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海建
(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北京,100081)
要離刺慶忌是人們所熟知的戰(zhàn)國刺客故事之一,但它一開始卻是以野史傳聞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最早提及慶忌其人的文獻是《左傳》:“吳公子慶忌驟諫吳子,曰:‘不改,必亡。’弗聽。出居于艾,遂適楚。聞越將伐吳,冬,請歸平越,遂歸。欲除不忠者以說于越,吳人殺之。”[1](1347)據(jù)此,慶忌的出亡是由于其極力的進諫,而他的被殺也與要離無關。司馬遷在《史記·吳太伯世家》中未提及慶忌其人其事,《伍子胥列傳》《刺客列傳》中也沒有有關要離事跡的記載,但《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所錄鄒陽獄中書中有“然則荊軻之湛七族,要離之燒妻子,豈足道哉”[2](361)之句,可見司馬遷對要離刺慶忌的故事也是有所了解的。他之所以未將要離刺慶忌的故事寫進《史記》,很可能是出于對這一故事可信性的懷疑。同時,在《吳越春秋》中,專諸判斷刺殺王僚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的根據(jù)之一就是“僚可殺也。母老,子弱”,[3](35)這與后文所描述的“筋骨果勁,萬人莫當”[3](50)之以悍勇聞名的慶忌在情理上也存在著矛盾之處。這難免也會使我們對要離故事的真實性產(chǎn)生疑問。但就文學層面來講,要離已經(jīng)是一個深入人心的悲壯的刺客形象,成為后世詩歌吟詠或小說描寫的對象。因此,無論要離故事是歷史事實還是民間傳說,都值得予以關注。
最早較完整的記載要離故事的文獻是戰(zhàn)國末期的《呂氏春秋·仲冬紀第十·忠廉篇》。《呂氏春秋》“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2](367),內(nèi)容極其駁雜,因此《漢書·藝文志》將其歸入雜家。《忠廉篇》中記載了作為吳王臣僚的要離主動請纓去刺殺慶忌并通過“摯執(zhí)妻子,焚之而揚其灰”[4](108)取得了慶忌的信任,最終成功完成刺殺任務的故事。《呂氏春秋》中的慶忌之死明顯不同于《左傳》所記,但其最初的材料來源已無文獻可考。而在《戰(zhàn)國策》卷二十五中也提到“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于殿上。”[5](1345)《戰(zhàn)國策》雖然經(jīng)過西漢劉向的重新編訂,但其主體部分創(chuàng)作于戰(zhàn)國時期還是沒有什么異議的。以上情況說明,要離刺慶忌的故事最遲在戰(zhàn)國晚期已經(jīng)有了較廣泛的流傳。如果將《呂氏春秋》中所記要離刺慶忌的故事看作要離正傳的話,那么西漢韓嬰在《韓詩外傳》第十卷第七章中記載的要離故事則可以當作是要離前傳。它講述了要離折辱曾經(jīng)斗神殺龍的菑丘并最終使其愧服的故事。這一故事具有鮮明的傳說色彩,特別是菑丘與龍、神相斗的情節(jié),還殘留著一絲神話的痕跡。另外,值得關注的是,故事中對菑丘的身份有介紹(“東海有勇士曰菑丘,以勇猛聞于天下”),而對主角要離的來歷卻片語未及,要離在故事中的出現(xiàn)似有突兀之感。這或能說明要離當時已是人們所熟知的人物,他的故事有廣泛的流傳,所以作者未再特意介紹其身份。
很明顯,《呂氏春秋》和《韓詩外傳》中的要離故事屬于兩個不同的故事體系,具有不同的文化和審美內(nèi)涵。雖然兩者在客觀上都對要離的智勇有所表現(xiàn),但它們記錄要離故事的主觀動機卻各有不同:《呂氏春秋》所高度禮贊的是要離功成后拒絕豐厚賞賜而選擇自殺的“廉”的精神;在《韓詩外傳》中,講述故事或表現(xiàn)人物不是它的目的,和先秦諸子著作一樣,它是以故事來講道理,即通過生動的故事來闡發(fā)自己的觀點,所以韓嬰從要離故事中看到的是“要離以辭得身”[6](343),從而強調(diào)“言不可不文”即言語修辭的重要性。盡管如此,作為現(xiàn)存最早記錄要離故事的文獻(只言片語記載的文獻除外),它們?yōu)橐x故事的發(fā)展完善奠定了基礎,是要離故事演變過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雖然不能絕對地說后世的要離故事就是在這兩篇文獻基礎上的整合與生發(fā)(因為還要考慮到要離故事在此之前或之后有民間口頭流傳的情況),但就有據(jù)可查的文獻記載來講,我們不得不將要離故事的源頭追溯至《呂氏春秋》和《韓詩外傳》。
在現(xiàn)存的文獻中,將兩個相對獨立的要離故事合二為一,以整體面貌出現(xiàn)的則以《吳越春秋》中的記載最早。這里所說的最早記載并不是指最早對兩故事進行整合加工的作品,而是就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最早以完整形態(tài)將要離故事呈現(xiàn)出來的文獻。之所以特別強調(diào)此點,是因為研究者們往往都忽略了《越絕書》佚文中關于要離故事的記載。而此條佚文對于梳理要離故事的演變、明確《吳越春秋》的編創(chuàng)者在要離故事發(fā)展完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都具有重要意義。
關于《越絕書》的卷數(shù),《史記正義》所引南朝阮孝緒的《七錄》《隋書》、新舊《唐書》等都記為十六卷,而《宋史》《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等則記為十五卷。至于《越絕書》的篇數(shù),《崇文總目》(《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二十二》引)認為:“舊有內(nèi)紀八,外傳十七,今文題闕舛,載二十篇,”[7](1649)即到北宋時,《越絕書》已經(jīng)亡佚五篇;而到南宋《郡齋讀書志·附志》記載時又亡佚一篇,只剩十九篇了。現(xiàn)在我們所見到的刊本皆為十五卷本,共十九篇。由此可見,現(xiàn)存《越絕書》已不是全書,在流傳過程中已有部分內(nèi)容散佚。如多數(shù)學者認為《越絕書》曾有《兵法》篇,而現(xiàn)存《越絕書》中已無此篇。當然,這些散失的內(nèi)容,在其他典籍特別是類書中還有一些零星記載。《太平御覽》中就有標明出自《越絕書》而不見于今本的條目六條,其中卷四百三十七所引的一條就是關于要離折辱菑丘的故事①。這一佚文的故事框架與《韓詩外傳》所記相同,但在許多細節(jié)上做了增改。就篇幅來講,《韓詩外傳》約270字(除去作者議論生發(fā)的文字),《太平御覽》中的《越絕書》佚文約480字。這些增加的內(nèi)容多是細節(jié)上的深化,如要離在眾人面前責問菑丘的話語,《韓詩外傳》比較簡短:“聞雷神擊子十日十夜,眇子左目。夫天怨不全日,人怨不旋踵。至今弗報,何也?”[6](343),而佚文作:“吾聞勇士之戰(zhàn)也,與日戰(zhàn)者不移表,與鬼戰(zhàn)者不旋踵,與人戰(zhàn)者不達聲;生往死還不受其辱。今子與神戰(zhàn)于泉水之中,亡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殘名辱,勇士所恥……”[8](2011)兩相比較,雖然表達的基本內(nèi)容未變,但后者的文辭更加生動、飽滿。當然,兩者在情節(jié)內(nèi)容上也有不一致之處,最明顯的是《韓詩外傳》中要離是主動去找菑丘,他對菑丘的責問似只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在道德上處于劣勢,因此引起了眾怒;而在佚文中則是二人同“會于友人之座”,菑丘“恃其與神戰(zhàn)之勇,輕士大夫”,眾人敢怒不敢言,要離挺身而出,力挫菑丘的囂張氣焰。可見兩者在此點上有著質(zhì)的不同,《越絕書》佚文中的要離形象在精神內(nèi)涵上更加統(tǒng)一。另外,要離駁斥菑丘的“三不肖”,兩者的具體內(nèi)容也不盡相同:
〔子有三不肖〕昏暮來謁,不肖一也。拔劍不刺,不肖二也。刃先辭后,不肖三也。能殺我者,是毒藥之死耳。——《韓詩外傳集釋》[6](243)
吾辱子于千人之眾,子不報答,是一不肖也;入門不咳,登堂無聲,是二不肖也;先抜劍,手持頭,乃敢有言,是三不肖也。子有三不肖之愧,而欲威我,豈不鄙哉?——《太平御覽》卷四百三十七引《越絕書》佚文[8](2011)
經(jīng)過了以上的分析,接下來我們不禁要問:《越絕書》中這一佚文在要離故事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處于什么地位? 它和《吳越春秋》中的要離故事是怎樣的關系? 前文已經(jīng)提到,《吳越春秋》中的要離故事是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同時具備了折辱菑丘和刺殺慶忌兩大情節(jié)要素的最早文獻。但《越絕書》的佚文又表明,《越絕書》中也曾經(jīng)完整地記錄了要離故事。即使排除未見的刺殺慶忌的情節(jié),《越絕書》折辱菑丘的佚文與《韓詩外傳》相比也有了很大程度的發(fā)展和完善。將《越絕書》此條佚文與《吳越春秋》中的相關記載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兩者有著極大的相似性。特別是在將兩者同時與《韓詩外傳》進行比較時,這種相似性更加凸顯:與《韓詩外傳》差別較大的情節(jié),佚文與《吳越春秋》之間卻有著驚人的一致。如兩者都是以伍子胥為講述人,有一個外在的故事框架;要離都是因菑丘的傲慢而還擊;兩者在“三不肖”的內(nèi)容上基本一致(個別詞語不同)……可以說,佚文與《吳越春秋》在主干情節(jié)、具體細節(jié)上都極為相似,不同的只是個別詞語②。對于這些相似性,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兩者之間具有繼承關系。那么,《吳越春秋》與《越絕書》誰是因襲者呢? 這就涉及到《吳越春秋》和《越絕書》成書先后的問題。
《吳越春秋》和《越絕書》的作者問題至今仍是眾論紛紛,與之相關的,其具體的成書時間也是歧說并存。學者們一般將《吳越春秋》的作者題為東漢趙曄,但同時也承認現(xiàn)存《吳越春秋》絕非趙曄的原書。如周生春認為“今本淵源于東漢趙曄的《吳越春秋》,晉時曾經(jīng)楊方刊削,后由皇甫改寫、編訂,最終由元徐天祜音注、刊版而成”。[3](314)許多學者也表達過類似的觀點。《越絕書》的作者和成書時代問題更為復雜。關于作者就有子貢撰說、伍子胥撰說、戰(zhàn)國人所作漢人附益說、袁康撰說、袁康與吳平合撰說、袁康與吳平輯錄說、成書眾手說等等。與之相應,《越絕書》的成書時間有先秦說、東漢初年說、東漢末年說、東漢初年到東漢末年說、西晉說等。這些觀點各自有其立論的基礎,但又有其各自的缺陷③。因此和《吳越春秋》一樣,越來越多的學者傾向于認為《越絕書》非一時一人所作。如黃葦在《關于<越絕書>》一文中認為,《越絕書》“是經(jīng)過春秋戰(zhàn)國、秦、漢等幾個時代,長時間借筆于多人之手,而成書于東漢之時”[9]。值得注意的是,無論學者們持何種觀點,但都意識到《越絕書》就其文本來看,保存有許多早期的文獻材料。如李步嘉在《<越絕書>研究》中認為,《越絕書》成書于東漢末年袁術占據(jù)淮南之時,定型于西晉初年,但同時他也強調(diào),在成書之前“《越絕書》中各篇的內(nèi)容應有相當?shù)牟糠衷谑篱g流傳”。[10](305)《吳越春秋》與《越絕書》成書時代的不確定性,為判斷兩者成書的先后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但當擱置成書時間問題,轉(zhuǎn)換角度去探討《吳越春秋》與《越絕書》的關系時,大部分學者都認為是《吳越春秋》對《越絕書》進行了借鑒吸取,從而將《越絕書》看作是《吳越春秋》的材料來源之一。如陳塏在《越絕書跋》中說:“趙曄《吳越春秋》,又因是書而為之[11](116);”錢培名也認為,“趙曄《吳越春秋》之文,往往依傍《越絕》[11](121);”晁岳佩在《也談<越絕書>的作者及成書年代》一文對《越絕書》和《吳越春秋》的內(nèi)容進行了對比:
《吳越春秋》和《越絕書》同為吳越史著作,內(nèi)容大部分相同,凡相同處文字也基本一致,應該說二者之間有某種相承關系。從內(nèi)容上看,今本《越絕書》的內(nèi)外篇,基本上全部見于《吳越春秋》,凡僅見于二書者,文字完全相同;又見于前人著作者,《吳越春秋》往往同于原書,而《越絕書》則多有改寫痕跡;《吳越春秋》又明顯多出許多篇章。從體例上看,《越絕書》雖有內(nèi)經(jīng)外傳之別,其實只是在原《越絕》和輯錄作品之間的劃分,與內(nèi)容無關,各篇相互獨立,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缺乏必然聯(lián)系,只是一連串歷史故事的并聯(lián);《吳越春秋》則不然,在時間上分別以兩國君主的在位時間系統(tǒng)紀年,把各種本無確切紀年的歷史故事分別系于某君某年,盡管排列未必可信,但在體例上卻體現(xiàn)為系統(tǒng)的編年體史書,在空間上內(nèi)吳外越,絕無錯雜,又是典型的吳越國別史。總之,《吳越春秋》在內(nèi)容的廣博和體例的嚴謹方面都明顯優(yōu)于《越絕書》。[12]
經(jīng)過分析,晁岳佩先生認為,“很顯然是趙曄借鑒了《越絕書》,而不是吳平抄襲了《吳越春秋》”。[12]在某種程度上,《吳越春秋》借鑒了《越絕書》已被當作無須論證的常識,至少可以說是學術界的主流觀點。
現(xiàn)在,我們再回到要離的故事上來。經(jīng)過分析,上文得出了《越絕書》的佚文與《吳越春秋》中要離折辱菑丘的故事之間具有明顯的前后承繼關系的結(jié)論,如果依據(jù)現(xiàn)在主流的觀點即《吳越春秋》取材借鑒了《越絕書》,那么具體到要離故事,就應是《吳越春秋》承襲了《越絕書》中的記載。這樣,在要離故事的演變過程中,《越絕書》就是一個無法忽略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影響所及,在分析《吳越春秋》的文學成就或考察其對前代文獻的繼承時,如果使用要離故事作為例證,就應該同時將《越絕書》這一環(huán)節(jié)納入考察范圍,否則論說起來難免會有失嚴謹。如卓智玉在《在史傳與小說之間—— <吳越春秋>敘事原則和人物形象研究》一文中提出的“要離的事跡主要散見于《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忠廉》、《韓詩外傳》,《吳越春秋》把這些零星的記載連綴起來”的觀點[13];林小云在《從歷史敘事走向文學敘事——從史料的運用看<吳越春秋>的敘事特征》一文中也說“趙曄又把要離的事跡與伍子胥聯(lián)系起來,要離奚落戰(zhàn)河神的椒丘之事乃是通過伍子胥之口被告知吳王的”[14];曾淑珍在《<吳越春秋>論》中認為:“為把要離的形象塑造得更為豐滿,趙曄借鑒了《韓詩外傳》有關要離折辱椒丘的故事。……趙曄引此故事是要表現(xiàn)要離適于刺客角色的性格特征。因此,書中只取了故事的梗概,對一部分情節(jié)則進行了改造。《韓詩外傳》中,要離辱菑丘無非要顯示其辯才與智慧,因此是主動‘往見’,訪而不得,又追之于墓。”[15]但我們知道,在《越絕書》佚文中,要離的事跡已經(jīng)與伍子胥聯(lián)系起來,而所謂的趙曄的“改造”,佚文中也已出現(xiàn)。如果認可《吳越春秋》在創(chuàng)作時借鑒了《越絕書》的觀點的話,那么在要離故事上,趙曄只不過是過錄承襲,而非改創(chuàng)者。于淑娟的《<韓詩外傳>與<吳越春秋>要離傳奇的文本考察》一文分析了《韓詩外傳》中的要離故事對《吳越春秋》的影響,進而得出了《韓詩外傳》的文學性對早期歷史演義小說的形成有著直接的影響的結(jié)論[16]。此篇論文的根基就是《韓詩外傳》與《吳越春秋》兩者所記要離故事具有明顯的前后承繼關系,而她主要的證據(jù)是:
相應的細節(jié)上的近似也能說明兩篇傳奇在情節(jié)上的承續(xù)關系:《韓詩外傳》作者簡介中寫菑丘在入淵殺蛟龍之前,“去朝服”,即脫去官服;《吳越春秋》中則記述椒丘在入淮津之前“袒裼”即赤身露體。在描寫菑丘為要離之言所折服、發(fā)欽佩之言之前,兩篇傳奇都描寫了一個動作:《韓詩外傳》是“菑丘引劍而去曰”,《吳越春秋》是“椒丘投劍而嘆曰”。如果兩篇傳奇在主要情節(jié)上的相同或可以說成是對于同一民間故事在不同時代的整理,那么這種故事情境細節(jié)上的幾乎完全相同則證實:《韓詩外傳》與《吳越春秋》確有著不可置疑的承繼關系。
且不論她所舉的兩個細節(jié)的相似是否能證明二者就一定存在承繼關系,如果將《越絕書》的佚文與《韓詩外傳》相對比,我們同樣也會發(fā)現(xiàn)諸多相似的細節(jié),如佚文中也有“裼袒”“菑丘仰天嘆曰”等,[8]()這豈不同樣可以證明《韓詩外傳》與《越絕書》佚文之間具有承繼關系? 這樣,《韓詩外傳》與《吳越春秋》之間的關系就是間接而非直接的了,它們的關系是以《越絕書》為橋梁而建立起來的。如此一來,于文就明顯失去了立論的根基。
綜上所述,明確《越絕書》佚文在要離故事演變中的地位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當然,學界對《越絕書》的作者、成書時間、版本流傳等諸多問題還存在著爭議,主流觀點也并不是蓋棺定論。對于《吳越春秋》與《越絕書》的關系、《越絕書》的佚文,學者們都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既然問題現(xiàn)實存在著,論述時就不能回避它。何況這一佚文對我們的立論基礎堅實與否、論證過程嚴謹與否都有著直接的關系。因此,在分析《吳越春秋》中要離故事時,理應將《越絕書》的佚文納入考察范圍。但同時也應該看到,對于《越絕書》中曾有要離故事的記載,我們是從《太平御覽》的引文中了解到的,而現(xiàn)存《越絕書》的最早刊本為明刊本,這些刊本與現(xiàn)在所見到的《越絕書》一樣,都沒有要離故事。明以前的情況由于文獻缺乏,我們不甚了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明以后的要離故事主要是受到了《吳越春秋》和《東周列國志》的影響。而《東周列國志》中的要離故事則明顯是承襲了《吳越春秋》中的記載④。因此,論者可以就作品中所呈現(xiàn)的文本來分析《吳越春秋》的文學特色(畢竟要離故事已經(jīng)成為《吳越春秋》的有機組成部分,并且作者對材料的選取也間接體現(xiàn)了其文學觀念),也可以與前代的記載進行對比后指出故事本身的繼承發(fā)展,但要避免使用諸如“趙曄改造了”“《吳越春秋》最先”等表達方式。如要使用,則應首先對《吳越春秋》與《越絕書》的關系問題作一說明交待,闡明自己越過或主觀忽略《越絕書》佚文的原因,以此作為論說的前提。這樣才符合科學研究的嚴謹精神,從而也可以使自己的觀點更具有可信性和說服力。
注釋:
①關于《越絕書》的佚文情況,可參見李步嘉《<越絕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第三章《<越絕書>的佚文》中的有關論述。
②需要說明的是,古人在征引典籍時,有很大的隨意性,往往是憑記憶或修改后使用,類書也是如此。《太平御覽》這種情況也非常普遍,將《太平御覽》中征引的內(nèi)容與原書相比對,常會發(fā)現(xiàn)兩者表達的內(nèi)容一致,而在用詞、繁簡程度上多多少少都會有所不同。
③具體論述可參見李步嘉《<越絕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第五章《<越絕書>的成書時代與作者》。
④《東周列國志》的第七十一回至第八十三回(除第七十八回外)是在《吳越春秋》基礎上的加工創(chuàng)作(在細節(jié)上對《列國志傳》也有所吸取),其事件的編排順序與《吳越春秋》基本一致。其中的要離故事即完全承襲了《吳越春秋》中的構架,只是在無關情節(jié)發(fā)展的細節(jié)上做了些充實并插入了些詩贊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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