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國家從1970年代末期實行計劃生育,當時的法規是一胎制。也就是說,夫婦生育超過一胎,按照有關法規,就要接受懲罰。既然是法規,就有強制性。國家工作人員城市居民,超生要開除公職。農村戶口主要強制罰款。城市居民這一塊,阻力較小。鄉村阻力較大,干部強制推行,難免過激。窮困戶,有拆房抬鍋灶的。強制絕育,出現盲流出去當“超生游擊隊”。鄉村民謠說:老的燒(火葬),小的劁。鄉村干部戲說自己的工作,叫做“催糧派款,刮宮流產”,都可以看出限制生育的嚴厲。
計劃生育實行30年,少生人口幾個億,效果明顯,但是負面影響也不容忽視。中國社會逐漸進入老齡社會,80后一代小兩口面對4個老人,加重了贍養負擔。城市普遍的一胎化,獨生子女的人格缺陷開始凸顯。鄉村由于重男輕女的生育習慣,性別比例嚴重失調,整個人口男女比例接近100比120,婚戀一類社會問題警燈亮起來了。
那么,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有的,權衡利弊,梁中堂先生的方案更加合理。
計劃生育法規開始推行時,梁中堂先生是山西省社會科學院的研究員。梁先生不主張一胎化,他主張兩胎化,大致方案是,頭胎晚生,兩胎加大間隔。梁先生呈報方案,面折廷爭,無奈計劃生育推行大局已定,不得更改。梁先生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為了比較,他申請給他一個區劃,在這個區劃內,實行他的兩胎化方案,若干年以后比較結果。幾經努力,國家計生委批準了他的方案,劃出山西省翼城縣作為試點。這樣一來,在全國就出現了一塊計劃生育“特區”,在這一個小片,生育實行兩胎制。
經過近30年的試驗,兩種方案的長短凸現出來了。30年來,和全國相比,山西翼城的出生率略高于全國千分之零點四,這是一個很微小的差別,完全限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人口沒有多生,重要的是,這里沒有強制一胎化的副作用。人口性別比例大體相當,獨生子女問題,養老問題沒有形成壓力。由于強制節制生育導致的干群沖突,在這里也緩和得多。顯然,這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方案。
當梁中堂的實驗日見斑斕,甘肅酒泉、湖北等地也相繼開設試點,一花盛開,點點播撒,梁中堂方案的旺盛的生命力,面向和諧發展的前程,風光無限。
在中國人口增長即將出現拐點的當口,重溫梁中堂當年的主張,浮想聯翩,心事浩茫。
梁中堂先生的方案,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的擔當。千士唯唯之時,他有一士諤諤的見解和勇氣。國家的大政方針已定,按說已然沒有必要再行反對。梁先生面對成法,一則獨立思考,二則上書言事,盡力爭取,展示了獨立人格,崢嶸風骨。事實證明說了不白說,這一塊自留地,現在已經成為兩個種子兩種果實的比較試驗。
梁中堂的特立獨行,有賴于高層的支持。計劃生育屬于基本國策,在基本國策這個問題上,當時允許反對意見,竟然給反對意見劃出了一塊屬地,讓你自行試驗,這表現了這一任領導的胸懷容量。泱泱大國,給反對意見一席之地,是開明,也是負責。治大國若烹小鮮,慎之又慎。時時顧慮另一種可能,決策會更周全。
把梁中堂的實驗叫“特區”,不過是我的杜撰。在此前后,國家的確設立了好些特區,比如深圳特區、珠海特區等,不過這些地方,都是正向特區,即是說特區的做法和新出臺的政策法規方向一致,搞試點的目的,為了推廣。一旦試過水,取得經驗,就要推向各地。梁中堂的山西翼城,卻是反向特區。這里的試驗,目的不是大面積推廣。整個國土從南到北,另一種方案已經鋪開,形成了浩浩蕩蕩主流。一小塊區域的悖行,只不過為了比較,看看另一套辦法有無可取之處。若干年后經過驗證,小特區或對或錯,總歸于資政有益。立此存照,以備參考,無非是這個意思。
沒有想到30年的驗證,小特區由反向實驗變成了正面經驗。對于糾正管制生育的偏頗,冷靜思考新的人口政策,小特區無疑具有先行一步的意義。不需要再行實驗,小特區30年前已經開步。另一條路上,山清水秀,風光無限。
梁中堂先生的計劃生育特區,留給我們的思考是深遠的。從此以后,如果遇到重大的決策問題,有了不同意見,可否效仿一下計劃生育特區的做法,留出一小塊地區,搞一點反向實驗?一個試點,與大局無礙,倒可以作為比照,用事實驗證當年決策的對錯程度。萬一需要挽回,也有現成的試點,糾偏有可遵循。
治國大策,輿論一律比較困難。正方反方,唇槍舌劍,即便從善如流,也難免劍走偏鋒。誰對誰錯,當下難以定論。那就比試比試,留一塊小試驗田,和大田互相補充。到了收成,自然見了分曉。又比如行進,規定了多數人向東,一部分人向南向北,竟至于向西,當時誰對誰錯,難以說清楚,若干年以后走出一段,自然知道誰距離目標最遠,正確目標何在。這個時候再選擇進取方向,一目了然。小“特區”,好辦法。30年光陰驚回首,人們終于發現了梁中堂的先見之明。當人口政策再度引起國人警策,梁先生的國士形象讓人敬佩,小特區的舉措也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