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重臣張之洞行楷扇面

十年前，在翻讀《中國書法鑒賞大辭典》(以下簡稱《辭典》)時。下冊收有晚清名家張之洞的一張行楷書團扇，書法得蘇東坡書法的神韻，可謂到了“一步不窺”的純情程度。團扇書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張之洞當時出任湖廣總督，這時他作為方面大員在駐節地宴請來訪的鄰邦沙俄王儲，席間張之洞應囑而揮，故有上款:“大俄國太子來游漢口饗燕晴川閣索詩索書即席奉贈”。張之洞官運亨通，官名極大，掩著了他的書名，其實張之洞僅憑書法一技也是可以揚名天下的。

如果說十年前《辭典》上的團扇書法讓我認識了張之洞的書法的話，那么看過《名家書簡百通》(1994年6月上海學林出版社出版)上“張之洞致梁鼎芬”一通信札后，便是喜愛張之洞書法之濫觴了。之后。我在拍賣行中開始留意張之洞的書法。2000年春季老城隍廟拍賣行藝術品拍賣會上，終于看到了一幅張之洞的行楷條屏，書法較《辭典》上的團扇和《名家書簡百通》上的信札拘謹了些，估價又很高，所以我沒有去參加競拍。心想，機會總是還會有的。

時光飛過兩年，在上海大眾第十屆書畫·古玩拍賣會預展上，長條案上兩排扇片重疊平放著，我一一在翻看，當看到一張張之洞的行楷扇片時，我開始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心想小拍上也會有這么大名頭的作品?于是請來丕師進行鑒定。丕師一看，擊節叫好，稱“絕對沒有問題”。我深恐別人再看到這張扇片，放回原處時在上面壓了張其他人的扇片。把這張扇片“埋”了起來。

拍賣當日，是丕師和蔣頻師兄在杭州書法聯展的開幕式的_日子，因我要陪丕師去參加，于是把舉牌的任務硬塞給了張宏元師兄，屆時將由“張”去拍“張”。張之洞的這張扇片拍賣號比較靠后，這之前我還有意競拍幾件他人的作品，所以我在張之洞扇片定起拍價位十倍的基礎上，又在拍賣目錄“張之洞”邊上用紅筆加注:“如果前面陸小曼、陳小翠沒有拍下來，此扇片可以拍至十二倍。”做出最后一搏的架勢。宏元兄好手氣，不但前面陸小曼的《花蝶圖》小屏按我設定的價位拍了下來，張之洞的這張扇片也剛好在十倍上拍到了手，讓我大為開心，好好謝了一通宏元兄。

并非王婆賣瓜，這張扇片比《辭典》上的“即席團扇”和“城隍條屏”書法水平都要高，寫出了蘇東坡書法天真爛漫、郁屈瑰麗之氣。蘇東坡的書法有“大海風濤之氣”、“古槎怪石之形”的藝術美感，這在張之洞的這張扇片上體現頗為淋漓。學習某個人的書法，要想在氣息上做到逼近是困難的，但學問的涵養、胸次的不俗，便能縮小這層隔膜。即此而言，張之洞學蘇水平是很高的。清徐珂《清稗類鈔》有:“文襄書法東坡”(張之洞卒謚“文襄”)，便是對張之洞書學東坡的肯定。另外，近人馬宗霍在《霎岳樓筆談》中亦云:“文襄喜用側筆，力能刷紙，雖法東坡，然有其橫肆，無其敦和。殊未為成家也。”關于用筆，“中鋒取勁，側筆取妍”，若是用筆得當，所掌握好“隨筆而落，隨筆而起”的所謂“四面鋒”和“刷字”的特點，便是書法上的自然天真、氣韻生動的奧秘所在。此幅扇面書法，燥潤相間。節奏明快，有蒼勁俊邁、縱橫姿肆的風神。

扇片的書寫內容，是前邊兩首七言絕句，后邊是一首五言絕句，共計76個字。章法長行五六個字，短行每行三個字。當寫至最末一行，還余“今日又蘇瓊”五個字，排序上是該為短行，而張之洞巧妙地把“今日又”三個字按短行的格式書就，把“蘇瓊”兩字按款字的格式進行了縮小，這樣一來就給人以整體的美感。署名“香濤張之洞”，鈐“臣張之洞”印文很規整一路的方印。扇片為雨金成扇，折開后裝池成了鏡片形式。

張之洞(1837-1909)，清直隸南皮(今河北)人，字孝達，一字香濤，晚號抱冰。同治二年(1863年)殿試獲得二甲第一，即進士第四名。此時慈禧太后剛垂簾聽政，在她親自圈定前十名時，覺得張之洞的考卷辭藻絕麗、語句酣暢、旁征博引，頗有史漢遺風，尤其是他直指時弊的勇氣，慈禧太后對張之洞十分欣賞;又加上張之洞的族兄張之萬是狀元，覺得這策論的主人可能會是可造人才，于是提筆將張之洞的名字由第四名升到第三名，特擢之為一甲第三名(第一名為狀元，第二名為榜眼)，中探花，賜進士及第。千萬不要輕看這一個名次之差的改動，它的意義真可謂非比尋常:一甲三名，瓊林宴上，單獨坐席位，用的是銀碗玉箸。其他的進士則八人一桌，用的是瓷碗竹箸。出午門游金街后，眾進士要他們三人先回寓所后，才各自回到下榻處。所有進士都想入翰林院，一甲三名可免試直接進入翰林院，授修撰或編修之職，等等殊勝處數不勝數。

張之洞等新科進士的瓊林宴選在了慈禧太后生辰之日，她在養心殿大擺壽宴，接受文武百官朝賀。賀壽拜禮結束，慈禧降旨:“翁狀元、萬榜眼、張探花留下，其余的下殿!”原來慈禧太后要出上聯，讓三位對下聯，并云:“屬上好者，即為我太后門生，并立授官職。”只見她出上聯:“洛水靈龜獻壽，天數五，地數五，五五還歸+A，數數定元始天尊，一誠有感。”張之洞覺得平步青云的大好機會到了。在苦苦思考之時，他不經意地突然看到大殿旁邊的一幅《丹鳳呈祥圖》，頓來靈感，脫口而出:“丹山彩鳳呈祥，雄聲六，雌聲六，六六總成三十六，聲聲祝慈禧太后，萬壽無疆!”此聯既出，四座稱頌，慈禧更是萬分欣喜，即稱張之洞是其得意門生。授職翰林院編修兼侍讀。此后，張之洞聲譽大起，步步高升。“他一生都在做官，一生都在升官，一生都沒有被貶過官，更沒有丟過官，甚至連降級處分都極少，堪稱官場奇跡”。

張之洞不拘做官有道，實則是位通才。他在任兩廣總督時，任用馮子材在廣西邊境打敗法軍。這是清政府惟一的一次抗擊帝國主義列強侵略取得的勝利。在與洋人打交道上，曾國藩一生英雄卻栽倒在這道題上，“天津教案”使他聲威掃地;李鴻章人情練達，但只會一味與洋人妥協。而張之洞呢。他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比曾、李高出了一頭。

在學術上，張之洞被譽為“圣相”、“學術界領袖”，他“以文章道德主盟壇坫者數十年，五洲之士皆仰之為中華山斗”。他的《車酋軒語》、《書目問答》和《勸學篇》影響極大。梁啟超回憶他少年時代，云:“得張南皮之《車酋軒語》、《書目問答》，歸而讀之，始知天地間有所謂學問。”可見張之洞著述對晚清學界影響之大。

在教育上，張之洞在兩湖、兩江、京師等地改建書院，創辦各類新式學堂，選派留學生，廢除科舉制并創立奠定近代教育基礎的“癸卯學制”(今天的教育體制就得益于“癸卯學制”，或者說是在此制基礎上修訂而成的)。他所辦學校之多、種類之繁、范圍之廣、影響之遠在晚清政界、學界無人能望其項背。他認為，要保國保教保種，光靠中學是不夠的，還必須輔以西學，云:“今欲強中國，存中學，則不得不講西學”，提出在學校增設五學:礦學、化學、電學、植物學和公法學。

“中體西用”論是張之洞提出的一種廣泛的社會政治思想，是一種中西合璧的治國治政方案。他引進西學生產手段和科技文化，口號是:封建體制加資本主義的生產力。張之洞辦新軍，建工廠，奏請修筑淞滬和滬寧鐵路，都是貫徹了“中體西用”的原則。毛澤東先生曾言:“講到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

張之洞歷任四川學政、山西巡撫、兩廣總督、湖廣總督，光緒二十八年，充督辦商務大臣，再署兩江總督。三十二年晉協辦大學士，擢體仁閣大學士，授軍機大臣兼管學部。三十四年，督辦粵漢鐵路，加太子太保。宣統元年(1909年)，任實錄館總裁官。可謂官位顯赫。

種種關于張之洞，有長篇歷史小說《張之洞》上、中、下三冊在去年面世，洋洋120多萬字，都在各大書店顯著位置陳列，封面直書三個楷書大字“張之洞”，為張本人手跡，很是醒目。另外還有《張之洞縱橫官場的三十六種韜略》，市上正在火爆出售，讀者有興趣對張之洞作進深了解的話。可以翻翻以上兩種書籍，此篇文章不再贅述。

筆者為了增強本文的可讀性和趣味性，在上述啰嗦了張之洞的一些較為枯燥的“雄韜大略”后，決定錄幾條有關張之洞趣味性的文字，以饗讀者。以下逐條，皆錄于鄭逸梅著的《藝林散葉薈編》之書中:“張之洞晚年善睡，對客數語。往往鼾聲遽作，客輒自引退”、“張之洞平生三不爭:一不與俗人爭利，二不與文士爭名，三不與無謂人爭閑氣”、“我國留學美國之第一人為容閎，字純甫，廣東香山人，設保國會，張之洞捕之。我國留學日本之第一人為戢翼踂，字元丞，湖北房縣人，創《國民報》，張之洞護之”、“張香濤好人佞諛，易實甫以俚語為詩以調之云:‘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頭戴平天冠，天平冠上豎旗竿，中堂更在旗竿上’”、“冒徵君鶴亭，應經濟特科試，文中用盧梭二字，閱卷者張之洞，素惡新名詞，因而被斥。都人士有詩戲之云:‘贏得南皮喚奈何，不該試卷用盧梭。從今卷起書包去，且應明年進士科’”、“冒鶴亭參加癸卯經濟特科考試，文中引用盧梭《民約論》，被張之洞摒奔，張對人說:‘盧家沒有好人，盧俊義是男盜。盧莫愁是女娼’”，等等，未知合讀者諸君口味否?

最后，本文以一則《張之洞偷香竊玉》(刊在《名人軼事大觀》1999年2月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小文作為本文的結束語。文中云:“張之洞也有偷香竊玉之好。兩湖總督衙門里的仆婦丫環，只要他看上了就難以幸免。有一次，一個丫頭給他洗腳，他的老毛病發了，又動手動腳。丫頭情急生智，正色說道:‘我已有人了。’‘是誰?’‘大少爺。’張之洞只得收了手。”寫到此，我也覺此文該收手了，就此擱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