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笑話”:某年三月五日,敬老院的一位老人先后被幾批學生拖出來洗了五個澡,苦不堪言。很多敬老院、福利院都反映:一到三月初那幾天,平時無人過問的老人和殘障兒童就成了“香餑餑”,比親人還親。試想,素不相識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變成親人呢?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各單位工會團委的宣傳欄里需要幾張照片點綴而己。由此可見,現今越來越多的形式主義使得榜樣教育變成了只是在特定場合下迫于形勢需要的行動策略,變成了一種需要敷衍了事的任務,一種不得不做、不做不行的“差事”??茨切┮源藶槟康亩e辦的德育活動,最后幾乎都演變成敲鑼打鼓、高呼口號的空洞宣傳,或是追求轟動效應和“官賞”效應的表演,充斥著言不由衷的表態、宣誓和演講,如“立志要像某某一樣,從小樹立遠大的志向,長大后為把祖國建設得更美好而努力奮斗”。還有各種勞模、英雄事跡巡回演講報告會,各種向某某學習的經驗交流會,各種心得體會(如“通過開展學習某某的活動,使我受到了極其深刻的教育,思想覺悟有了極大的提高”)等等。在這樣的社會道德環境里,要說榜樣教育會產生多大的力量、發揮多大的效用,怎么能叫人相信?
究其原因,這些現象都是緣于對人性的偏見和誤解,也正是由于這些誤解和偏見才導致榜樣教育一直在軟弱無力的狀態下徘徊,同時這也是我國的榜樣教育長期以來處于低效的原因之所在。
一榜樣教育的人性反思
1榜樣崇高失落的人性反思
為了達到“最佳”的教育效果,教育者總喜歡樹立一個道德上高尚完美、人性上近乎完美的榜樣,簡單地把他拔高再拔高,或彰顯一點而掩全面,以為只有把形象塑造得“高、大、全”才更有說服力和影響力。然而,這些完美的道德典范與人們在現實社會中看到的真實狀況有著太大的反差,現實生活中幾乎沒有這樣完美的人。久而久之,人們不再相信這些說教,也就日漸產生了對榜樣教育本身的麻木、厭惡和嘲諷。固然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或許出于種種目的的考慮而導演出類似“真實的謊言”的道德事件,但這無疑會帶來對道德事件本身的正當性進行審問的質疑。道德教育事件本身正當性的缺失,還會導致借道德之口行不道德行為的事實。
也許正是人們出于對這種“偽崇高”的厭惡,在“英雄時代”過后,人們面對的是一批以“痞子”“流氓”自居的人物。這些“當代人物”要求擺脫一切約束,不對任何人和任何事負責,沒有是非感,沒有責任感,一切只求自己合適就好。正如王力雄先生在《渴望墮落——談知識分子的痞子化傾向》一文中曾深刻指出的:“逃離神圣,擯棄價值,否定崇高,集中體現在‘我是俗人’的口號上。既是俗人,就不該堅守寂寞清貧,就無所謂理想信仰,就該滿足七情六欲,就有貪心、想掙錢、該下海、高消費……并且當然也不必以此為恥?!庇纱?,各種社會惡行大肆泛濫,各種社會丑相沉渣泛起也就不足為怪了。
2榜樣宣傳變質的人性反思
凡是勞動模范和英雄標兵,大都有催人淚下的典型事跡。而且誰的利益犧牲越多,損失越是慘重,就越是道德,越是先進。不僅如此,一個人做了好事還要隱瞞起來,如若不然就不那么值得表揚,這幾乎成了一種制度。倡導這種做法的一個似是而非的理由是:一個高尚的人不應該追求名譽,人做好事不是為了受表揚。因為道德之所以必要就是由于并非一切善行都可以用交換來獲得,否則也毋須道德來幫忙了。但是從政府和社會的角度看,這既不公平,也不利于社會的發展。因為德行不期望報酬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不應該得到報酬,而是因為這類事情無法事先約定報酬。
例如,我們有許多勞模,數十個春節不回家而替他人值班,那么其他人干什么去了?他們憑什么每個春節都在家過?勞模的付出使誰獲得了利益?他們是否應該和有權利得到這個利益?經濟學家茅于軾先生曾指出:“過去人們以為普及為別人做好事就可以改進社會風氣,實在是極大的誤解,因為這樣培養出來的專門揀別人便宜的人,將數十倍于為別人做好事的人。”這樣的道德行為所產生的結果道德嗎?當然,這并不是說雷鋒就不要學,義務勞動就不要做。例如發達國家的義工和志愿者比我們國家要多得多,但他們的行為是建立在遵守規則和公平的前提下,而不是用“奉獻”來破壞公平。
3榜樣教育中道德異化的人性反思
榜樣教育作用的發揮本身就是一種情感教化式的非權力的影響過程,它是通過對榜樣的介紹宣傳,使人接受某種道理或理想。其效力不在于強制性,而是來自對社會輿論與自我良心的認同。這種非權力的影響有著無限的張力,不受時間和空間的制約,它能通過形象感染、輿論傳播,使人產生敬佩、依賴和親切感,從而使受教育者產生心悅誠服、自覺效仿的心理和行為。在這個意義上講,它是一種自然滲透力作用的過程,它比那種帶有來自利益等因素的或顯或隱的強制性影響力效力更為深刻、廣泛和持久。然而在我國,榜樣教育卻是采取行政手段來推行道德,不管人們是否有權自主地選擇與模仿自己想要的榜樣,反正就是強行宣傳與推廣。如果說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為了確保社會主義社會的穩定,這種強力手段還可行的話,那么在市場經濟體系日漸完善,社會日漸開放,政治不斷民主的今天,再依托這一手段強而為之,無論如何也是不理性與欠考慮的。這種行為不僅消解了道德自覺自愿的功能,而且也消解了人們獨立自主的人格,培養了人的奴性,最終也會瓦解榜樣教育的公信力。
二榜樣教育的人性化回歸
“榜樣的力量”并非如人們慣常所說的“是無窮的”。那么,該如何進行榜樣教育,樹立什么樣的道德榜樣以及倡導何種價值觀念來引導與規范人性,令人深思。
1理性自主——榜樣教育人性化的首要前提
在這個信息來源日趨多樣化的社會,學會獨立思考,學會選擇,從而學會為自己負責是更為根本的教育。一個社會的道德只有建立在這種理智的基礎上才可能是長久、有效的,否則就是盲目、失去理性的。一旦缺乏道德理性的批判能力,榜樣教育也就隨之成了不需要頭腦的德育。在價值日趨多元的今天,榜樣教育應該且必須是建立在理性與個人自覺意識上的教育,是建立在對個人權利與自主意識的保護與尊重的基礎上的教育。我們的榜樣教育應尊重人的多樣性與復雜性,保留人們選擇學習對象的權利,正如羅素所言:“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對于道德精神上的過度管制干涉,不但管不好,而且付出的代價是整個社會思想的停頓、學術研究的衰微、科學創造發明的枯竭,造成的是“沉默的大多數”(王小波)。即使權力對于教育在某種程度上不可避免,所需要的也應是尊重:尊重人性,尊重自由,尊重生命。如此才能避免權力對人的異化,才能鍛煉人們的理性判斷能力,促進人們對生命價值的思考,對人性尊嚴的認同;才能避免榜樣教育對人的異化、對人性的扭曲;也才能使教育充滿“善”,使人體認到“教育所固有的‘使人向善’的含義從來就存在?!?陳桂生)
2關注現實——展現榜樣教育的人性情懷
回顧以往我們所樹立的榜樣,大多數人的品德和精神無疑都是難能可貴的,諸如獻身型、拼命型、勤奮型、苦干型和無私型,但對于一般人來說,必須效仿無疑是在強人所難。所以榜樣教育必須符合實際,符合人性。如果榜樣被塑造成完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那么其中所暴露出的虛假性便會使得這種榜樣教育迅速地遠離人的本性,遠離人的本真。如果榜樣人物的“特征”總是或傷或病或殘或死,而非健全的有著鮮活生命的人,這種教育就難免會帶來一種不健康的社會氛圍,甚至誘發對生命的漠視和踐踏,為了成全某種道德而去有意無意地制造人間的苦難。比如“烈女”必須要先遭受侮辱,要不然就成不了“烈女”。而在“文革”時,為了體驗一下做“革命英雄”的感覺,許多人極盼望發生戰爭,沒有戰爭就搞對內的“武斗”。這是多么荒唐的行為!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斷發展與完善、人們的個體意識不斷增強并更加強調權利與義務對等的今天,榜樣教育必須要經得起生活世界的種種拷問,經得起現實人生的理性考驗,才能展現其應有的魅力,發揮其正面教育的作用,也才能夠體現出教育對人的真正關懷與尊重,因為“只有眷注生活的教育才會有力量,才能真正走進人的心中”。
3私欲不泯——尋求榜樣教育人性化的制度保障
一個具有良好道德風尚以及人性純良的社會是不可能單靠榜樣教育來建立的,更重要的還在于公平的社會機制和相應道德規則的建立。然而,在我國強調“言善”“信善”的傳統文化中,總希望通過“誠意、正心、修身”來展示人的善,總希望樹立各種“無私”的道德楷模來使人變善,而不是通過法律等社會規范來限制人的惡以及通過公正的制度來促使人向善,結果導致長期以來我們的社會制度始終在“塑造至善”的幻影里惡性循環,許多扭曲人性的事情接連發生。人的天性要求避苦求樂、趨利避害,如果因為社會的制度安排不合理、社會賞罰機制的混亂而在事實上鼓勵丑惡貶抑善良,那么是不可能指望大多數人超脫于現實、承受巨大犧牲而去執著于善的。盡管任何情況下都會有一些具有風骨的人以不受功利羈絆的自由精神抵御這種逆向作用,然而敢于抗衡社會大環境的人畢竟是少數。他們可以在社會的道德沉淪中展現人格的光輝,但對于整個社會的道德風貌來說,他們的影響力依然是微弱的。
駐足回望,曾經年少,一代又一代的少先隊員,誰不是在雷鋒精神的指引下宣讀誓言?然而幾經歲月滄桑,待嘗遍了世間百味,看透了人間百態之后,那份年少的純真是否依然存在?其實,在提倡“助人為樂”“勇于奉獻”的同時,也應輔以如何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教育,以避免現實中“老實人、善良人”反被損害,更要避免瓦解人們的獨立精神、自主意識以及對現實批判的理性精神。在堅定政治信仰教育的同時,也應避免“一條大路通羅馬”的極端教條;在突出道德規訓時,也應輔以起碼的“智德”培育,避免執著于“善惡”而忽視“真假”,因為真假里往往也有大是大非。
參 考 文 獻
[1]陳桂生.關于“教育目的”問題的再認識[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5(2).
[2]劉智峰.道德中國——當代中國道德倫理的深重憂思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3]茅于軾.中國人的道德前景[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7.
[4]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
[5]王力雄.渴望墮落——談知識分子的痞子化傾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