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記憶

暮春時節，空氣浸潤著暗香，一縷縷地飄過水面。陽光下的小河微波蕩漾，充滿閃亮的希望。一座古老的石拱橋在不遠處靜靜地佇立著，令人展開關于時光的遐想。河水在遠處輕輕地轉一個彎，從視線里消失了。

河的左岸是一片草地，蜂蝶成群，翩翩起舞。瘋長的野草叢里，隱隱約約看得到一些小土丘，上面長滿了雜草，微微露出泥土的顏色。

我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這些土丘原來是一座座低矮的墳。這些墳是從前土葬的痕跡。那時，這里還是一片荒蕪，少有人煙，河道轉彎處成了逝者最好的安息之地。也許是出于對水的崇拜，逝者選擇了與水為鄰，相依相伴。然而，年月久遠，河道變寬，河水沖平了許多土堆，沖走了許多人關于先祖的記憶。只有很少一部分墳塋幸存于此，長滿雜草，低矮的，沉睡。

這些長眠于水邊的墳，代表著過去的歲月，靜止的時光。每一座墳都記載著生命終結的悲傷，引發過關于生命的思考。如今看不到任何祭祀的痕跡了。這些墳靜聽河水日夜流逝，湮沒生命的悲歡離合，定格亙古。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我無數次沉浸在這河邊，感悟宇宙與生命，永恒與短暫的注腳。

漸漸地，我讀出了寫在水里的一行行文字。

王勃在風煙迷蒙中慌亂落水。敏感的少年看到了生命的短暫和無常，已是最后的省悟。他在水中掙扎，所有的才華和不甘漸漸成為過去。26年的記憶沉淀在水里。他仿佛看見遠在交趾國的父親焦急期待的身影，仿佛回到滕王閣從容賦詩的瀟灑時光。是天妒英才也好，是宿命使然也罷，他可以每日與水為伴，欣賞落霞孤鶩，秋水長天，也算是上帝詩性的安排了。短暫的生命劃過天空，成為最耀眼的流星，照亮漫漫長夜。

水能重生。

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一天，又一位天才的生命在水中復活。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一個平靜的早晨，無聲無息地將自己的身體投向大明湖。我不知道歷經世事變遷時代更迭的先生是懷著怎樣的心境走向水的，但我知道他走向水的那一刻一定是平靜而從容的。他要用這種方式為一個沒落時代的文化作最后祭奠，以肉體的消亡換取精神的永恒。我來自何處，將去向何方?時日永不消亡，鮮活的個體生命卻重重地畫上了句號。

水，成為生命的集結地。

逝者已矣。如水逝去的不只是歲月，還有記憶，消失于無形。

流逝的河水從眼前遠去，我觸到岸畔的生命。一枝野花，盛開在我的指間。輕撫這些花兒，感覺到它在輕輕戰栗，莫非這就是花兒的心跳?一只蜜蜂在旁邊飛來飛去，一刻不肯離開。

我久久凝視這些隱沒草間的墳，想象著它們的前世與今生。傳說死于水里或者埋葬在水邊的靈魂容易投胎轉世，不知他們的前世有著怎樣的過往，今生又有著怎樣的故事?我能見到的卻只是眼前的一方低矮的土丘，在繁盛的綠色生命簇擁下靜默著。它們以微微凸起的姿勢，默默守候著生命的盛衰，看歲月悲喜，把記憶寫在腳下的水里。

河水有聲，歲月無痕。無論懷著怎樣的悲喜，生命也終究會沉淀在歲月之河的深處，深沉，厚重。

黃昏來臨，大地鍍上溫暖的橘紅色。沒有風，水面平靜，倒映著兩岸茂盛的水草，一片蒼翠的綠。鍍滿金色光輝的白鷺，在空中不停地展示著生命的力量。翅膀輕盈地掠過水面，飛向天邊，消失在斜陽的余暉里。幾頭水牛在低頭吃草，仿佛他們從來就是這片草地的主人，自由自在。有兩頭水牛并排著，不時用尾巴拍打一下對方的身體，慢慢走向河道轉彎處去了……

經 典 摘 句

這些長眠于水邊的墳，代表著過去的歲月，靜止的時光。每一座墳都記載著生命終結的悲傷，引發過關于生命的思考。如今看不到任何祭祀的痕跡了。這些墳靜聽河水日夜流逝，湮沒生命的悲歡離合，定格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