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形容詞兼語句的句型及結(jié)構(gòu)模式

甘斐哲，彭再新

（南華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衡陽 421001）

所謂兼語就是“賓語兼主語”，兼語句就是由兼語短語作謂語或獨立成句的句子。這類句子的謂語不止一個動詞，兼語既作前一謂語的賓語又恰成為后一謂語的主語。兼語句前一個動詞與全句主語存在主謂關(guān)系，后面一個謂語與全句主語不存在主謂關(guān)系，即兼語句的兩個謂語不共用一個主語。兼語式的特點是由兼語式的第一個謂語動詞決定的。換言之，第一個謂語動詞常常決定它的后續(xù)成分能否成為兼語式。能夠成為兼語式的第一個動詞非常有限。有7類動詞能夠充當(dāng)兼語式的第一個謂語動詞[1]：表示使令、征召、告訴、挽留的動詞如“使、令、告”等；表示稱謂的動詞如“謂、命、字”等；表示勸勉類動詞如“教、助、勸”等；表示請托類動詞如“請”等；表示認(rèn)定類動詞如“以、以…為…”等；表示尊敬、贊佩或懲處、評判等動詞如“尊、舉”等；表示存在的動詞如“有”等。

《莊子》形容詞兼語句是指第二個謂語一定是由形容詞及其短語充當(dāng)?shù)募嬲Z句。《莊子》中形容詞兼語句的第一個動詞只限于“使”、“有”兩個，構(gòu)成的句式也比較簡單，只有五種句型共37句。

一、主語不省略的兼語句

《莊子》中主語不省略的兼語句只有4句，兩種句型。

1. S + PV1 + OS + PA2①

（1）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知北游》)

主語是“山林”、“皋壤”，第一個謂語動詞是“使”，“我”是兼語，兼作動詞“使”的賓語和形容詞短語“欣欣然而樂”的主語。

（2）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天運》）

主語是主謂短語“堯之治天下”，第一個謂語動詞是“使”，“民心”是兼語，形容詞“親”作第二個謂語。

（3）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天運》）

這一句與例（2）結(jié)構(gòu)完全一樣。可能有些人會把“民”分析為兼語，而“心親”分析作謂語，這樣也沒有改變整個句子的句型，只是句子內(nèi)部的關(guān)系有些小的變化，這時候它的句型是“S + PV1 + OS +[ S2+PA2]”這種分析也未嘗不可以，我們分析句子是不可拘泥的。

2. S + PV1 + OS + PA2 +[ S2+PA]

（1）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在宥》）

句子的主語是“昔堯之治天下”，第一個謂語動詞是“使”，“天下”是兼語，形容詞短語“欣欣焉人樂其性”作“天下”的謂語。特殊之處在于“欣欣焉人樂其性”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是“形容詞+ 主謂短語”的連謂結(jié)構(gòu)。

（2）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在宥》）

這一句與例（1）結(jié)構(gòu)完全一樣。

二、主語省略的兼語句

《莊子》形容詞兼語句絕大多數(shù)省略了主語，有19句。

1.（S）+ PV1 + OS + PA2（8 句）

（1）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駢拇》）

兼語謂語“使天下惑”的主語“仁義”承前面分句省略。這種省略主語的兼語句比較常見。

（2）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天地》）

（3）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天地》）

兩句的主語分別是“五聲”、“五色”，都是承前面分句省略。兼語分別為“耳”、“目”。

（4）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德充符》）

主語“才全之人”承文意省略，兼語是“之”，第二個謂語是并列短語“和豫”。

（5）“使圣人壽。”堯曰：“辭。”（《天地》）

（6）“使圣人富。”堯曰：“辭。”（《天地》）

兩個句子的主語“天”在對話中因泛指而省略。

（7）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則陽》）

這是一個假設(shè)關(guān)系的復(fù)句，第一個分句是兼語句，在兼語“丘陵草木”和第二個謂語“緡”之間有一個結(jié)構(gòu)助詞“之”，表示語意未完，引起下文。

（8）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天下》）

主語“其行”蒙后面分句主語省略。

2.（S）+ PV1 + OS + Adv + PA2（2 句）

（1）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達(dá)生》）

主語“忿滀之氣”承上文省略。“人”作兼語，偏正形容詞短語“善怒”作第二個謂語。

（2）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人間世》）

這是一個表示承接關(guān)系的復(fù)句，第二個分句為兼語句，其主語承前一分句賓語“之”省略。

3.（S）+ PV1 + OS + PA2 + O（4 句）

這種兼語句型的第二個謂語形容詞后面帶有賓語。

（1）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齊物論》）

（2）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齊物論》）

（3）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齊物論》）

以上3句主語“我與若”承文意省略。第二個謂語形容詞“正”后都帶有使動賓語“之”。

（4）“使圣人多男子。”堯曰：“辭。”（《天地》）

4.（S）+ PV1 + OS + Adv + PA2 + O（1 句）

這種兼語句型的第二個謂語形容詞前面有狀語，后面有賓語。

（1）使臣上說大王，下當(dāng)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

（《說劍》）

這是莊子對趙國太子說的話，主語“太子”省略，“說”通“悅”，形容詞帶使動賓語，作兼語“臣”的謂語，它前有狀語“上”，后有賓語“大王”。

5.（S）+ PV1 + OS + PA2 + C（2 句）

這種兼語句型的第二個謂語形容詞后面有介賓短語作補(bǔ)語。補(bǔ)語表示對象或程度等語義。如：

（1）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列御寇》）

（2）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

6.（S）+ PV1 + OS +（S2+ PA2 ）（2 句）

兼語句的第二個謂語是一個主謂短語。

（1）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庚桑楚》）

（2）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庚桑楚》）

陳注：“營營”，勞累而不休息的樣子。主語“汝”省略。主謂短語“思慮營營”作兼語句的第二個謂語。

三、使令動詞或兼語省略的兼語句

1.（S）+ PV1 +（OS +）PA2（1 句）

（1）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養(yǎng)生主》）

今譯：天生下來就讓我只有一只腳，人的形貌是天賦予的。“使”后面省略了兼語“吾”，形容詞“獨”作“吾”的謂語。

2.（S）+（PV1 +OS +）PA2（3 句）

（1）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德充符》）

這是一個承接關(guān)系的復(fù)句，第一個分句是一個完整的兼語句，第二個分句承前省略了使令動詞“使”和兼語“之”，形容詞短語“通而不失于兌”作兼語“之”的謂語。

（2）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齊物論》）

這是一個表示并列關(guān)系的復(fù)句，兩個分句都是轉(zhuǎn)折關(guān)系的緊縮復(fù)句。“不能熱”是“不能使之熱”的省略，“不能寒”是“不能使之寒”的省略。它們都是兼語句的最簡省形式。

四、特殊結(jié)構(gòu)兼語句

1. S + OS + PV1 + PA2 + O（1句）

（1）吾誰使正之？（《齊物論》）

在疑問句中代詞賓語可以前置，這一規(guī)律同樣適應(yīng)于兼語句。句中兼語“誰”提前到第一個謂語“使”的前面。

2.（PV1 + OS +）PA2（1 句）

（2）有人於此，響疾強(qiáng)梁，物徹疏明，學(xué)道不勌。（《應(yīng)帝王》）

這種以存在動詞“有”作第一個謂語的兼語句，主語通常省略而不需要補(bǔ)出。“人”是兼語，后面分句均承前面省略了謂語動詞“有”和兼語“人”。“響疾強(qiáng)梁”、“物徹疏明”都是形容詞并列短語作兼語句的第二個謂語。這種句式謝質(zhì)彬先生稱為共用式[2]，楊伯峻先生稱為直貫式[3]。

3. S + PV1 + OS + PA2（1句）

（3）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逍遙游》）

第一個謂語動詞是表示認(rèn)定的動詞“以”，代詞“是”作兼語，形容詞連謂短語“狂而不信”作兼語“是”的謂語。同時這一句又是兼語套連謂的特殊句式。

要說明的是：“以…為…”式并非全是兼語句，只有當(dāng)“以”表示主觀認(rèn)為某人或某物具有某中性質(zhì)、狀態(tài)，或者把它當(dāng)成什么時，它才是兼語句式[4]。否則，“以”是介詞，“以…為…”是狀動結(jié)構(gòu)。

五、與連謂結(jié)構(gòu)融合的兼語句

這是一種多重復(fù)雜謂語句[5]。有時兼語句中套著連謂式，連謂句中又套著兼語式。這種復(fù)雜謂語句句型在甲骨文中就已經(jīng)大量存在，張玉金稱之為連謂兼語融合句[6]。《莊子》中這種句子只有7句。分為兩種類型。

（一）“兼語 + 連謂”式

S + PV1 +（OS）+ PA1 +“而”+（Adv +）PA2/ PV2 PV（+ O）

即在兼語句中套用了形容詞連謂短語，有6句。

（1）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知北游》）

主語是“山林”、“皋壤”，第一個謂語動詞是“使”，“我”是兼語，兼作動詞“使”的賓語和形容詞短語“欣欣然而樂”的主語。“使我欣欣然而樂”是兼語短語。“欣欣然而樂”是“形容詞+‘而’+ 形容詞”的連謂結(jié)構(gòu)，它充當(dāng)了兼語短語中的第二個謂語。

（2）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逍遙游》）

“以是狂而不信”是兼語短語，連謂結(jié)構(gòu)“狂而不信也”充當(dāng)了兼語“是”的謂語。

（3）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德充符》）

“（使之）通而不失於兌”是兼語短語，“使之”省略。連謂結(jié)構(gòu)“通而不失於兌”是兼語“之”的謂語。

（4）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在宥》）

（5）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在宥》）

“欣欣焉人樂其性”和“瘁瘁焉人苦其性”都是“形容詞+ 主謂短語”的連謂結(jié)構(gòu)。

（6）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外物》）

釋文：僓音頹。“僓然”即“頹然”。陳注：敗壞的樣子。今譯：內(nèi)心的清寧不能克制焦急，于是就會精神頹靡而道理喪盡。“有”后的兼語省略。“僓然而道盡”是“形容詞+‘而’+主謂短語”的連謂結(jié)構(gòu)。

（二）“連謂+兼語”式

S + PA1 + O + PV2 +（OS）+ Adv + PV2 + O

即在形容詞連謂句中套用了兼語短語，只有1句。

（1）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則陽》）

該句主語泛指當(dāng)今統(tǒng)治者，形容詞短語“窮困人之身”與兼語短語“使無休時”共同作謂語，構(gòu)成了連謂句。《莊子》的連謂句將有專文討論，在這里我們不再贅述。

《莊子》形容詞兼語句共有36句，分為五種句型，其最基本的句型結(jié)構(gòu)模式是：S + PV1 + OS + PA2。其余的四種句型可以看作是它的變體。另外，從《莊子》兼語句的復(fù)雜結(jié)構(gòu)反映出：它不僅標(biāo)志著先秦散文已經(jīng)發(fā)展到成熟的階段，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而且在句法上也標(biāo)志著漢語兼語句在戰(zhàn)國時期已經(jīng)定型。

[注釋]

① “S”表示主語，“P”表示謂語，“A”表示形容詞，“O”表示賓語，“Adv”表示狀語，“PA”表示形容詞謂語，“PV”表示動詞謂語，“PV1”表示第一個謂語動詞，“PA2”表示第二個謂語形容詞及其短語，“OS”表示兼語，“S2”表示充當(dāng)兼語句第二個謂語的主謂短語中的主語。“[ ]”表示括號內(nèi)為一個整體組合結(jié)構(gòu)，“（）”表示該句型成分可以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