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生活都由無數個片斷構成,我的“語文人生”也是如此。擷取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一個公式、一個妙喻、一句話、一首詩,構成我17年教師生涯中小小的“五個一”工程吧。
一部電影
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文系學生都喜歡看電影,我也不例外。在大學時代和工作以后的日子里,我忙里偷閑地看過許多部電影,羅曼·波蘭斯基、呂克·貝松、羅伯托·貝尼尼、黑澤明、賈樟柯……他們的電影我都喜歡,其中最心愛的電影要屬彼得·威爾導演的《死亡詩社》,它幫助我勾畫了教師生涯的美麗藍圖。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在我讀大三的時候,我至今還記得在看完那部電影的當天晚上,我夢見自己也成了基丁(電影主角),站在教室的課桌上,向學生們大聲地朗誦著惠特曼的詩歌《啊,船長!我的船長!》。基丁——這名來自教育模式固定、單調的威爾頓預備學院的新教師,教學生撕掉了權威關于詩歌的評價,而用自己的心去品讀,他指引著學生珍視并發現自己內心的夢想,幫助學生去挑戰那些金科玉律的教條。
正是從看這部電影開始,我下定了決心,要做一名像基丁一樣的教師,永遠給學生以飛翔的勇氣和激情。
一個公式
1992年,我踏上了心儀已久的教師崗位,在著名特級教師于漪擔任校長的上海第二師范學校擔任語文教師。那一年,恰逢于漪老師開展一個中、美、英三國的課題研究,主題是職初教師的崗位成長。我有幸成為研究對象,也有幸享受比別的年輕教師更多更長的“黑夜”,因為每天要完成一篇日記,每兩周要接受一次錄音訪談,每月要上一節公開錄像課。為了不辜負這份幸運,我付出了“郊寒島瘦”似的苦心孤詣。我把每一節家常課都當公開課來對待,每天晚上泡一杯清茗,伴一盞孤燈,細察默品,博采眾家。我的課本上滿是圈圈畫畫和密密麻麻的批注,學生的隨筆本上留下了我滿頁的鼓勵之語。
還記得1999年12月31日,那是一個放假的日子,但我還是起了個大早。我找出前幾天買好的47張有獎明信片,用鋼筆一張一張地寫下對學生們的真誠祝愿。幾十份不同的祝福寫完,已經是下午五點。我懷揣著厚厚一沓明信片,快步直奔郵局,因為我要趕上20世紀的最后一趟郵戳,而讓同學們收到時又是21世紀的第一趟郵戳。我沒有在明信片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因為我只是想讓學生們擁有一份意外的驚喜。有細心而聰明的學生在驚喜之余讀懂了我的心,他們打來電話,“謝謝老師,您是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教育我們。”“我會一直保存這張有特殊意義和收藏價值的明信片。”
“教學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當我思考備課、學生與教學效果三者之間的關系時,牛頓的力學第三定律從我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兩個物體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同一條直線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是啊,教師付出多大的作用力,在學生這個作用點上,就會有多大的反作用力。
這是不擅長物理的我最喜歡的物理公式。
一個妙喻
在上海市楊浦高級中學的語文課堂上,我在向學生們介紹以賽亞·伯林關于“刺猬與狐貍”的妙喻。這個比喻來自古希臘詩人亞基羅古斯的話:“狐貍知道很多事,但是刺猬只知道一件事。”伯林以“刺猬”指稱那些對人類行為和歷史持有整體的、統一理論的思想家或學者,而以“狐貍”指稱那些信奉多樣性的思想家或學者。我嘴上跟學生介紹著這個妙喻,心里也很清楚,我們語文教師成不了像柏拉圖、但丁、黑格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那樣的“刺猬”,也成不了像亞里斯多德、蒙田、莎士比亞、歌德、巴爾扎克那樣的“狐貍”,但語文教師一定是既要“博聞強志”,又要“術業有專攻”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既要做“刺猬”,又要做“狐貍”的。
語文教師是忙碌的,但是,在每一天的上課、備課、批改作業之余,我們是否還能有自由狀態的閱讀,是否還有一顆愿意沉思、能夠沉思的心靈,怎樣帶領學生沖出亞文化、泡沫文化的包圍?教學參考書倒是可以不讀,文學、史學、哲學、美學、教育理論卻不可不讀,唯有廣泛涉獵各個領域,才能在忙碌中充實,在艱難中執著,與自己的心靈為友,使思想更加厚重與深刻,也才能進一步增加語文教師職業的技術含金量。試想,一名真以為《象棋的故事》就是一本講如何下象棋的書的教師,和一名渾身上下散發著文化芳香的教師,他們的教學會有著怎樣的天壤之別。正如魯迅所言,在同樣的忙忙碌碌之中,我們是學會做蜜蜂,還是成為蒼蠅?
一句話
語文教師是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前幾年的暑假,我去西藏旅游,沿著雅魯藏布江去朝圣中國最美的山峰——南迦巴瓦峰。這座山峰狀若“長矛直刺蒼穹”,再加上地震、雪崩不斷,在1992年中日聯合登山隊成功登頂以前,一直是未被人類登上的最高一座“處女峰”。
我此次去,也只是一睹它的尊容,無緣登頂。但我不遺憾。我喜歡作家張承志在《向往的旅途》中寫下的一句話:“清潔就在你的心里,圣地就在你的追求之中。”
其實,教師的成長就像一次旅行,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有機會和實力登上最高峰,但只要我們懷著虔誠之心,一直在路上,就能無限接近圣地。未必每一個教師都能成為教育家,都能摘得成功的桂冠,但是每一個教師都必須不斷成長,因為成長遠比成功來得更重要。
一首詩
從求學時代起,我就喜歡讀海子的詩,到后來在課堂上教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愈發被他的那種陶醉于歌唱與夢想中的氣質所吸引,詩歌表面傳遞給我們的幸福與熱愛這種“外在情感”,和實際的冷漠與厭倦這種“內在情感”,兩者形成了強烈的矛盾和反差,正是這種矛盾和反差,使詩歌形成巨大的張力,也讓我深深地喜歡上了這首詩。
當我成為一名市級教研員后,我經常去聽老師們上課。那是一次市級教學錄像課。一位女教師執教的就是海子的這首詩,課堂上始終流淌著詩一般的優雅與純凈,無論是學生的朗讀,還是教師的點撥,都把詩歌的情味傳遞給了聽課的我,“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一刻,我又一次被這首詩深深打動。
誰知,回家路上,我接到了這位教師的電話:“我能重新錄課嗎?我覺得今天的課上得不夠好……有一個學生的回答觸發了我的靈感,現在我已經找到了教這首詩的一個非常好的切入口……”由于種種因素,這節課最終沒有重錄,但是我牢牢地記住了這位“一根筋”的語文教師。
后來,她請我給她的學生習作選作序,她說自己很幸運,遇到了一群有才華有夢想的孩子。我想,難道這樣類似的幸運從未曾降臨到其他老師的身上?很多時候,我聽到不少老師在抱怨,現在的學生是一屆不如一屆,一代不如一代。語文教育的現狀固然艱難,但我們以怎樣的心境和態度去面對,難道不重要嗎?
古語云: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但我堅信,有心栽花花自開,無心插柳柳無陰。一名教師,不能把成功和幸福建立在不可捉摸的僥幸和偶然上。一名教師,是否能成為好教師,不在于他教了多少年書,而在于他用心教了多少年書。一名教師,只要有“面朝大海”的情懷,就會有“春暖花開”的心境。
打動我的,豈止是海子的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