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晶
(湛江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廣東 湛江 524048)
儒家博雅教育:理念、特征與內涵
李晶晶
(湛江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廣東 湛江 524048)
儒家思想是中國傳統教育的核心,蘊含著豐富的博雅教育思想。儒家博雅教育主張主體覺醒的教育理念,具有導向性、價值性、實踐性等特征,其內涵包括以“君子不器”為培養目標,重視人文經典,強調“知類通達”,突現自由精神。
儒家思想;博雅教育;教育理念;特征與內涵
博雅教育譯自General Education或Liberal Education,起源于古希臘,是西方文化傳統中最早的教育思想,它又被稱為“自由教育”或“通識教育”。譯名多種,不僅反映出博雅教育的豐富性,即它在不同時空、不同的社會型態,各有特定的涵義;而且反映出學者們對博雅教育理解的爭議較大。雖然博雅教育沒有統一的定義,但其核心內容基本不變。其本質就是使人成為人的教育過程,其教育的目的不是給學生一種職業訓練或專業訓練,而是培養一種身心全面發展的理想的人格,或者說發展一種豐富的健康的人性。它是一種強調主體覺醒的全人教育。
中國傳統教育以儒家思想為核心,有特定的教育理念、特征、內涵,所形成的教育智慧,已經成為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博雅教育這個概念雖然是一個舶來品,但是博雅教育精神卻屬于中國傳統教育中最普遍層面的內容。孔子本人就是一位偉大的博雅教育家,他的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之教,體現的就是一種使人性臻于完善的教育理想,其本質上就是博雅教育。我們應該研究和繼承儒家的博雅教育思想,從傳統文化思想中尋找自己的根。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Aristotle)認為,“博雅教育”應追求自我而受教育,而非追求外在的需要而受教育。[1]孟子主張“教育的目的在于喚醒受教育者的主體性”,“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也”(《孟子·萬章上》),指出“教育”就是一種“喚醒”主體性的過程。我們認為,儒家博雅教育主要是通過主體自覺實踐而實現人文精神的培養和人性的完善、提高,其理念就是強調通過學習活動喚起學習者的“主體覺醒”,自覺追求具有廣博知識和優雅氣質的人。這一理念可以通過對“學”之涵義的探求而得出。
作為儒家的經典著作,《論語》在古代教育領域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據楊伯峻先生統計,“學”字在《論語》中凡65見,其意涵與我們現代漢語中的“學”字并不一樣。據研究,“學”字在先秦時期,寫作“斆”字。《爾雅·釋詁》云:“學,斆也。”《玉篇》云:“學,覺也,斅也。”又云:“斆,《說文》與‘學’同。”《說文解字》云:“學之為言,覺悟也。從教,從冂。冂尚朦也。臼聲。學,篆文‘斆’省。”段玉裁注云:“此為篆文,則‘斆’古文也。”按段玉裁的說法,似乎秦世才使斆去攵作“學”。他說:“古之制字,作‘斆’從教,主于覺人。秦以來去‘攵’作‘學’,主于自覺。”由此可見,孔子所言的“學”已不僅僅是學習、實踐禮制了,更主要的是強調學習過程中學習主體發自內心的自覺精神。儒家博雅教育強調人在教育中的主體性地位,明確受教育者在教育中的主體地位,確立人的主體性的最終目的即是為了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儒家博雅教育突現主體性意向,它是一種對高尚優美的人格的向往,也是受教育者的情不自禁的追尋。它是一種“自得”的思想,發自于中而非外鑠。當受教育者一旦有了此種意識之后,便會自覺地、選擇性地接受教育的熏陶。
儒家博雅教育是教育的一種或一類,它首先應該具有教育的特征,除此之外,它還應該具有自身的特征。要認識儒家博雅教育的特征,可以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入手分析。當我們把儒家博雅教育作為一種教育理念時,它呈現的主要特征是導向性和價值性。導向性特征有二層含義:一是指把整個儒家博雅教育看作是一個具有引導功能的教育,二是針對作為受教育的主體——學生來說,它要引導受教育者培養和發展人類的美好人性,引導學生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和諧的人,使學生具備正確的感情和理性,具有完美的人性;價值性特征是與“職業性”或“實用性”相對應的一個概念,它指的是儒家博雅教育有明確的價值追求,直指教育的育人功能,重在開發和培養人的道德與理性。當我們把儒家博雅教育放到教育的實踐層面來理解時,儒家博雅教育除了具有理念層的“導向性”與“價值性”特征之外,其突出的特征就是實踐性。教育是人類所特有的社會實踐活動,儒家博雅教育如離開了實踐,就成了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而且儒家博雅教育的實踐性體現的是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即所謂的“知行合一”。孔子在教學中特別重視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問題,即便是在討論如何處理學與思的矛盾問題時,他也沒有忘記聯系實際。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論語·為政》),這里的“思”,并非脫離實踐的思,而是說的“切問而近思”(《論語·子張》),即要聯系自己的實際來思考。荀子認為教學過程傳授知識,最終目的還在于運用,也就是要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他說:“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于行而止矣。”(《荀子·效儒》)教學的認識過程,從感性到理性,最終在于實踐——“行”。“行”在這一過程中最為重要,也是終極目標。只有學而能“行”,才算完整的認識,也才能最后把握真理。由此可見,荀子特別強調教學應知行結合,即做到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只有這樣,才能獲得真知。朱熹也強調“讀書需要切己體驗”,指出:“讀書窮理,當體之于身”,“讀書不可只專求紙上求義理,須反來就自家身上推究”,“就身上推究,始得”。(《朱子語類》卷十一)按他的意思,讀書必須把書中的知識聯系到自身的實踐,只有親身實踐了,才算真正獲得了知識。
《論語·為政》:“子曰:‘君子不器。’”其中“君子”指的是孔子理想中的完整人格。君子的精神氣質在《論語》中可以是“仁愛”,是“弘毅”,是“文質彬彬”,與當下之博雅精神十分相近。即旨在培養具有廣博知識和優雅氣質的人,讓學生擺脫庸俗、喚醒卓異。其所成就的,不是沒有靈魂的專門家,而是成為一個有文化的人。“器”是一個象形字,《說文》:“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守之。”一般指“器皿”、“容器”。就人而言,意謂一種器物化的人格,一種工具化的人格存在。“君子”與“器”的對應關系,如《易經·系辭上傳》所言:“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君子不器”建構了儒家博雅教育人格培養的基本目標,要求君子的知識結構應該寬廣,不能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并以“修德學道”為最重要。“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朱熹《論語集注·學而》)
自孔子以后,儒學家們進一步發展了“君子不器”的思想,提倡全人教育。《管子·樞言》中說:“既仁且智,是謂成人。”《荀子·勸學》也說:“君子貴其全也。”宋代新儒家邵雍則把全德之人稱為“全人”(《宋元學案?百源學案》)。這樣的教育,其基點是服務于一個人全體的精神成長,服務于他全部的德行生活,它不是一個專一的技能所能體現的,當然也不是為了把一個人教育為專業的人士。臺灣大學黃俊杰認為:儒家教育下的“整全的人”,是一個身心融合、內外交輝的人,更是一個有本有源而與宇宙大化之流在精神上相往來的人。馬克斯·韋伯在《儒教與道教》中也談到了儒家“君子不器”的思想,他指出,“‘君子不器’這個根本的原理告訴我們,君子是目的本身,而不只是作為某一特殊有用目的的手段。”[2]288韋伯直接指出儒家“君子不器”的思想就是要培養具有博雅之才的“君子”,這與博雅教育的理念可謂不謀而合。
儒家思想中這種“君子不器”,重視道德認識和道德實踐,以道德教育居先,一般文化知識的學習處于服從地位,追求的是以“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為目標的全人教育。這與赫欽斯主張的教育的目的在于促進人的理想、道德和精神力量的最充分發展,培養完美的人(perfect man)、完整的人(a complete human being)、自由的人而不是片面發展的工具,在本質上是統一的。
儒家崇尚人文精神,教學內容寬廣,知達通類,既重視實踐,又注重經典文獻的研讀。《論語·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指的是各代古代的文獻;“行”指的是社會生活的實踐;“忠”指的是對待別人的衷心;“信”指的是與人交際的信實。為了整體提高學生的文化素質,培養知識寬廣的君子,以達到先秦儒家所倡導的“喚醒人的主體性的目標”,儒家教育要求學生精通“六藝”,即以孔子所編撰的《詩》、《書》、《禮》、《易》、《樂》、《春秋》。與六藝相比較,孔子更重視經典的教育,把以經典為核心的人文教養與文化傳承視為教育的基本內容。孔子親自編輯或修改了六經,它們是《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和《春秋》,后來《樂經》失傳。六經之教完全是一種經典教育,是通過對經典的研習來傳承道統和學統以及實現對全人之培養。后來《樂經》失傳,其他五經加上《論語》、《孝經》、《周禮》、《禮記》、《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爾雅》、《孟子》,總共十三經,是儒家教育的基本內容。南宋大儒朱熹對儒家經典進行了修訂和整理,把《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為四書,傳承和發展了儒家學說。他認為“理”存在于儒家經典之中,“為學之道,莫先于窮理,窮理之要,必在于讀書”。他要求學生熟讀儒家經典,讀經典的目的不僅是獲得知識,而主要在于領會經典中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儒家教育其實就是一個人文經典教育,這一主張與古希臘著名哲學家亞里斯多德的博雅教育大致相近。西方博雅教育的倡導者和踐行者赫欽斯也積極倡導名著教育。在20世紀30年代初,他推行了“芝加哥計劃”,其中一項引人注目的內容就是名著教育課程。赫欽斯堅信,讓學生與偉人交朋友,接受偉大思想的熏陶,是教育的使命。名著往往是時代精神的體現,往往從宏觀上把握人類問題,其視野之寬闊、思想之深刻,永遠是一般讀物所不可企及的。因此,名著可以幫助學生從整體上認識、把握人類文化,避免支離破碎、片面極端。在赫欽斯看來,沒有讀過名著的人,就算不上一個受過教育的人。[3]81
儒家教育具有自由講學的傳統和探究學術的風氣,倡導創新、變化的教學方式,重視啟發、交流和辯論,營造自由、活潑的學習環境,師生共同參與討論,建立“互為主體”的關系,旗幟鮮明地肯定人及其能動性的意義,滿足學生的身心的全面發展,肯定人的主體性,成就“完整人格”,突現自由精神。孔子認為,不同的人秉性有所差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論語·雍也》)。德行、個性、特長、文化水平等不同的學生所能接受的教學內容、方法不同,應充分肯定人的主體性,揚長避短,因材施教。他主張“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語·述而》),鼓勵學生獨立思考,積極表達個人看法,在這個過程中,學生是一個自由的個體,他與老師之間是一種互為主體性的關系,有利于師生間的相互啟發。同時,孔子對“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論語·憲問》)的現象,感慨頗深。他強調:“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論語·衛靈公》)孔子認為,教育并不是純粹地外馳地向外追求知識,而應該訴諸內心最切己的生命思考和經驗加以省察。孟子繼承了孔子的因材施教、啟發教學和反求諸己等教育思想。他認為“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孟子·盡心下》),因此教學方法應要改革,“教亦多術矣”(《孟子·盡心上》)。其與學生之間的往返論辯,無不充滿了獨立思考的批判精神,充分展現“自由精神”。這種重視被教育者的主體地位和精神的做法值得借鑒的。正如潘光旦先生所總結的那樣,注重引導的“教”,比外在強制的“訓”,更有利于育人與成才。自由是實現博雅教育目標的可靠保障和有效途徑,應尊重教育規律,因材施教,營造寬松適宜的育人環境。
儒家博雅教育強調受教育者的知識積累的廣博性,更關注其作為行為主體的優雅與高尚。儒學創始人、教育家孔子一直積極提倡禮儀教育。在孔子的教育思想中始終貫穿著一條“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主線。儒家十三經中,講述禮儀的精神實質與行為規范的就占了三部,即《周禮》、《儀禮》和《禮記》,通稱“三禮”,成為歷代讀書人必讀之書。在孔子看來,禮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不學禮,無以立”,而孔子所設定的具有道德理想人格的“士君子”,更是應“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另一儒家代表人物荀子也非常重視禮儀教育,荀子說:“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荀子·修身》)這與西方博雅教育的倡導者,德國思想家雅斯貝斯(K.Jaspers)充分肯定禮儀教育的重要性有相似之處。他說:“它在整個現存的狀態中營造出一種適當的氛圍,使人以嚴肅的態度對待事物、信任和敬意。禮借助于普遍性來控制人,并通過教育使禮成為人的第二天性。這樣,人就把普遍性看作自我本質的一部分,而不會感覺勉強生活。這些范式給予個人的是堅固、安穩與自由。”[3]89
儒家博雅教育主要是通過主體自覺實踐而實現人文精神的培養和人性的完善、提高,其理念強調通過學習活動喚起學習者的“主體覺醒”,自覺追求具有廣博知識和優雅氣質的人。以“君子不器”為培養目標,以君子的榜樣為學習的模范,以德行優于知識,強調成人或全人的教育思想,著眼在把人變成全面發展的高尚的人。重視經典的人文教養,強調“知類通達”,突現自由精神,主張博文約禮。當前,高等教育所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工具理性的強勢,人文精神的弱化。過分商業化、功利化的高等教育導致大學生專業知識和人格修養的背離,學生缺乏對社會、人類和文化整體價值的認同,更缺乏廣泛的反思、適應和創造的品格,使高等教育限于浮躁和淺薄,并面臨一系列的挑戰。為了回應這些挑戰,我們不僅要向西方學習,更應該從傳統儒家博雅教育思想中汲取營養。換言之,中國大學的博雅教育,只有植根于中國教育傳統,創造性地轉換西方經驗,才具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1]Report on the core curriculum[J].Faculty of Arts and Sciences.Harvard University,Revised,1979,(5).
[2]馬克斯·韋伯(王容芬譯).儒教與道教[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3]張卓玉,等.現代教育思想[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責任編校:張京華)
Confucianism Liberal Arts Education: Concept, Characteristics and Connotation
LI Jing-jing
(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Zhanjiang Guangdong 524048,China)
Confucianism is the cor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education, contains a rich liberal arts education system. The awakening of liberal arts education of the main advocates of Confucian philosophy of education, has oriented, value, practicality and other features, its meaning includes “The gentleman device” as the training objectives, attention to cultural classics, and stressed that“knowledge class accessible”, thus showing the spirit of freedom.
Confucianism liberal arts education;Concept;characteristics;Connotation
G40-09
A
1673-2219(2010)07-0038-03
2010-04-11
李晶晶(1981-),女,安徽無為人,湛江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助教,主要從事教師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