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順元和胡耀邦本不相識,他們雖互知其人,卻從無往來。“文革”結束,胡耀邦同志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長時,關于撥亂反正、平反冤假錯案的一次講話,引起劉順元致信胡耀邦,說:希望見面一談,本人無車,請派車來接。胡耀邦看到信后,親自登門,接劉順元到家中敘談。劉順元和胡耀邦這才有了聯系,且有共識。劉順元在南京大學關于真理問題的一次講話,引起胡耀邦的關注,考慮請他來京參加撥亂反正。
劉順元的思考
“文革”前,長期擔任中共江蘇省委重要領導職務的劉順元,對黨內沒有了民主,個人專斷,很是擔憂;對林彪大搞個人迷信,極為厭惡;對毛主席喜歡林彪等人的吹捧,并重用他們,很有看法……他甚感不能說真話、實話,言不由衷之苦,不想再干下去了。當時黨內高層一些老同志對中央主要領導人分歧明顯,形勢嚴峻有同感。深知劉順元的同志,有人勸他少講話,有人勸他早點休息算了。1963年9月,劉順元向省委請病假,謝客,閉門讀書。
“文革”來了,倒行逆施,全國大亂,江蘇也不例外。紅衛兵包圍,省委無法正常辦公,被迫轉入地下;省委一位領導彭沖同志被揪斗、關押、受辱;著名教育家吳天石夫婦被毒打、摧殘致死;曾經和劉順元在國民黨監獄共患難的老戰友王范同志抗拒“文革”,舉槍自殺,以死進言毛主席,他指出“現在通行著一條極端錯誤的路線”……劉順元悲憤之極,先后兩次昏倒,他忍無可忍,又無能為力,感到活下去沒有什么意義了,準備服安眠藥一死了之。幸被夫人鮑有蓀發現,對他說:你不能死,你曾經負責審查的上千出獄難友,無人證明,他們怎么辦?劉順元這才打消了死的念頭,活了下來。劉順元電報中央,要求徹底離職休養,他搬到鄉間,準備蓋兩間茅屋,讀書、種菜,度余生。
事隔不久,茅屋還未蓋,劉順元被揪回南京,游街、批斗、入獄,和省委的同事們共難十年,無自由、無人權!
多年來,劉順元一直思考著“文革”的發生,“四人幫”出現的前因后果,他重讀馬恩列,研究“文革”,研究黨內發生的一系列問題。毛澤東去世,“四人幫”被粉碎,他格外關注國內外、黨內外的形勢,每天不僅注意收聽中央臺的廣播,看國內報紙,還收聽英、美、日等外國媒體的報道和評論,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他多方打聽鄧小平等老同志是否出來了。他對毛主席最后指定的接班人華國鋒同志不放心。他說:“你辦事我放心”(毛澤東的批示),一個人放心不行,要看老百姓放心不放心,我就不放心。他對“一舉粉碎”中的華國鋒是肯定的,但是,他認為單靠華國鋒恐怕解決不了否定“文化大革命”這樣重大的問題,毛主席定的事要否定,他可能沒有那個覺悟,也沒有那個膽量!黨的十一大召開,他滿懷信心,高興得買鞭炮準備慶祝,聽到會議公報后,不放了。他認為放鞭炮為時過早,糾“左”談何容易!小平同志主政,他感到有了希望。
劉順元和胡耀邦相見敘談
劉順元得知胡耀邦在中央組織部關于平反冤假錯案的講話中提出:“凡是不實之詞,凡是不正確的結論和處理,不管是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搞的,不管是哪一級、什么人定的和批的,都要實事求是地改正過來。”劉順元對夫人說:這就是說,毛主席批的冤假錯案也要平反。他認為這個講話沖破了“兩個凡事”的禁區;他感到撥亂反正、糾“左”有了希望;他欽佩胡耀邦的膽識。
1977年12月,劉順元出任江蘇省政協副主席。1978年2月,劉順元來京參加全國政協五屆一次會議,并到阜外醫院檢查身體、治病。這是他15年來第一次來京參加會議,他的次子(我愛人)在北京工作,和蒙難多年、久別的父親相聚,談得很多。老人對時政,對黨和國家的前途、命運非常關心,考慮得最多的是如何總結“文革”的教訓,從理論上撥亂反正,振興中華之大事。他贊揚耀邦同志的大智大勇,很想和耀邦同志見面一談。果然,他致信耀邦,與耀邦同志相見,一席談,找到了知音,更加高興。可惜此次談話沒有記錄。我們只知其大概,談的是有關中興黨的事業的大事。幸好丁群同志所寫《劉順元傳》(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38、439頁上有一段文字,記載了這件事,特抄錄如下:
“他是一向堅持不到中央領導人家里串門的。以前他多次去北京開會,連在淮南共過患難的劉少奇,也沒有前去登門拜謁,以避討好上級之嫌。可是1978年2月……他卻主動寫了一封信給胡耀邦,希望與他面談一次”。
“胡耀邦以前雖然沒有與劉順元共過事,但是也知道他是一位忠實耿直、識見過人的老革命家。他接信后不是派駕駛員,而是親自到京西賓館來看望劉順元,并且把他接到自己家里深談起來。胡耀邦認為:粉碎‘四人幫’以后,中國正面臨著‘光武中興’的時期,希望劉順元這樣的老同志能助一臂之力。劉順元說,他很贊賞耀邦同志敢于沖破禁區的膽識。不過‘文化大革命’不僅是實踐上的錯誤,而且是一系列理論上的錯誤。要徹底撥亂反正,還需要破除迷信,糾正毛澤東晚年的一些錯誤理論觀點,特別是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所謂‘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胡耀邦頻頻點頭稱是,說現在黨內思想僵化的情況還很嚴重,要實現理論上的撥亂反正還要待以時日,而且要找到一個使全黨不致受到太大震動的契機。這次深談增進了這兩位革命家的互相了解和友誼。”
劉順元在南京大學講真理問題,胡耀邦極為關注
劉順元回到南京后不久,中央黨校《理論動態》和《光明日報》先后發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重要文章,反響很大,分歧很大。廣大干部和群眾及一些有識之士紛紛表示贊同;黨內一部分高干、有的省市領導人認為是“砍旗”,有損毛主席的形象,表示反對;黨內長期受極“左”思想禁錮,不理解、轉不過彎子,或不敢表態的大有人在,就連黨中央的理論刊物《紅旗》雜志也“不介入”。此時此刻,劉順元對夫人鮑有蓀說:小平、耀邦同志把頭提在手上反對“兩個凡是”,我也該站出來講話了。1978年9月初,劉順元到南京大學演講,這是他“文革”后的第一次公開講話。他從理論上說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他指出:“文革”的出現,發源于黨的領袖的左傾理論觀點,發源于黨內民主和集體領導制度受到了徹底破壞,這種陰影至今還在中國上空徘徊。他批判了“以階級斗爭為綱”和“政治掛帥”等口號,闡述了民主、法制等問題。講話得到了南大師生的好評;受到了省里一些人的反對,認為有“毒”,應予批判。在場旁聽的《光明日報》記者赤布認為,這個講話很重要,對當時真理標準的討論起了南北呼應的作用,立即整理記錄送到北京,《光明日報》總編楊西光同志看后,認為這個講話具有徹底的唯物主義精神,急送耀邦同志,耀邦看后說,劉順元把南方一些省的沉悶局面沖破了。耀邦同志四處打聽劉順元的身體情況,能不能把他調到北京來參加撥亂反正的工作。(見《劉順元傳》)當時劉順元已是75歲年過古稀的老人了。我們曾聽說,有人建議他來京到中國社會科學院從事理論研究工作。不久,他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副書記,中央委他以重任。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的第二天,1978年12月23日,劉順元再次到南京大學講話,與9月講話基調相同,不僅重申了9月講話中所講的有關階級斗爭、民主與法制等一些敏感的問題,還強調黨的工作重點要轉移到經濟工作上來。他說:“不能再搞窮革命了”,再搞下去“就不是窮革命,而是窮反革命了”。1979年2月2日,劉順元離開南京前,在省直機關黨員干部的歡送會上講話,比在南大的兩次講話,更深了一層。(后兩次講話見《劉順元文集》)
劉順元為什么兩次到南京大學對師生們講話,他是有考慮的。他一向重視知識分子和知識分子的作用。從理論上撥亂反正不能沒有知識分子參加,首先要喚起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的思想解放了,沖破“左”的禁錮就有了力量。劉順元關于知識分子問題曾有過多次講話,《劉順元文集》中有部分收錄。
劉順元來京工作參加撥亂反正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重新設立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陳云為第一書記,鄧穎超、胡耀邦為第二、第三書記。劉順元來京工作,他被指定為中紀委五人核心小組成員之一,承擔中紀委的日常工作。他參加了以胡耀邦為首的中央審理“兩案”的領導小組,和張啟龍同志共同負責林彪、“四人幫”反革命集團案的審理工作。在平反冤假錯案方面,他認為劉少奇案是“文革”中的最大遺留問題,對劉少奇的平反不宜久拖。他對劉少奇案、瞿秋白案、陶鑄案等特大案件的平反做了不少工作。為黨的建設,他不僅參加了《關于黨內政治生活若干準則》的起草、制定,為“準則”的實施他講話呼吁并身體力行。他在中央國家機關各部委貫徹“準則”的座談會上,大講干部制度中終身制的弊端,并強調廢除干部領導職務的終身制。1980年8月31日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鄧小平所作的題為《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講話,他立即上書,要求中央批準他離職休養,告別終身制。這是小平同志講話后,中央收到的第一份主動要求離職的報告,經中央批準,他離京回到曾經久居的南京落戶度晚年,不參加政事,很少公開露面。
劉順元和胡耀邦的友誼
劉順元對當時以鄧小平、陳云、胡耀邦為首的中央領導班子很信任,評價很高。他說:“不可能找到比他們還強的領導班子了”;“四人幫”粉碎后在這么混亂、困難的情況下,“中央領導不論是在原則上、戰略上、措施上,穩扎穩打,步步前進”。他還說:“有話可以講,那還是現在”。他雖年事已高,但很有信心,對形勢很樂觀。他給在京工作的次子寫信說:“三中全會,中央領導格局定了,大局定了。我認為這已經是很好的局面,看來還可以發展得更好些。今后全黨、全民、全軍團結起來,搞四個現代化是沒有疑問了。但實際工作仍會是復雜的、艱苦的……”他對江蘇省社科院理論界的朋友們說:現在“正處在大轉變的前夜,曙光在前,光明在前。時代給了我們責任,時代提供了我們活動的舞臺,大家要踏踏實實地干它一番事業。”
劉順元和胡耀邦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常常不謀而合,配合默契。十一屆三中全會和十二大的各項政策措施的貫徹執行,他很盡力。他常贊揚耀邦,說“他是一個好同志”,“我很佩服他”。在一些講話中,常引用耀邦的觀點。例如,1980年6月21日,劉順元在貫徹“準則”的一個座談會上,從耀邦所講的制度問題、思想體系問題談自己的體會和看法。他說,耀邦的講話在“思想上是一個新的解放,因為他從出現‘四人幫’的問題,聯系到我們的制度,聯系到我們的思想體系。”劉順元根據耀邦講的這兩條著重講了干部制度和民主集中制的問題。他說:“我們的干部是委派的,而且是上面委派的”,因而“干部的眼睛往上看,他不想往下看”,還是終身制,“一輩子做官到死”,“還跟上一個世襲,老子是干部,兒子也得是干部”。他說:“我們的民主集中制有嚴重缺陷”,“成了官僚集權制”。他還談到“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等方面的問題。他說:“要是耀邦同志不講話,我看出了問題,也沒有這個膽講這個話”。他說:耀邦的講話是“貫徹‘準則’的指導思想”,要在這個思想指導下“改善黨的領導,端正思想體系,充實思想體系”。(見《劉順元文集》)
胡耀邦對劉順元很尊重、很關注,促膝談心,委以重任。劉順元告老離職后,一次耀邦到南京,在會場上沒有看到劉順元,特地請劉順元到自己下榻之處會晤,談了一個多小時。1982年,離職后的劉順元當選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十二屆二中全會后,中央顧問委員會舉行全體會議,當時胡耀邦同志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在會場上,一個個點名詢問老同志們的情況,第二個點名的就是劉順元。他問劉老退下來以后干些什么?劉老回答:一讀書、二下棋、三鋤草。耀邦聽了很高興,連說:好,好,好!……
(責任編輯 李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