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間上來說,佛教文化是最早撞擊老舍心靈的,從交往的程度上來說,老舍與佛教文化的關系似乎也更為密切一些。老舍的佛緣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時代,中學時代的老舍經常去幫助做些佛事,并在宗月大師的引領下領略了佛陀的博大,而且“宗月大師”在老舍的作品之中也有所體現。老舍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里,首次描寫了一位佛教人士董善人的形象。董善人把自己的財產“完全施舍出去”,帶著五六個大姑娘(包括他的兩個女兒)靜心修行。“不單是由魔道中把她們提拔出來,還要由人道把她們度到神道里去。”當他聽了李靜的哭訴后,“一面落淚一面念佛”,再三解釋說“救人靈魂比身體還要緊”,并力勸李靜也來參加修行。從所描寫的情況來看,這位董善人無疑是以“宗月大師”為原型的。從這個人物形象身上,我們既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宗月大師”的影子,也可以從字里行間看出老舍對佛教文化的那種崇敬之情。在抗日烽火燃遍中華大地之時,老舍看到了佛教圣地白馬寺高興萬分。他在《劍北篇》中寫道:“白馬寺還在人間,白馬寺萬歲!”可見老舍對佛教文化的贊頌之情。
此外,老舍在《大地龍蛇》的創作中,寫了一位虔誠的佛教徒———趙老太太。劇本說她“佞佛好善,最恨空襲。兒女均已成人,而男未婚,女未嫁,自怨福薄,念佛愈切”。她的兒子勸她說:“現在已是霧季了,不會再有空襲,何必還這么念佛呢?”她卻一本正經地回答:“佛是要天天念的!禍到臨頭再念佛,佛爺才愛管你的閑事!這三年多了,咱們的房子沒教日本鬼子給炸平了,還不都是菩薩的保佑?”可見老舍先生對佛有著深厚的感情。同時,在老舍先生的長篇小說《火葬》和《四世同堂》等作品中可以明顯地看出這種思考的軌跡來。《火葬》這部作品取名的本身。就包含著中華民族在“涅”中求得新生之意,在《四世同堂》中,老舍為我們寫出了一系列佛教徒及其受佛理感化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經過抗戰中血與火的洗禮,老舍對佛教文化已經產生了許多新的認識。
盡管老舍與佛教文化的關系更為密切,然而他在宗教信仰上最終還是選擇了基督教,并利用業余時間參加了教會的一些社會服務活動和改建工作。從深層次上來尋找老舍選擇基督教的原因,恐怕是由于基督教的“天國”思想正與老舍當時所追求的救世理想相契合。
1922年上半年,老舍在北京缸瓦市基督教教堂正式接受洗禮而成為一名基督徒。此時的老舍一邊在宗月大師主辦的粥廠做些慈善事務,同時也在積極地參加基督徒的活動,為缸瓦市中華基督教會起草規約草案,完整地規劃教會的宗旨、體制,翻譯寶廣林的《基督教的大同主義》一文,發表《兒童主日學和兒童禮拜設施的商榷》、《北京缸瓦市倫敦會改建中華教會經過紀略》等論文。抗戰期間,老舍曾在重慶舉行過“《圣經》與文學”的講演,對《舊約》的前五書進行了詳細地闡述,并論及了它的文學價值。他在《兒童主日學和兒童札拜設施的商榷》一文中提出:兒童做禮拜時不應要求他們背誦《圣經》、贖罪禱告、唱《圣歌》、《圣詩》,不要搞信仰早熟,而主張將傳授知識、啟發他們動腦動手放在重要地位。此外,在《黑白李》中,老舍寫哥哥黑李,讀《四福音節》,講《圣經》上的故事,天天禱告,不僅把愛人讓給了弟弟白李,而且最后代替弟弟走上了刑場。小說的結尾借白李的口說道:“老二大概是進了天堂;他在那里頂合適了;我還在這兒砸地獄的門呢。”這無疑是對基督教奉獻和犧牲精神的充分肯定。同時,在老舍的另一部長篇小說《二馬》中,主要人物大都是基督徒,如伊牧師、太太、兒子和女兒,老馬和小馬,溫都太太等。以上這些記載,以確鑿的資料證明了老舍當年與基督教文化所發生的密切關系,對于探討老舍的宗教文化觀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老舍崇尚佛家的“慈悲”和基督教的“博愛”與救世精神。弘揚基督的犧牲和殉道精神,關注國民靈魂的拯救,意欲喚醒中國民眾的團結、奉獻、愛國精神,以使中華民族能夠救亡圖存,重新振作,獲得民族新生。可以說,老舍將其宗教情結與文學事業逐漸融合并形成其獨有的頗具宗教色彩的文學創作方式。
老舍在探尋救國道路時,一直都融合了宗教救國的思想在里面。我們分析20世紀他20年代、30年代、40年代的代表作品,就會發現他一直沒有放棄用宗教精神來凈化民眾的心靈,老舍認為這樣我們民族才有希望。他加入基督教是為了救世的理想,而創作新文學同樣是為了救世,宗教的情感、意識必然滲透到老舍的作品中,基督教精神啟發了老舍對“靈的文學”的思考。老舍贊賞《神曲》為“靈的文學”,并主張“靈的文學”,希望中國也出現像西方一樣的“靈的文學”。這里的“靈”,指“靈魂”。提出“靈的文學”是想用基督精神來改造國民性,改造中國社會。老舍在《靈的文學與佛教》一文中,大加贊賞但丁的《神曲》,認為《神曲》為西方文學開辟一塊靈的文學的新園地,老舍進一步解釋道“靈”,即與“肉體”相對應的“靈魂”。老舍認為,中國人民缺乏靈的文學的滋養,導致我國的壞人甚至比外國還要多些。大家都著重于做人,然而著重于做人的人,卻有很多簡直成了沒有“靈魂”的人,普遍地想討便宜,普遍地卑鄙無恥,中國社會的每個階層,無不充滿了這種氣氛。老舍痛感“我國人民仍是善惡不辨,是非不明,天天在造惡,天天在做壞事”,“很多簡直成了沒有‘靈魂’的人……普遍的卑鄙無恥,普遍的醒凝貪污,中國社會的每個階層,無不充滿了這種氣氛”,為此他“要從靈的文學的工作,救救這沒有了‘靈魂’的中國人心。”在長篇小說《四世同堂》中,老舍借祁瑞宣的視角寫出自己對中國現代文人錢默吟在特殊的歷史時刻所煥發出犧牲和獻身精神的由衷肯定:“他看錢先生簡直得象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真的,耶穌并沒有怎么特別的關心國事與民族的解放,而只關切著人們的靈魂。可是,在敢負起十字架的勇敢上說,錢先生卻的確值得崇拜。”“他愿把心中的話告訴青年:‘我常在基督教堂外面看見信、望、愛,我不大懂得那三個字的意思。今天,我明白了:相信你自己的力量,盼望你不會死,愛你的國家”。在特殊的歷史時期,錢先生以自己的切身體驗感悟到了基督偉大的獻身與犧牲精神,并鼓勵青年們能為國家和民族利益珍愛生命,不做無謂的犧牲,同時在關鍵的歷史時刻又必須堅守民族氣節,具有視死如歸的豪邁氣概。只有懂得犧牲與獻身的真諦所在,民族與國家才有希望。可見,老舍關注“靈魂”的落腳點不是宗教玄學,而是現實生活中人的良知,人類美好理想的生存狀態。老舍對下層百姓生活與命運的同情與關注、對國民理想人格的塑造、對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要求,對男女婚戀關系的現代化設想,都體現了一個普通國民的樸素理想,這一理想就是宗教文化的平民主義理想。
總之,在老舍作品中,只要留心,隨處可見宗教因素的存在。他所倡導的宗教文化精髓,乃是其中的博愛、寬恕和犧牲意識,并被老舍賦予了自己的含義,升華到最高的層次——救國救民。從宗教角度考察老舍的創作主體態度,便于我們從精神人格上對老舍與其創作的人物做更深層次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