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地:文化遺產危機與新機遇

威爾弗雷德·貝特朗（Wilfrid Bertrand）擁有海地大學人類學碩士學位，并于1977年至1978年赴法國維勒班國立高等圖書館學校進修。他最初擔任海地法國研究所圖書館、國立高級國際管理與行政學院圖書館以及奇斯科亞大學圖書館館長，隨后就任海地國際圖書館館長助理，自1983年起擔任海地國家檔案館館長。作為加勒比大學研究與科研院所圖書館聯(lián)合會（ACURIL）前主席、國際檔案圓桌會議（CITRA）前副主席、海地“世界的記憶”國家委員會主席、海地建國200周年紀念主席團成員，他曾發(fā)表多篇文章并在國際研討會上發(fā)表演講。同時，他在海地國立大學教授圖書館學，并自5年前兼授海地文化遺產課程。

沉重的歷史

人們經常用“令人震驚”這個詞來形容海地。海地一直令人神往。作家、藝術家、歷史學者、外交家、政客、哲人，還有普通游客，他們都被這個非洲黑人建立起來的島國社會所吸引，這里的傳奇故事和藝術創(chuàng)造力令德維·彼得斯1和安德烈·馬爾羅2等人驚訝。但是，影響海地的政治、經濟和自然災難也引來了人們對于這個曾經爆發(fā)過革命的小小島嶼的關注。為了具有象征意義的自由，海地已經并且還將繼續(xù)付出高昂的代價。面對堅定的民族解放事業(yè)引起的反動和暴力，海地人已經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帶有魔術色彩、以“逃亡黑奴”（Maroon）精神為標志的反抗文化。

20世紀末，海地組織了一系列慶祝建國的紀念活動，當時，這個國家也正經歷著新的劇變。這是巧合？偶然？歷史的幽靈出沒？盡管紀念慶典可以成為一塊不錯的跳板，讓這個國家重新出發(fā)、抓住一些曾錯失的機會，但似乎很難避免再次出現(xiàn)同樣的麻煩。1991年，奴隸暴動200周年，海地沒有多少動靜。1992年，“發(fā)現(xiàn)”新世界500周年，出現(xiàn)了嚴重的政治問題。1993年，圣多明各廢奴宣言問世500周年，僅有的紀念活動是若干會議的召開。在這一背景下，2004年的海地獨立500年紀念真的可以成為一個全民動員、銳意改革的機會。在獨立法案相關內容的基礎上，這也將有助于海地重建。

當時，海地人明確表達了慶祝這一獨特歷史時刻的愿望。一些新學校、公共廣場、市場和社會住房的建設項目紛紛啟動。按理說，2004年的海地社會應該投入如火如荼的建設，可現(xiàn)實并非如此。我們錯誤地估計了形勢，那些過去的幽靈仍在作祟。毋庸置疑，為紀念建國200周年而專門成立的總統(tǒng)委員會缺乏資金。這也解釋了為何海地的歷史遺產保護工作總是不成體系。一些被人們遺忘的地方得到修復，如杰拉德軍營、布雷達寓所，以及圣尼古拉斯鎮(zhèn)和自由堡壘等歷史遺址。然而，盡管ISPAN和遺產SOS組織多次呼吁，請求修復阿蒂博尼特小河鎮(zhèn)上即將坍塌的宮殿（即365門宮），相應的措施卻沒有出臺。同樣的，1982年列入UNESCO世界遺產名錄的國家歷史公園也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

不過，雖然海地沒有什么大的重建項目，海地人還是有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保護、維護和修復本國的歷史和文化遺產。不幸的是，2010年1月12日的地震使整個國家陷入混亂，前進的步伐被迫停了下來。顯然，文化遺產遭到了嚴重破壞。建筑遺產損毀，檔案遺產被搶，而藝術品或是被埋或是失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境遇也不妙。全國范圍內，狂歡節(jié)和圣周游行的活動都暫停了。自從一些人認為伏都教儀式引發(fā)了地震，此類儀式也比以往更加邊緣化。

地震帶來的重創(chuàng)讓人們認識到了各類遺產的脆弱性。除了不遺余力地拯救生命外，海地人也非常積極地拯救遺產。震后的6周內，人們從瓦礫下挖出檔案、印刷品、藝術品、繪畫、雕塑、博物館藏品等，并將它們放入集裝箱和臨時倉庫。這些自發(fā)的搶救行動具有決定性意義。不過，現(xiàn)在需要采取措施長期解決所有物品的修復、歸類和編目問題。因此，擺在為數(shù)不多的海地檔案員、圖書館員、修復師、藝術史家、建筑師和工程師面前的，是一項極為艱巨的任務。

主 動 應 災

一些組織可以在應災時發(fā)揮作用，如藍盾協(xié)會海地委員會、國際博物館協(xié)會海地委員會，以及針對檔案遺產保護的“世界記憶工程”海地委員會等。這些組織迫切需要提高自己的能力，增加資源，以處理極端脆弱的檔案遺產。史密森學會與藍盾協(xié)會在布東聯(lián)合規(guī)劃了一間用于物品修復的多用途實驗室，盡管任務如此艱巨，而且估計還要很長時間才能投入使用，但這仍然帶來了一線希望。地震過去10個月了，所有搶救出來的紙質文件仍然沒有到位，因此也還沒有得到處理，人們一直處于焦急的等待當中。

人們在討論遺產的時候，腦海中通常浮現(xiàn)出的是物質遺產，比如遺址、建筑、文件、藝術品、繪畫、雕塑和手工制品。海地當然不缺風格迥異的遺產地，比較重要的有：東北部的瓦里爾、格雷斯和加布里斯崖防御工事（“炮臺”）；北部的國家歷史公園、亨利城堡和海地角海岸工事；西部的雅克堡壘、亞歷山大堡壘、星期三堡壘、庫爾德薩克平原上的殖民地房屋，以及迪翁、拉圖爾、薩博蘭咖啡種植園主的宅院；東南部的奧熱堡壘、“小炮臺”；南部的柏拉圖城堡。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其他的要塞廢墟。

然而，在海地文化遺產中占比很大的一塊是非物質遺產。它包括哲學思想、民間故事、傳說，以及傳統(tǒng)習俗、信仰、技藝等。海地的非物質遺產是本國藝術家的靈感來源之一，對各領域的藝術創(chuàng)作，如繪畫、雕塑、文學、電影和戲劇等均有影響。伏都教和海地民間傳說極大啟發(fā)了本國的繪畫創(chuàng)作。盡管海地的文盲率很高，但它卻是一個文學高產國，民間故事、傳奇、地方宗教信仰（特別是伏都教）、克里奧爾語，以及傳統(tǒng)習俗支撐起獨特的海地文學。同樣，海地民歌和民間舞蹈也是大量廣受歡迎的樂曲和音樂劇的靈感來源。所有這些，特別是口頭傳統(tǒng)、歌曲和舞蹈、狂歡節(jié)和圣周游行，構成了海地的非物質遺產，而且它們也是海地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資源。非物質遺產是海地分布廣泛的歷史遺產地的天然補充，為了發(fā)展教育和公共事業(yè)，有必要同時促進和展示物質遺產與非物質遺產。

海地的檔案遺產包括手稿（信件、條約、公約、法律、地圖、賬簿、民事登記材料等），許多手稿保存在海地私人收藏家手中，有些被其他國家的公共機構或個人收藏。這些手稿或者是被轉移的檔案，或者是非法出境的物品，均沒有清單統(tǒng)計。海地的公共檔案遺產多由國家檔案館和一些其他的公共機構保存。

在缺少清單的情況下，顯然很難控制檔案遺產的轉移或者評估損失。通過制定流失文件的遣返政策可以解決一些問題，并贏得收藏者的信任。然而，在此等舉措出臺以前，必須解決好海地國家檔案館的貯藏空間和安保問題。

自20世紀40年代起，海地的檔案遺產由國家圖書館管理。但是，當時斯泰尼奧·文森特政府做出的努力沒能得到延續(xù)。直到1983年，政府才又嚴肅地對待檔案遺產問題，并采取了具有可持續(xù)性的行動。基督教教育兄弟會（F.I.C.）和圣神會兩家宗教組織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如今其藏品極為豐富。無獨有偶，像讓·福沙爾（Jean Fauchard）這樣的私人藏家接替了國家圖書館的工作，可以說是比較系統(tǒng)地收集了海地和其他地方出版的海地出版物。

2010年1月12日的地震令檔案遺產變得更加脆弱。盡管私人和公共藏品得到拯救，但它們只是被保存在集裝箱、普通盒子和沒有空調的倉庫里，保存條件并不理想。最重要的是，使用者接觸不到這些藏品。為了避免海地遺產弱化到神話故事的程度，需要在適當條件下存放檔案藏品，并且必須制作物品對照清單。之后，國家圖書館可以把檔案集中保管在某個場所。它希望通過行政法案征用市中心的房產，創(chuàng)建一處公共—私人遺產區(qū)域。在那里，可以把三大遺產收藏和其他的小型收藏聚集起來，由一個混合的公共—私人團體加以管理。國家檔案館也希望建立一座獨立的“檔案綜合樓”。

人們常常談論海地的“問題”。一些作者試圖找出長期的、結構性的原因。然而，低估當前環(huán)境和自然因素的影響是錯誤的。大量的此類“問題”似乎壓倒了整個國家，讓一切看上去像是命中注定。颶風、地震、洪水、災后的霍亂疫情，足夠使海地人絕望。有些人認為這個國家受到了詛咒，其他人則將矛頭指向了政府和那些統(tǒng)治者。明智的觀察家說，海地人目光短淺、缺乏遠見。不管海地現(xiàn)狀的成因如何，還是得思考：應該做些什么？

首先應該聲明，海地沒有悲觀主義者和宿命論者的位置。海地人應該抓住所有機遇，對存在的問題做出反應，克服主要弊病，包括首都商業(yè)部門過度集中、明顯違反城鎮(zhèn)規(guī)劃標準，以及技術、資源的排外和管理不當?shù)龋灰欢恪５牵５厝诉€是有潛力的，我們可以并且必須發(fā)揮自己的潛力，從當下的困境中突圍。

海地必須優(yōu)先考慮去中心化戰(zhàn)略，急需出臺新的城市規(guī)劃方針及協(xié)商一致的社會住宅建設政策。就海地偉大的自然和文化遺產而言，旅游業(yè)方面的潛力開發(fā)不足。海地需要更加系統(tǒng)地發(fā)展旅游業(yè)，盡量減少DIY的做法。海地發(fā)展的另一個主要障礙是高文盲率，以及大量國民缺少教育機會的問題。一旦教育系統(tǒng)恢復運轉，每個人都應該從高質量的教學中獲益。最后，海地應該更加公平地分配國家財富，讓貧窮成為歷史。

所有海地人的基本人權（身份權、教育權、健康權、工作權，以及獲得溫飽和適當居所的權利）合計起來，就是針對這個國家發(fā)展的真正投資。也許今天，海地擁有了一個新的歷史機遇。為了建立一個新社會，海地人需要審視自己的計劃、看待問題的方式和行為方式，需要培養(yǎng)對集體利益的認識。

這個國家當然需要政府的控制。非政府組織不能代替政府，它們必須在政府的計劃框架內開展工作。海地人必須放棄微觀項目的思考方式，取而代之的是啟動主要的重建工程。太子港的市中心以及克魯瓦—德布凱市周邊已經被政府征用，以便在都市區(qū)內興建大型現(xiàn)代化項目。這將意味著棚戶區(qū)被抗震的社會住宅所替代，公路網絡得到延伸，并安裝新的飲用水和灌溉系統(tǒng)。計劃中還包括建設新學校、去中心化的大學校園、現(xiàn)代醫(yī)院和藥房、市場和出口加工區(qū)，以及創(chuàng)建行政和遺產綜合樓（如檔案綜合樓）、遺產和旅游業(yè)圖書館（拉巴迪項目、亨利城堡）、新的港口和機場（海地角、萊凱、中部平原、雅克梅勒）。對海地政府而言，現(xiàn)在正是時候做出選擇并確定優(yōu)先順序，為新框架和現(xiàn)存結構注入活力，給這個仍在哀悼30萬遇難同胞的國家?guī)硇孪Ｍ?/p>

未來屬于那些認為并相信可以成就另一個海地的人。

（周曉琳 譯）

注釋

1 德維·彼得斯（Dewit Peters），美國藝術家，海地藝術中心創(chuàng)始人。——譯注

2 安德烈·馬爾羅（André Malraux），法國作家，曾任法國文化部長。——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