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兒子突然從滿地的圖書中抬起頭來,“爸爸看,‘小黑黑’”!他指著書上一張小狗的圖片,黑色的小狗吃飽了仰躺在地上打滾,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兒子突然低下頭去,語氣充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憂傷,“‘小黑黑’不在了”!
我恍然記起,小黑黑是老家那條小土狗,因為誤食了被毒死的老鼠而死,兒子曾經傷心了很長時間。而似乎老家院子里每種小動物,都被兒子冠以特征鮮明的名字,成為他小小的心靈世界中不可或缺的成員。
兩只老母雞被稱為“大花”和“二花”,那只善于搶食的瘸腿鴨子叫做“歪歪”,性格溫順的長腿山羊叫做“老刀”(取動畫片中的“刀羊前輩”之意),當然兒子最喜歡的還是一歲半的小土狗“黑黑”和胖墩墩的狗崽“花鼻子”。
兒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跟在母親身邊給小動物喂食,“大花”和“二花”總是很文雅地低著頭啄食,“歪歪”則一瘸一拐地從中間插進來,把“大花”“二花”蠻橫地擠到一邊,兒子總是著急地喊:“奶奶,你看‘歪歪’又搶食了!”然后他總是很正義地把“歪歪”用身體堵在后面,“歪歪”急得嘎嘎直叫,兒子總是等兩只母雞吃得差不多了,才把“歪歪”放過來。然后不管鴨子能不能聽懂,指手畫腳地對鴨子喊一通尊老愛幼謙讓和睦的道理——其實他自己也似懂非懂,只是把他兒童讀物上那些淺顯的小故事給鴨子復述一遍而已。每當看到他煞有其事地“人對鴨講”,家人總是忍俊不禁,躲到屋里笑作一團。
小土狗“黑黑”非常懂事,它似乎知道兒子是家庭的中心,所以整天圍在兒子身邊打轉。兒子經常把它當作馬騎。有時候母親害怕狗兒鬧脾氣咬傷兒子,不讓兒子和小狗玩鬧。可兒子總是趁大人不注意就騎到“黑黑”的身上,“黑黑”雖然矮小,但非常結實,能馱著兒子前進十多米。兒子也投桃報李,經常把火腿腸、排骨什么的留給“黑黑”,愈發讓小黑狗親熱無比,一見兒子就直搖尾巴。
狗崽“花鼻子”則純屬兒子個人喜好的產物。一天,母親帶著兒子到村里一戶人家去串門,剛好主人家一窩快要滿月的狗崽滿地打滾,兒子一看就邁不動腳了,呆在小狗邊上就賴著不走。主人說孩子喜歡就帶一只吧,母親因為家里已經有一只狗,有些猶豫,說狗兒長大了要吃掉很多糧食的。兒子眨巴眨巴眼睛說:“小黑黑自己睡覺會害怕的!”大人們都被逗笑了,于是走路還不穩的“花鼻子”成了家里的新成員。
“黑黑”對“花鼻子”的到來很有幾分惱火,雖然不至于撕咬,可總是嗚嗚低吼著威懾“花鼻子”不要靠近自己的領地。“花鼻子”則根本不管那一套,搖搖晃晃地靠近“黑黑”,甚至占據“黑黑”的食盆作為自己午休的場所。“黑黑”噴著鼻子有點手足無措,兒子撫摸著“黑黑”的脖頸喃喃低語,也許兒童天性中就有著和小動物共通的語言,“黑黑”很快安靜下來。晚上,兩只小狗在狗窩里相擁而眠,兒子興奮地喊道:“奶奶,奶奶,‘花鼻子’是乖孩子,‘黑黑’是好爸爸!”——他居然很快給他們安排了“父子關系”。
“黑黑”后來被父親帶到村外的蔬菜大棚守夜,不常回家了。兒子每當給“花鼻子”喂食的時候,總是自言自語:“這根給‘黑黑’留著,這塊是‘花鼻子’的!”“黑黑”每次回家也總是興奮得不得了,在兒子的衣服上蹭來蹭去,似乎在抒發自己的思念之情。
一天,父親回家,手里提著一個尼龍袋,說“黑黑”可能是吃了什么有毒的東西被毒死了。兒子聽后大哭,這時,幾個鄰居聽說了這件事,跟父親商量著把死狗放放血剝剝皮打打牙祭,父親不置可否。兒子卻愈發哭鬧起來,母親怎么哄也哄不好。后來母親猜測可能是聽到鄰居們要吃“小黑黑”的肉,而自己又無力阻止,才大發脾氣的。
后來,還是父親說了一個謊,說自己把“小黑黑”埋在菜園里的一棵樹下,這樣“黑黑”就能變成肥料讓小樹長得更加健壯,兒子的情緒才漸漸恢復正常。
周末,我和妻子回到老家,兒子有些傷感地說:“媽媽,‘小黑黑’去給小樹當肥料了,爺爺說,等到小樹長大了,我就能在樹下聽到小黑黑在汪汪叫喚……”后來他牽著我和妻子的手,來到父親所說的那棵樹下,用手摩挲著樹皮喃喃自語,一如從前撫摸著小狗脖頸上柔軟的毛皮。
或許,成人已經永遠遺失了那份純美與天真,只有最純凈的心靈才能與世界如此水乳交融。夕陽西下,兒子告別了那棵“黑黑樹”,微笑著望向炊煙四起的村莊,那里,一只胖胖的狗崽,正滿懷小小的幸福,循聲而來。
(作者單位:山東膠南第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