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以時而急促,時而緩慢的步履穿行在校園時,總能聽到或熟悉,或陌生孩子的那一聲聲“老師好”,這時內心深處總生出一些莫名的感動,甚至于激動。我會在一瞬間輕柔地答一句,“你好”,遇到人多時,會是“你們好”,但絕對不會是那個“啊”,那是多么的老氣橫秋,那僵死的“師道尊嚴”的面容。不求什么,只是這樣說時,自己內心舒暢。
不僅如此,在校外也常常發生著這樣不是故事的故事。有時碰上了,我會主動地對孩子們言說一兩句,怎么沒戴紅領巾啊?注意鞋帶,松了,系上吧……孩子們都笑笑,那么的天真、無邪,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從口袋里掏出來戴上,而或系上。教育于是在細節中找尋到了生命拔節的聲音。
那我們潑散精力最多的課堂又會發生著什么呢?
我素知自己的課堂是缺乏技術性含量的,而同行們給屬于我和孩子們的一堂課評價最多的就是“激情”。除了激情,還會有什么呢?荒誕、離經叛道、前衛……不一而足。不論是激情,還是理性,無論掉入哪一個陷阱都是可怕的。在暗夜里摸索潛行的我,只能是學到一點,向孩子們兜售一點,公民意識、德行……不能說是“啟蒙”,這太博大而深遠,后來者只能先做好自己的守護人。站在課堂上的我也許真的是有罪的,不,肯定有罪。而我輩時常以“蠻”的姿態沖撞著自身之外的那張大網,希冀著我們的生命里擁有五彩的光。其實盡心盡力,不為別的,只希望這樣做能盡量減輕自身的罪罰。
至今依然記得在上《司馬遷發奮寫<史記>》那堂課時,為了讓孩子們充分體會到司馬遷在先人的影響下是如何做出屬于自己心魂的選擇的,我在課堂之中插入了一段史話——從前周文王被關在羑里,寫了一部《周易》;孔子周游列國的路上被困在陳蔡,后來編了一部《春秋》;屈原遭到放逐,寫了《離騷》;左丘明眼睛瞎了,寫了《國語》;孫臏被剜掉膝蓋骨,寫了《兵法》。而且做了古文與白話文的對比性閱讀,而后慢慢地感知。我想,作為史學家的司馬遷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史學中的典故。任何一位酷愛讀書的人不可能在做人生選擇時忘卻先人在心中留下的聲音。觸碰到的一切,自會不期然地成為人生的風向標。要不,讀那么多書又有什么用呢?抑或,讀書是無用的?
可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細節,課堂被一位縣城來農村支教的老師批駁得體無完膚,說現在教這些過早了些,在不該延伸的地方增加了深度。可課堂上孩子們的聲音又是怎樣的呢?
老師,原來《春秋》是這樣編出來的啊!
還有的是這樣說的,經歷風雨之后見彩虹,還真的是呀!
……
教得真的是過早了嗎?六年級的孩子了,在社會時而寵愛、時而壓制的大環境之下,這樣的感知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肯定有一些孩子在初中結束之后就卸下自己的學業,那么以后接觸這些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況且,初中三年真的就能碰上這樣的知識點嗎?恐怕除了未知還是未知。
教育有時留下的就是切入生命里的一系列符號,看似無用,實乃無用之用。當然,作為一名有野心的教育者還是會有這樣想法的,在以后的時光,孩子們如果遇上相類似的問題,他們興許會想起這些或者更多,哪怕僅僅是個符號。人啊,天生都有表演的欲望,只不過有時是隱秘而狹隘的。只要自我有覺察就行,能做到適度即可。
對于聽完課后的評課,自己后來越來越不自信,難以啟齒,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語。每一個人背后的受教經歷,影響著每位教育者從教之路該朝向哪一方天空,間或是焦慮的,也有覺悟的。而旁人是無權積蓄刺傷給他人的,連拔苗助長式的硬塞也是虛妄的。教育是中年人的事業(張文質先生語),因為他們懂得阻礙的可怕,知曉容忍的可愛。偏居小鎮一隅的我固執地選擇屬于自己和孩子們的學習行為引發的課堂言語,一切是流動的。
每一次生命時光的流動,都是悄然而逝,可真正的教育者應該留住的必須是自己的旁枝斜出,是無望之中的自我抗爭,還有對另一處地域的滲透,甚至于侵襲。
和幾十個孩子在經歷了《我不是最弱小的》的鋪墊教學之后,孩子們都明白薩沙已經是會自覺保護弱小的孩子了,而他們與此同時也受到了這方面的教育,這節課關于知識和能力、過程和方法、情感態度和價值觀的目標似乎也達到了。真的就這樣結束嗎?我心不甘。能不能來一次越位,讓我們的靈魂進一個球?于是,課堂上就發散起來。
……
同學們,既然薩沙已經能將雨衣披在薔薇花上,他是在保護弱小,那我們做一回心理學家,想一想此時的薩沙內心涌動著一種什么樣的力量?
孩子們略思片刻,一雙雙小手就舉了起來。
他一定是想幫住別人,因為他幫助了薔薇花就不再是弱小的了。
善良的心讓薩沙這樣去做的。
還有,薩沙在爸爸媽媽身上學會了關心別人。
……
那么你們能用一個字來形容它嗎?
善良。哦!這是兩個字啊!
關懷備至。再仔細想一想,好嗎?已經近了許多。
教室的一角已有個孩子在低聲地呢喃,似乎已經知道是哪個字了,顧不上等待的我立刻靠近那位學生,對他說,就是那個字,你能大聲地說出來嗎?
愛。
讓我們一起來大聲地說一遍,聲嘶力竭般,歇斯底里般,愛。
對,就是這愛的力量讓薩沙有了自己為人做事的方向,那么你們知道愛的另一種寫法嗎?孩子們無語。
于是,我在黑板上板書了那個對于孩子們說來熟悉,卻陌生的“愛”字。邊寫邊念叨著,讓我們再仔細看一看它吧!每一個人將親友當作寶貝一樣抓在心頭(粉筆圈成四個字形),這就是真正的愛。每個人照這樣去做一次,就是完成了一次愛的傳遞,如果全世界的每時每刻都是這樣,我想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充滿了光和幸福,而且每個人都有能力變成光,擁抱幸福。
……
每一次遇到這樣的教學場景時,總激情澎湃,也許誤讀就這般輕而易舉、不知不覺地滑入了課堂,可那時的確是激動人心的。美得讓人忘乎所以。
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一種有效的教育,似乎是一種顧及“盡可能多的人享有一種人的條件”的“公正的教育”。愛的確應該變成種子埋在這些還沒有經歷多少世情寡淡的孩子們的心中,哪怕只是一個符號。但我堅信,總有幾粒種子會發芽的,而后帶來一聲問候,一句關懷,一段恩情……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并不缺少有關精神的各種知識,而是精神不能訴諸行為方式,無從化入日常的生計和習慣之中”。有時我們在課堂上的教學行為,非要按兒童成長的規律來的話,似乎規避了差異,城與鄉、富與貧、視野寬闊與狹隘等各個方面的差異。我一次又一次在教材與鄉村孩子的體驗之間打轉,能給他們帶去更多密集性的言語嗎?是屬于城市的,還是方言式的?但無論如何,教育者是決不會有資格讓學生放棄自己成為人的權利。
只要是有理性和夢想的教育者都明確地感受到,不要希望能喚醒所有在屋子里活著的人,他們不缺乏倒下,甚至跪下的目擊經歷,但醒來一個是一個,未來還有更多的縫隙可插入,直至崩塌一切。我曾不止一次地對孩子們說過魯迅先生那關于染上革命烈士鮮血的饅頭和“癆病”的故事,以后還會繼續著這樣的言說,在我們相識之時,我有責任讓孩子們看清世界的臉。
我恍惚間朝鏡子里一望,自己有時不就是一盤魚子醬而已嗎?而不是有些朋友期盼的真的勇士。那就做教育者,無腳鳥的那種,不僅僅被教育占有,行嗎?帶上多棱鏡走路,遠方可能更清晰,目光也不再迷離。
(作者單位:江蘇南京市溧水縣明覺小學)
責任編輯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