互動交流。這兩個階段是內心的感悟與推理階段，交際主體并未發生實質上的聯系，因此圖中用虛線連接，暗示了交際可能成功或失敗兩種結果。

Leech的言語交際模式圖表明，言語交際是交際主體共同建構實現言外之力的言語活動。在交際過程中，雙方交替擔任說話人和受話人的角色，于是話語言外之力的表達和領會過程就不斷反復。要成功地進行話語傳遞與理解，使字面意義與言外之力一致，交際雙方或一方必須了解對方的經驗范圍和文化背景，并根據具體的語境。運用適當的交際策略來相互順應與協調，以使交際活動的進行基本處于雙方共同期待的結果之內，達成交際的目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跨文化語言交際是由說話人和聽話人共同參與的具有很強合作性質的交際活動。在對語用失誤的歸因中。如果把語言交際肢解為一個起點(說話人)或一個終點(受話人)，就忽略了跨文化交際主體間的雙向認知互動交流。

二、歸因錯誤之二：否認交際主體的平等地位

語言在實際使用中有兩種功能：身份語言和交際語言。以英語為例，英、美、加拿大等內圈國家的使用者在使用英語時，既體現了語言的交際功能，同時又體現了使用者的英語國家文化身份。英語語言及其不可分割的文化是他們身份的象征，給他們一種歸屬感和文化認同感。在當今國際化和全球化的新形勢下。英語已經確立了其國際通用語的地位，成為來自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持有不同母語的人們相互交流的中介語。當英語逐漸脫離了傳統的地域環境和母語群體的聯系，不斷地被重新語境化，與新的、不同的文化群體發生關聯時，必然反映和承載不同的文化’體現不同的文化身份。因而對于外圈和廣大擴展圈國家的英語使用者而言，由于他們特有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道德觀念、價值取向、風土人情，英語對于他們而言只是一種交際語言，與文化身份無關。他們在使用英語交際過程中賦予詞以新的所指語義及不同的蘊涵語義不可避免，也無法避免，因為他們不可能與內圈國家的使用者有著相同的文化經歷。用英語交際時，他們不會忠實于英語本族文化，而是有意無意傳遞自己的文化信息，反映自己的文化身份。此時的語言與一種或多種不同于其本族文化的文化發生關系。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構成了一種新的交際模式，即跨文化的語言交際模式。這一新的模式首先使得交際的大環境發生了變化，即從本族文化和社會環境到各種地域文化和社會環境。由于所處的大環境不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將英語當作外語交際時會有意無意地采用自己的價值觀念、社會規范和交際方式，使得語言使用的小環境也隨之有所不同。具體表現為：在新的語言交際模式下，人們的言語交際規約必然體現出各自的文化依附性。說話人和聽話人對話語“盲外之力”的表達和理解，對言語行為所表達的間接、深層的含義的分析和領悟，以及對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各項準則在會話過程中的運用等都必然體現出不同的文化權重。

在跨文化交際中。交際雙方在包括語用規約的交際文化方面存在的諸多差異會使交際過程中出現許多困難和障礙。長期以來，許多討論都將困難與問題歸因于非英語本族語者或弱勢文化社團人們的語用失誤。提出的解決辦法基本上都是設法使一方(非英語本族語者)具備另一方(英語本族語者)那樣的語用能力。Thomas對語用失誤嚴重性的評論在中國的外語教學界一直頗為流行、廣為引用。她說：“語法錯誤可能使人不愉快，或影響交際，但至少在規則上，它們是一清二楚的，聽話人會立即感覺到它的存在，而且一旦意識到說話人的語法能力較弱，對其是容忍的。然而語用失誤則不然，如果一個非本族語者說話流利，對方不會把其明顯的不禮貌或不友好的行為歸因為語言缺陷。而會認為是粗魯和惡意的自然流露。語法錯誤可能顯示出說話人還未掌握一定語言能力。語用錯誤可能反映出說話人的人格有毛病。”這樣的評判實際上是用交際一方(英語文化)的語用規約來衡量和要求另一方(非英語文化)的語言運用，認為只有本族語者的語言和交際行為才是正確的。把排除交際困難與障礙的責任完全推給了非本族語者或弱勢文化社團的人們，勢必使得非本族語學習者在跨文化交際中處于弱者的、從屬的地位，并引起文化身份上的沖突。這無疑是不公平的。試想如果交際雙方都是非本族語使用者，就更沒有必要遵循本族語使用者文化的交際規約了。

在跨文化交際語境中，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在非母語環境中被再語境化的機會越來越多，這就使我們必須明確這樣一個概念，即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并不等于它所承載的文化是國際通用文化。英美英語作為地域英語與自己本國的文化息息相關。在交際中，它以自己民族文化的標準來界定其交際價值。但作為國際通用語，它屬于全人類，它在使用中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各民族文化的平等性，因此不應該單純以英美等某一地域英語的語言規范與文化價值觀去衡量和界定英語在跨文化交際中的語用得體性和正確性，也就是說交際雙方所有的言語行為并不一定都要符合某一方文化的語用適當性。跨文化交際應當是承認差異并容許差異共存的，其中也包括語用上的文化差異。許多語用差異往往是深層文化差異的本質體現。“如果拿交際一方的文化作標準去消除差異，使雙方達到語用上的同一，就很有可能最終消解交際的跨文化性質。這樣做。也許可以降低相互交往的難度，卻是以消減人類交際文化的豐富多樣性為代價，會限制甚至縮小跨文化交際中雙方(尤其是非本族語和弱勢文化社團一方)實現各自話語潛勢的空間。”

三、對跨文化交際及外語教學的啟示

從本質上說，語用失誤是交際雙方未能正確實施和準確理解話語的言外之力的結果。語用失誤是雙向的。說話人與受話人雙方都有責任，并且與交際雙方是否為本族語者無關。排除交際困難與障礙，成功實現話語的言外之力。需要雙方共同努力去相互順應與協調，這是一個雙向調節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交際雙方要對語用失誤抱寬容、開放、靈活的態度，對交際中的不確定性要有更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更重要的是要善于運用各種交際策略來應付和解決問題。成功規避跨文化交際語用失誤，培養和發展跨文化交際能力絕不僅僅只是第二語言和外語學習者以及其他弱勢文化社團人們的事情，也不能把合作性極強的言語交際活動分裂開來，變成是說話人或聽話人單方面的活動。

英語在世界范圍內的通用不可避免地使以英語為本族語的民族在信息交際領域獲得優勢。而使得非英語國家在國際交往中處于劣勢。需要指出的是，在交際功能上，英語的國際性是不同文化和語言背景之間的交際。而不是以英語為本族語與非本族語之間的交際。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扮演的只能是一種交際語言，不同的文化個體使用同一交際語言體現不同的文化身份。“某一地域文化不是國際通用文化，跨文化交際是國際通用英語的核心所在。”

在外語教學中，還應重視培養和發展學習者的策略能力。具備一定的策略能力有助于我們從容跨越文化障礙取得跨文化理解。策略能力主要指“運用各種交際策略去應付和解決由于外在條件或其他方面能力欠缺所導致的交際困難與問題”。具體地說就是在交際遇到困難時能夠采用一些補救措施說明自己的思想或弄清對方要表達的意思。在跨文化交際中。由于保持各自文化身份、實現各自話語潛勢的需要，交際雙方不可避免地會在語用文化方面存在差異，這就需要運用交際策略來減少語用失誤的發生，最大化地實現話語言外之力的共享，促成交際的成功。需要指出的是對交際策略的研究不應只集中在外圈和廣大擴展圈國家的英語學習者和使用者身上，還必須包括本族語使用者。

此外學習外語，了解目的語文化和社會，并不等于放棄自己的文化身份，成為目的語群體的復制品，而是在此基礎上了解更多的文化群體，使自己的性格和身份更加成熟，更加復雜化，體會并掌握跨文化交際的普遍規律，成為具備多重文化身份的跨文化的人，即被許多跨文化交際學家稱為建構型的文化邊緣人。“建構型文化邊緣人遵循文化相對論的原則，理解和尊重各種民族文化。在面對不同文化視角和價值觀時，他們善于根據具體語境的需要，適時地選擇和建構適合當時交際需要的文化參考框架。他們不必依賴和忠實于某一個固定的文化身份，而是在跨文化調適、學習和實踐過程中習得了一種流動、變化、綜合的文化身份”這樣在跨文化交流時，他們靈活的文化身份和文化相對性的態度使他們感到舒適自然，他們能夠周轉于幾種語言或語體之中，根據具體的語境靈活調整自己的言語行為，避免跨文化語用失誤。顯然，建構型文化邊緣人就是我們所說的跨文化人的標準，也是外語學習和文化教育的最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