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除夕之夜,地處祖國西北邊境的新疆霍城縣境內的兵團農四師61團場禮堂發生了一場驚天大火。火勢兇猛,瞬間便奪走了697條活蹦亂跳的生命——其中絕大多數為少年兒童。從此,這個團場的街頭幾乎見不到孩子們天真爛漫的身影,家家戶戶與歡樂絕緣。
翌年夏,我來這個團場出差,離著老遠就看到橫臥在山坡上的密密麻麻的三大片墳塋,人們說,這就是那場驚天大火的遇難者的墓地。眼前的情景令人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除夕之夜,團場放映隊在禮堂內放電影。在文化生活極端貧乏的當時,看電影的機會也很難得,聽到消息,人們紛紛扛著椅子,端著板凳奔向禮堂(那時團場條件差,禮堂沒有座椅)。由于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大人們都忙著準備過年的事,來看電影的大多是團部與附近連隊的少年兒童。小孩子好動,放映中間倒片子時不斷可聽到鞭炮的炸響聲。這時,有個小孩跑到舞臺上去放“地老鼠”(花炮的一種),而舞臺上堆滿了為紀念毛主席去世而敬獻的花圈。突然間,一只“地老鼠”竄進花圈堆里,轉瞬便燃起熊熊烈火。火焰很快“舔”到了屋頂的葦把——那時缺乏建筑材料,農場蓋房子大多采用密集排列的葦把子做椽子,上面覆蓋一層紅磚,再澆上一層瀝青。葦把、瀝青都是易燃物,舞臺頂部的大火迅速蔓延到大廳頂部。燃著的葦把失去了支撐力,覆蓋其上的磚頭噼里啪啦砸了下來,加上被燒化了的溫度高達幾百攝氏度的瀝青雨點般落下,700多人的禮堂內頓時亂作一團。人們發瘋般地涌向唯一的逃生通道——大門,而大門只開了一半,其余半扇據說是為了便于維持秩序早已用磚頭堵死,至于那幾扇距墻根一米多高的大玻璃窗也早被磚頭砌得嚴嚴實實。求生的本能使人們不顧一切地涌向那僅有的半扇逃生之門,而外面聞訊趕來的家長又心急如焚地往里面擠,試圖救出自己的孩子,這樣,原本就十分狹窄的通道變得水泄不通。事后,人們發現,死在門前的人壘起足有兩三米高的人墻——許多人是被活活壓死的。而大廳內的死者,多數是被頂上掉下來的磚頭砸死的,被滾燙的瀝青燙死的,被瀝青燃燒后產生的有毒煙霧窒息而死的。在那些磚頭砌死的窗戶壁上,到處可看到殘留的一個個血手印。
這場驚天大火發生后,據說外電很快就進行了報道,而我們內部卻進行了嚴密的封鎖,對外宣稱是“蘇修搞破壞,階級敵人放的火”。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沒人敢講真話,更不敢觸及火災的成因。
對于一個只有幾千人口的小團場,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不啻為天大的災難:有的人家全家葬身火海,有的人家所有的孩子一個不剩命喪黃泉。活著的人悲痛欲絕,近乎瘋狂,他們睜著發紅的雙眼四處尋找團場領導,而領導早已躲了起來。不知從哪里找到了團場的政委,憤怒的人群一哄而上,將其打個半死。那些僥幸沒受損失的人家則大氣也不敢出,悄悄窩在自己家里。這就是當時的實際情況。
將心比心,誰家遇到這樣的變故能不悲傷,不憤怒!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死者家屬作出一些過頭的事情原本是應該諒解的,但當時的自治區領導卻認為這是“階級斗爭新動向”,發來電報要求團場抓人。在這關鍵時刻,有一個人頭腦非常清醒,極富人情味,他就是已故的原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廣電局局長,一位13歲參加革命的老八路,時任伊犁農墾局黨委副書記、副局長,61團場大火后被派來兼任團場政委的馬驥。他清楚地知道若機械地執行上面的命令必定會引起更大的騷動,這中間若再死人就是新的導火索,局面將越發不可收拾,因為這些失去孩子的人已經不想活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立即面見當時的伊犁地委書記謝高忠陳說利害,又懇切地說:“老百姓太可憐了。現在,他們需要的是我們領導的體諒、幫助、關懷,即使關懷、體諒也彌補不了他們的損失。”謝高忠聽他說得有理,便采納了他的意見,平息了一場風波。
這是多么難得的情懷!須知這是在那個非正常的年代,一句話不當便可能導致一個人政治生命的終結。30年后,年過八旬的馬驥老人曾用一首七言詩表達自己的心境:
舊事重提淚滿腮,七百兒女入火海,
終生難忘悲慘事,常聞父老哭聲哀。
如今,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雖然已經作古,但他說過的那些擲地有聲的話仍言猶在耳,聲震如雷。
2007年春節前,為紀念61團場那場驚天大火30周年,悼念死者,伊犁當地一家主流媒體報紙曾以兩個版面的篇幅作了長篇報道。記得那天報紙上赫然印著八個大字:以史為鑒,警鐘長鳴。然而,讀罷報道卻令人失望:記者只是就事論事地記敘了事件發生的過程,并沒有對火災的成因及其教訓作深層次的剖析。相反,通篇給人的感覺是都怪那個放“地老鼠”的孩子,似乎他才是釀成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難怪那個孩子雖說從里面跑了出來,揀了條活命,但再也不敢回團場。
不錯,火是由這孩子放“地老鼠”引發的,但那些堆積如山,一遇火星便迅速燃燒的花圈呢?沒有這些花圈,莫說一個小孩,即使十個八個,放上成百上千個“地老鼠”也不會釀成這場奪走697條生命的大劫難啊!再如那防人如防賊的用磚堵門、堵窗戶之舉,倘門窗不堵,將會有更多的人逃生,火災的損失也會減小。如今回顧那場讓人痛心的大火,可供反思的實在太多了。
(責任編輯 李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