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哥本哈根時代,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努力將迎來更多復雜局面
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經過最后48個小時的沖刺,一份《哥本哈根協議》終于艱難出爐。這份文件一共有5頁,包含12個條款,比與會各方原先預想的要短了許多。
新華社2009年12月24日發表文章稱,協議“表達了國際社會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達成的廣泛共識,為進一步開展全球氣候變化談判開創了一個新起點”。
然而,如同氣候談判中的許多問題一樣,這個新的起點充滿爭議。
交鋒,未來待續
大會結束已近兩周,隨著最后“沖刺”細節的不斷披露,圍繞談判的相互指責并未停歇。
2009年12月21日,英國能源和氣候大臣埃德米利班德在《衛報》上撰文批評中國:“我們沒有就2050年全球減排50%或者發達國家減排80%達成協議,這兩個提議都遭到了中國的反對……我們不能再允許針對實質問題的談判被這種方式劫持。”
相比之下,英國首相布朗的說法略顯含蓄。他在博客上未點名表示,因為“一小部分國家”設置障礙,氣候大會以失敗告終。
此番唇槍舌戰的開場,似乎預示著未來的氣候變化談判依舊充滿交鋒。
失望者紛紛表達了這樣的憂慮:盡管《哥本哈根協議》代表了大會的一些成果,也鞏固了“雙軌制”的談判基石,但并未獲全體締約方通過,本身不具法律約束力。今后的談判能否被鎖定在協議所鋪設的軌道上進行,仍不得而知。
“協議只得到締約方的‘注意’(take note of)而不是‘決定’,這是一個很微弱的語氣,沒有否決,但也沒有同意,不具備法律約束力。”中國人民大學環境學院副院長鄒驥向《財經》記者解釋,這就意味著無論歐盟還是美國,都可以將其推倒重來。
許多人因此擔心,言辭激烈的歐盟或將改變其立場——在今后的談判中,歐盟可能重新拋出“2050年全球減排50%或發達國家減排80%”的兩項主張。
在鄒驥看來,歐盟兩項主張意在爭取更多排放空間。如果2050年全球減排50%、發達國家減排80%,從最終的人均排放量來看,發達國家還將占據優越的排放量,這是發展中國家不能接受的。“40年后,發達國家的人均排放量在兩三噸以上,而發展中國家只允許有一噸左右。歐盟試圖用一個漂亮而有科學依據的借口占據更多排放空間。”
關于發展權的拉鋸戰更為膠著。哥本哈根大會上,歐盟和“傘形國家”紛紛堅持,《京都議定書》已經不符合當前形勢的需要,應在其2012年第一承諾期到期之后“另起爐灶”,將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的氣候問題捆綁在一個框架下進行談判,即主張“兩軌并一軌”。
在發達國家看來,《京都議定書》只規定了發達國家(除美國外)的強制減排義務,自己的減排政策所實現的環境效益,會被發展中國家新增的排放抵消,因此要將中國、印度等所謂的“先進發展中國家”一并納入到同一個法律框架中。而后者認為,2007年締約的《巴厘行動計劃》所鋪設的兩軌制,就是為了彌補“京都時代”留下的缺憾。發達國家指向《京都議定書》的種種質疑,無非是要沖淡“共同而有區別的原則”。
根據中國政府提供的數據,發達國家人口總數不到全球的20%,但從1900年到2005年,其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占全世界的80%,1950年以前排放的溫室氣體95%都源自發達國家,其對氣候變化問題負有不可推卸的歷史責任。
“中國在未來的談判中一定要堅持原則。現在能夠抓住的就是《巴厘行動計劃》,否則談判沒有基礎。”氣候組織大中華區總裁吳昌華告訴《財經》記者。
歐美,另一只靴子
翻開《哥本哈根協議》,兩頁空白表格赫然在目——到2020年發達國家具有約束力的減排目標、發展中國家國內減緩行動均懸而未決。
按照協議規定,各個締約方須在2010年1月31日之前對這兩張表格進行填寫。“到時填與不填,填的具體內容是什么,都是昭示《哥本哈根協議》前途的‘晴雨表’。”吳昌華說。
其中,最為緊迫棘手的是第一項。由于《京都議定書》的第一承諾期2012年到期,必須趕在2010年底的墨西哥城氣候大會上,明確發達國家下一個承諾期的減排目標。
擺在談判桌上的數字并不樂觀。根據大會承諾,發達國家到2020年整體減排目標僅為16%,離《巴厘路線圖》授權的、要求發達國家到2020年在1990年的水平上至少減排25%-40%的目標相去甚遠。中國國家氣候變化專家委員會成員林而達告訴《財經》記者,鑒于2010年要產生《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的具體方案,應先把16%的減排目標確定下來,然后分兩步走,第一步先達到25%,再朝40%的上限努力。
不少觀察家將目光再度聚焦于歐盟。這一氣候談判的“領導者”,曾以中美兩個排放大國未給出理想的承諾為由,退守20%的上限,并宣稱要將30%的減排目標作為向其他國家施壓的工具。
而現在,另一重要博弈方——中國已在核查問題上作出了一定的讓步。此前,對于美國提出的發展中國家的自愿減排行動也應是“可測量、可報告、可核證”(英文簡稱MRV)的要求,中國政府堅持的立場堅決:中國接受國際資金援助的減排行動,可以接受國際社會的核查,而自主采取的減排行動不在核查范圍之內。
吳昌華告訴《財經》記者,歐盟內部也在反思,因為他們在哥本哈根會議的施壓工具并不成功,但要改變并不容易。
歐盟的動力不足,與美國的表現欠佳密切相關。美國這個全球第二大溫室氣體排放國,至今依然無法向世界呈現一幅清晰的圖景。斯坦福大學法律教授、研究氣候變化政策的邁克爾瓦拉(Michael Wara)告訴《財經》記者,美國參議院對于醫療改革法案的投票結果形成了黨派分野之勢,參議院內的氣氛已經變得非常糟糕。兩黨分歧之大令許多人相信,參議院不會馬上碰氣候立法。
但壓力同樣存在,如果這一法案通不過,美國在氣候變化問題上將逐漸喪失話語權。“這是美國政府和參議院都不愿意看到的。因為氣候變化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環境問題,還涉及到發展和全球經濟的走向。”中國國家氣候變化專家委員會成員林而達說。
資金,細節是魔鬼
減排目標以外,另一個在墨西哥大會前亟待解決的問題便是資金。
按照《公約》規定,發達國家有義務向所有發展中國家就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提供資金。繼歐盟在哥本哈根大會上拋出“在2020年之前,建立一個每年1000億美元的氣候援助基金”的提議后,奧巴馬亦授權國務卿希拉里宣布支持歐洲的方案。這項提議最終被寫入了《哥本哈根協議》。
細讀條款會發現,這些資金將有多種來源,包括政府資金和私人資金、雙邊和多邊籌資,以及另類資金來源。英語諺語“魔鬼藏在細節里”這句話,反映了資金條款令人擔憂之處。“我們只知道美國要請客,但不知道誰埋單。這1000億美元可以包括中國的外匯儲備、中國的主權投資基金、中國的財政收入,也可以包括其他國家的同類資金。”鄒驥這樣形容。
因此,這1000億美元中期資金的來源如何確定,以及發達國家如何出資,亦將是未來兩個陣營博弈的焦點。鑒于發達國家有開“空頭支票”的習慣,如迄今未能履行《京都議定書》規定的減排義務等,許多發展中國家認為這一承諾不過是發達國家畫出的餡餅。
林而達表示,中國應該堅持一貫立場,繼續推動發達國家在額外的、非商業性的資金上給出承諾,“先把這1000億落實,不要變成空頭支票,然后在這一基礎上,再看有沒有進一步增加的可能。”
他進一步指出,如果發達國家的減排目標達不到預期的程度,氣候變化就會更嚴重,適應氣候變化也需要更多的資金。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計算,發展中國家需要750億美元的適應基金和4000億美元用于減緩。“發展中國家現在應做一個粗淺的估計,看看到底未來需要多少資金。”
“今天的情境已經與簽訂京都時代完全不同。不但情況更為復雜,一些發達國家甚至開始挑戰《京都議定書》的合法性。中國在未來惟有‘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在國際談判中堅持原則,另一方面加緊國內的自主減排。”吳昌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