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隨父親到外地一所較有名望的中學念書。父親是醫生,只身在異鄉開一爿小小的診所,協助他的是一位才大我一二歲的護士小姐。那時的私人診所遠沒現在這么多,而父親又在當地行醫多年,甚有名望,所以他的工作總是忙,很難有時間照顧我,于是這位護士小姐便以她特有的細心給了我許許多多關心和愛護,使我至今仍懷著深深的感激。
由于有了護士小姐的悉心照護,我雖然乍別家鄉,離開了相依十幾年的母親,生活卻甚為暢意。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不錯,常能博取父親的贊許,可我一直未能釋懷的是:護士不是我的姐姐!我很希望她就是我的親姐姐,雖然她已經給了我姐姐般的關心,我還是不滿足。
作為醫生,夜間出診或是到外地進藥,那是常有的事,何況父親還要不時地回家探望母親和我的妹妹。因此,整座房子往往只剩下一個我。這時護士便會問我:“小年,一個人害怕嗎?”我則說:“有點怕。”其實我的膽量,在家鄉時就已大得出名。但為了要她作伴,我只好撒謊,這樣她便會留下來陪我,一直到我上床睡著,她才會輕輕地踮著腳尖回去。之后,每有父親晚上外出,她便會捧一本書,坐在我的對面,我做我的家庭作業,她則醉心于她的醫學書籍。這時,我便覺得有一股極為溫馨的情愫在心中回蕩。
有時,為了得到她的關愛,我也會用一些小小的計謀。父親的醫院是兩間朝南的老店,有風時,樓上很涼快。那時我還有午睡的習慣,而且不管多熱,睡覺時總需要在肚子上橫條被子。不然便會受涼。每在午間,她總會上來看看我是否蓋了被子,而我為了能體味一番她親手為我蓋被子的溫情。便故意踢開被子,還把上衣扣子解開。等到她上樓,我就瞇著眼。從眼縫看她微笑著搖搖頭,然后輕輕地走到床前,為我攏一攏上衣,拉過被角輕輕地蓋在我的肚子上。再悄悄回首,踮著腳尖下樓。看著她小心謹慎唯恐驚醒我的樣子,我的心中充滿了被關懷的喜悅。
不過也有出乎意外的時候。有一次午睡,我做著同樣的把戲,但是她一直沒有上樓。后來才知道她有事出去了。朦朧問,當我意識到有一只涼涼的手輕輕擱置在我火熱的額頭上時,睜開眼,我看見了她的一雙焦慮的眼睛。我知道我是受涼發熱了。接著我聽見了她的自責:“我如果早點回來就沒事了。”這種小病,有父親的診治當然很快就好了,只是從此她更加注意我的午睡,每天總要上樓瞧瞧,有時也會順便坐在床沿上看著我,想著她自己的心事。我好想叫她一聲“姐姐”,然后讓我枕著她纖細的手,甜甜入夢。可她不是姐姐,而我也不敢叫。
那天,由于誤會,她受了一個病人的臭罵,那個病人本就有些神經兮兮,又喝多了酒。她受盡委屈,只是哭。我只能遠遠地看她,愛莫能助。最后,我給她寫了第一封信,在信中,我第一次叫她姐姐,又寫了一通我自以為是的安慰話,自然也不忘大罵那個無事生非的酒鬼。事后,我便覺得有些做了虧心事似的羞澀,見到她時總有些不好意思。她卻一如既往,也沒提過我的信,令我莫名其妙。
很快,我升學了,考到了另外一所中學,從此也告別了她。世事悠悠,一晃數年,許多往事都在有心或是無意間被忘懷了,只是有關那一年的記憶卻長銘心頭,如今想來仍覺得分外溫馨和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