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2010年11月8日,本刊編委李普因病去世,特發此文悼念。
小我一歲的李普老友去世了!10月23日我和老伴到醫院去看望前,才從女兒處得知,去年他就患了癌癥,卻沒有住院治療,真是傷感得很。我們七十多年的交情,尤其晚年的心心相印,在2006年為他的《自選集》寫的序言“老來隨心所欲之”中(此文在《炎黃春秋》2006年第4期發表)有一些敘述。《自選集》尚未能出版,此序可作為沉痛悼念之文,望他在天安息。
今年5月,由香港出版的《李普自述——我是“特嫌”》中的“老朋友”文,記述了他同黎澍和我三人的交往:“我們三家來往密切,常常一起談天,上下古今,放言無忌。我們都是湖南人,喜歡吃辣味。”他九十歲時,我又寫了一首祝壽辭:“八十曾經獻壽辭,擔憂德賽不逢時。吾兄奮斗無窮已,九十隨心所欲之。”我們之間晚年傾心吐肺的熱乎,他關心我重于我關心他。2005年出版的《大哉李銳》一書(八十多位友人寫的文章和詩聯),就是由他參加組織并主編的。他寫了序言,還寫了兩篇文章:“談李銳——楚狂本色總依然”,“以看書閑情——品《廬山會議實錄》。”
此外,關于我同前妻離異的前后情況,他還寫過一篇二萬多字的大文章:“兩個相反的典型——談李銳并范元甄”,這同他們夫婦兩人都早就認識范有關。此文2001年在湖南《書屋》月刊發表,后收入《我有這樣一個母親》書中(此書由李南央等編著)。文中開篇即說:“我認為這是思想改造的兩個截然相反的典型,兩個人各處一極。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從延安開始的。可以說,范元甄在延安經過整風運動就改造好了,而且改造得出奇地好,出奇地徹底,因此,思想言行‘左’得出奇,越來越‘左’得不可思議。李銳恰恰相反,幾十年間無論用什么辦法都沒能改造他,批斗也罷,撤職也罷,開除黨籍也罷,流放也罷,坐牢也罷,李銳還是李銳。他一生中越來越自覺地反‘左’,老來反‘左’更堅決、更積極。李銳回顧,說延安整風運動奠定了他一生反‘左’的基礎。范元甄總說李銳太‘右’,兩人對比,不能說這話沒有道理。不過,我覺得這兩頂帽子對他們兩人都不適合。范元甄在延安的丑聞和以后的惡行,能說是‘左’嗎?‘大躍進’時期李銳向毛澤東說真實情況、講真話,能說是‘右’嗎?所以,我想從思想改造這方面來說,范元甄是思想改造完全成功的典型;李銳恰恰相反,是思想改造徹底失敗的典型。”
然后,此文就從議論延安的整風、搶救運動大搞思想改造起,寫我個人在幾十年政治運動的歷史關鍵時刻,種種抗拒性的表現和作為。因此,我覺得這篇大文章不僅是寫一對夫妻從延安開始直到現在的個人情況,更是對這個國家可怕的幾十年政治生活的回顧。于是我不揣冒昧,作了上述的介紹,說明老友李普是一個何等有膽有識值得學習的學者型好人。我也感到自慰的是,他發表這篇文章后的十年間,直到現在執筆,我沒有辜負老友的厚望。我這幾年來寫的文章,去年結集在香港出版,書名《何時憲大開張》,這本書李普曾經過目。他在大文章的結尾曾這樣抬舉我:“李銳呢,他是個頂天立地的人,是個大寫的人。1984年離休以來,憑著滿腔浩然之氣,他放膽寫文章、作詩詞、呼喚民主、呼喚科學、呼喚法治、呼喚市場經濟,比他當官的時候影響更大。”我想把這段話一字不動,送給他本人。在《老來隨心所欲之》文中,我寫過這樣的話:“李普近年常說,‘我逐漸信奉自由主義,積極維護人權。’‘崇奉民主自由,反對暴力。’”他的晚年真正達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
前幾天,鐘叔河從長沙給我打電話說:“李普老去世了,我們非常痛心。我做了一副挽聯告訴他的家人:‘記者平生真有格,書生意氣自無倫’。”這也表明,李普雖然去世了,他仍然活在老中青三代友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