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原指佛成道的地方,后泛指供佛祭祀或修行學道的場所。列子說: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未可以語道也。大概年輕或是驕傲的人,沉醉于外在世界的征服和欲望,往往是不需要“道”的。而人到中年以后,在巨大的生活工作壓力下,面對生命的遠望時,多會莫名其妙地產生心靈超越和對清修道場的渴望,且要嘆羨專職修行者的灑脫自在,生出現實不可擺脫的苦惱了。殊不知修煉自我的藝術只在轉念之間,生活無處不道場。
那個盛氣凌人的屠夫之子,當眾炫耀自己的勇武,問韓信:看你整天佩戴一柄寶劍,想必是個武士,有種的話咱們比試一番,否則你就從我的褲襠下面鉆過去。韓信看了看,跪下,爬著鉆過去,也隨著轟然大笑的人群笑起來。韓信受到蕭何的推薦做了劉邦的大將,打下了漢室三分有二的天下,衣錦還鄉做了淮陰侯,偶爾想起當年的事,請屠夫相見。那個時代,省長要滅除一個普通人的家族可是輕而易舉的。然而曾經侮辱省長的人卻得到了封賞,大概是個廷尉的武職。韓信說:他是個勇敢的人,敢當眾挑戰我,我當時不是不能拔劍殺了他,但他畢竟也是鼓勵我成長的人。
我不以為韓信化屈辱為力量了,事實上,處于逆境、困境中的人,苦惱和麻煩總是層出不窮,若真的對此念念不忘,那是要消耗掉很多精力和心情的。《六祖壇經》里關于人生智慧的梵語一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是這樣解釋的: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無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嗅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頭無尾。可見佛的心,大到了無邊無際。韓信沒有拔劍把自己變成一個逃亡的人,甚至沒聽說他的憎恨與報復,韓信的心大到了可以承載國家,屠夫兒子的羞辱只是他自我成就的—個道場罷了。
唯有容納才可承載、提起,方能放下、超越,凡事當作我心增容的機會,心能轉境,窘迫與苦惱便是鍛煉我們的道場。否則心隨境轉,就只好糾纏在無邊的煩惱之中了。想想我們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呢?一句笑里藏刀的揶揄、一個無中生有的誹謗,或被激怒;夜來樓上的鋼琴聲、晚點的早班公交車,或心生怨慢;股票漲跌、職場屈伸,或耿耿于懷……即便在一日之中,我們的心又有多少次喜怒的動念呢?
蘇格拉底的妻子姍蒂,悍聲頗著。大師終日在雅典街頭,或在神廟前,向眾人講學論道,在妻子的眼光中,蘇格拉底是一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人,是一個只帶回麻煩而不帶回面包的家伙。不同思維的兩個人組成了家庭,老婆的埋怨謾罵是常常的,每當姍蒂大發雷霆的時候,這位大哲學家總是默默的聽著,這使得妻子毫無辦法。有一次,當蘇格拉底用無言抗議時,他的妻子氣憤不過,盛怒之下,將一桶水潑在丈夫的頭上,這位大師只是微笑著說:我知道在陣雷之后,一定會有疾雨的。蘇格拉底認為,擅長馬術的人總要挑烈馬騎,騎慣了烈馬,駕馭其他的馬就不在話下。如果能忍受得了這樣女人的話,恐怕天下就再也沒有難于相處的人了。
兩個人從戀愛到結婚,大抵是個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當理性的看待一個無所遁形的人并與之朝夕相對時,幾乎所有人都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缺點或習慣。通常始于勸說、提醒,繼而指責、怨煩。要知道一個人的習性改正有多難,甚至比江山還要難改的。仔細思量,真有比寬恕更好的相處辦法嗎?洪應明講居家有二語:儉則用足,恕則清平。曾參總結夫子之道時也說,忠恕而已。一個恕字蘊含了多少哲理啊。婚姻是不是讓蘇格拉底成為了哲人不得而知。不過顯然,蘇格拉底把婚姻變成了一個自我成長的道場。
學習、工作、婚姻、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修煉自我的機會不可勝數,大可不必拘泥于山外古寺的清幽。這或許是“大隱隱于市”的另一層理解罷。以出世之心做人世之事,是佛家的慈悲;以入世之事,修出世之心,那應是我們普通人的智慧與方便了。道的藝術無處不在,若肯留心用力,人人都可以“超凡入圣”的,所謂生活無處不道場。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