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軾提出了“君子如水,因物賦形”的人格理想:不自為形而變化無方,看似隨和柔順而蘊藏著無堅不摧的力量,最為平淡無奇卻包孕著酸成眾味,外若平靜無爭內卻擁有豐富的智慧和信念。
關鍵詞:蘇軾人格水
“君子”是傳統知識分子著力追求的道德純粹、言行一致、無憂無懼、知恥敏行的人生道德境界。蘇軾以其對文化遺產的兼收并蓄的態度和對現實社會的敏銳體認,得以對儒道兩家思想精華的吸納融匯,提出了富于時代特征和人生智慧的人格觀:“君子如水,因物賦形。”水,遍布天下,給予萬物,并無偏私,有如君子的道德;所到之處,萬物生長,有如君子的仁愛:水性向下,隨物賦形,有如君子的高義:淺處流動不息,深處淵然不測,有如君子的智慧;奔赴萬丈深淵,毫不遲疑,有如君子的臨事果斷和勇毅:滲入曲細,無微不達,有如君子的明察秋毫;蒙惡名,默不申辯,有如君子包容一切的豁達胸懷;泥沙俱下,最后仍然是一泓清水,有如君子的善于改造事物;裝入量器,一定保持水平,有如君子的立身正直:遇滿則止。并不貪多務得,有如君子的講究分寸,處事有度;無論怎樣的千折百回,一定要東流入海,有如君子的堅定不移的信念和意志。
一、儒道文化中“君子”的文化意蘊
孔子認為“君子”最重要的三種品質是:“仁者不憂。智者不慮,勇者不懼。”仁可以說是愛,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有仁,有愛,有不忍人之心,孔子的仁是本體的愛,這種愛的體現就是孟子所說的“仁者愛人”。總之,孔子講的愛是推己及人的愛,是從人自身開始的愛,而這種愛的根本是仁。智與知密切相關,但并不相同。從知的角度看,智是知積累到一定時候所達到的境界,達到這種境界的人。之所以“不惑”“不慮”,貴在自知,誠如孔子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勇不是指孔武有力,不是不怕死的勇敢,而是指見義而為的勇氣。孔子說:”見義不為,無勇也。”因此好勇必須好學,因為“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
孔子所說的不憂不慮不懼,實在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的內心修為,這種內心修為令他達到這樣的境界:仰觀于天。俯察于地,皆無愧于心。仁、智、勇這三者,是君子必須做到的事情。反過來說。如果一個人達到了這三項要求,他就可以算得上君子。儒家為傳統的人格理想貢獻了作為“君子”的剛強、勇銳、進取的精神特質。而老子則認為,爭強斗狠是不能長久的,故為死之道:而像嬰兒般柔弱無知,卻飽含著旺盛的生命力,故為生之道。他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來晚其死枯槁。堅強者死之徒,故柔弱者生之徒。”因此老子把無所用心、隨性而發的“嬰兒”作為理想的人生境界來贊美,并明確提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還用水之柔弱來說明“強大處下、柔弱處上”的自然生長原理。他認為水之性近于:“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口于道。”道家崇尚隨物賦形、無所爭無所擇的品質。當然老子并不是教人一味柔弱無為無爭下去,而是讓人明白真正強勝、領先、無不為的道理,譬如水,看起來再柔弱不過了,然至剛莫若水,它能穿透那些比它堅硬得多的東西。由此可見,道家的人生哲學仍然最終通向了儒家追求的理想境界。
中國文化的傳統智慧在于教人如何處理好個人與個人、個人與社群之間的關系。儒、道兩家的人生哲學正好從剛柔兩方面提出了處理個體自由與群體規范、主觀內省與客觀感知、個性獨立與人際和諧、人生極限與國家命脈等人生課題的一般原則,使人在不同的生命歷程上、不同人生境遇中,均能有所遵奉。
二、蘇軾“君子如水。因物賦形”人格觀的剖析
“君子如水,因物賦形”,體現了一種對人生大智慧的向往。簡言之,人生面臨兩大難題:一是處理群己、物我之間的關系問題,一是處理人自身身心之間的關系問題。其實認識自己的自知之明。客觀地評價和嚴格地解剖自己是一件更為困難的事情。“水”在儒家和道家那里,都是智慧的象征。
孔子日:“知者樂水。”“智者”的智慧當如水之靈活。若藏于地下則含而不露,若噴涌而上則清而為泉:水處天地之間,水遇不同境地,顯各異風采;經沙土則滲流,碰巖石則濺花:遭斷崖則下垂為瀑,遇高山則繞道而行。水,可由點滴而成涓涓細流,而成滔滔江河,而成茫茫海洋。“智者”的智慧當如“樂水”之靈感。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口于道”,“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莫之能先,以其無次易之也。”水,是位辯證哲人,“上善”的智慧當如“若水”之柔中有剛,剛柔一體。“上善”的智慧“若水”之隨機應變,水自有水流之道,只要順此道而游,并不需要自己的意志——順其自然。故水中有道意,水中有哲理。
人能從水的因物賦形特性中認識到萬物皆有可知之道與理,就可以獲得一種人生的體悟,樹立起探索宇宙規律和努力追求完美人格的堅定信念,這便是“君子取法”于水的意義所在。蘇軾把君子的人格模式規定為“柔外剛中”,顯然是從水因物賦形而具必達之心的品質受到啟發,總結出自己在當時政治背景下君子人格的行為準則,柔外非奉迎屈服之謂,剛在其中,面臨困難而有必達之志,期于必勝:剛中非矯世駭俗之謂,柔其外形,進退出處靈活變通,既度其君,又度其身。
蘇軾的這種人格模式,之所以充滿大的智慧。就在于他既充分認識了現實社會的政治、文化等各種可行性條件,又絕不放棄傳統文化中人生哲學的偉大精華,提出了在封建專制空前強化的歷史條件下。君子既忖度時事之可為與否,又要堅持不懈地爭取人格的獨立和尊嚴,以剛毅的意志去實現人生的道德理想。從這一人格模式中,既可以看到對儒家思想人格追求的護衛和發揚,又可以看出汲取道家人生哲學精華以調整行為方式的痕跡。
三、蘇軾人格觀在其創作風格中的體現
蘇軾是位才智過人的文學家,一生與水有緣,并且對水有特殊的偏愛。在他一生的仕途中,寫下了許多游玩山水、陶冶性情的詩文詞作。《泛穎》詩云:”我性喜臨水,得穎意甚奇。到十日歸來,九日河之湄。吏民笑相語,使君老而癡。使君實不癡,流水有令姿。”《前赤壁賦》寫水中蕩舟的飄然感覺,恍若神仙境界一般:“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詩人在謫居黃州、惠州之際,正處于人生挫折、心情痛苦的境地,他從流水的變化無窮、有智有量、柔外剛中的秉性獲得了極大的啟迪和慰藉。只要能看到水,他似乎就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找到了淘洗煩惱的工具。相反。如果沒有水作伴,他會像魚兒失水般難受。他在寫給杭州僧人的信中說:“某到此旬日,郡僻事少,足養衰拙。然城中無山水,寺宇樸陋,僧皆粗野,復求蘇、杭湖山之游,無復仿佛矣!”蘇軾兩次仕杭,一生轉徙不定,足跡遍天涯,而于杭州山水未嘗忘懷,可見其耽愛之深。
蘇軾論文學藝術,更是廣泛地用水的特性和品質來比喻和要求。水,尤其是流動的水,是蘇軾在文學和藝術批評中偏好的一個比喻,它比喻自發性、自由性、變化與延續的現象,以及自然中“人”的一切既需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又最忌雷同僵死,水的特性和品質最適宜比喻文學藝術創造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追求表達形式的完美而永遠創新。這是一種具有特殊律的精神活動。“隨物賦形”就是對這一活動最為恰當的藝術要求。
結語
蘇軾是一個具有水的靈性、自發性、豐富性的藝術家,其原因在于“其作品散發生動活潑的人格,有時頑皮,有時莊重,隨場合而定。但卻永遠真摯、誠懇,不自欺欺人”。這就跟水一樣,它不自為形而可以變化無方;它看似隨和柔弱而蘊藏著無堅不摧的力量:它最為平淡無奇卻包孕酸咸眾味:它外顯平靜無爭內卻擁有豐富的智慧和信念。
蘇軾一生不斷追求著這一人格境界。并且實現了這一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