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暑期,新名詞“被就業”成為網絡流行語,指有的學校為提高就業率就督促學生就業,并自行制定規章,如果學生不簽就業協議就不發畢業證和學位證,學生為順利畢業“被迫”找一些單位簽署就業協議,而根本不去那里工作,此為“被要求就業”。更有甚者,學校在學生不知情的情況下“替”學生簽署就業協議(當然不包含崗位、工資等),此為“被瞞著就業”。隨意簽就業協議給學生日后的檔案投遞帶來極大不便。學校的這些做法是在濫用大學的自治權,侵害了學生的正當權益。雖然“被就業”還只存在于個別高校,但其在網絡的流行說明已有不少學生遭遇了“被就業”,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再來探討大學自治與司法介入的關系問題。
一、大學自治的來源及內涵
大學自治源于中世紀,與其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緊密相關。在歐洲中世紀,商人和手工業者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受到教會當局和封建領主的盤剝和壓迫。出于對商品生產和交換的利益的有效保護,商人和手工業者紛紛組織起行會。為自由地、不受任何阻撓地追求知識、發展智慧,知識分子也結成同盟,組織起行會,形成能夠保證教師和學生利益的管理體制。他們從教會和世俗政權兩方面獲取了具有法人性質的特許狀及其他一些特權,成為一種自治性的組織,使大學不受教會、世俗政權和其他法人機構的干擾,自主處理大學事務。當時大學獲得的自治權主要包括:(1)免稅免役權和司法審判權。(2)頒發任教特許狀的權力。(3)罷課和遷校權。
中世紀大學自治的產生和存在有其合理性。它擔負著保存、傳播和發展人類文明和思想的重任,不同于純經濟性的工商行會。由于大學的特殊性,它在教會與世俗政權的二元抗衡中,既能從教會當局那里獲取特許狀,又能從世俗政權那里獲取特許狀。因此,當受到外界控制和干擾時,大學既可以從教會方面尋求庇護,也可以從世俗政權那里尋求庇護。總之,大學自治是中世紀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自治原則被認為是高等教育發展的內在邏輯,備受稱贊。
隨著時代的發展,大學自治的內涵也不斷變化。現代大學自治的內涵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1.大學自治應該包括內部管理的自治。作為一個自治團體,大學應該有自主處理內部事務的權力,包括機構建制以及財政、人事方面的自主權。此外,在法定的自治范圍內,大學還應享有自行制定學校自治規章的權利,就學生管理、成績學業的評定、內部教職員工管理等內部管理事項明確加以規范,從而使得與大學存在管理關系的教職員工及學生能夠在進入大學之時便受到規范的約束。
2.大學自治應包括教學研究的自治。大學自治是學術自由的制度性保障,大學內所進行的教學、研究享有自治及自律的權限,教學及研究內容如未逾越法律的界限,且不違反人性尊嚴,就應享有充分自由的空間,不受大學內部及外部的不必要干涉。
3.大學自治應包括學習的自治,即大學學生所享有的學習自由權。就現階段的大學教育來說,對大學生而言并不能簡單定位于基本權利或基本義務。大學教育與九年制義務教育不同,自治的大學應設立若干專業及課程,從而可以讓學生有所選擇。同時,應設定或保障學生繼續學業或畢業的條件,真正實現其學習自由權。
在我國,大學自治盡管還不是一個法律術語,但是其基本內容在現行教育法律中已有體現和規定。《教育法》第28條和《高等教育法》第32—38條、第41條規定了我國高校的辦學自主權。
二、大學自治的限度
凡事都有個限度,大學自治也不例外。從大學與政府的關系來看,“高等教育越卷入社會事務中,就越有必要用政治觀點來看待它。就像戰爭意義太重大,不能完全交給將軍們決定一樣,高等教育也相當重要,不能完全留給教授們決定。”由于大學具有教書育人的功能,其作用的發揮對國家來說至關重要,故國家行政權力必然干涉到大學,對其功能的發揮進行引導和調整。
從大學自治的內部關系來看,首先,大學規章存在瑕疵。由于大學在規章制定過程中,片面追求管理效率,缺乏民主參與渠道,其瑕疵也有目共睹。主要表現在:不適當地擴大學校規章的適用范圍,不適當地增加學校規章的調整手段,不適當地限制或剝奪教職工和學生的正當合法權益。
其次,大學內部管理失范是司法審查介入大學自治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司法審查可以促進大學內部管理的有序化。田永案中學校敗訴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學校對田永的退學處理決定實際并未執行。田永被學校認定考試作弊并依據學校規定按退學處理后,除了學校編印和簽發的“期末考試工作簡報”、“學生學籍變動通知單”外,并未給其實際辦理退學手續。在此后的兩年中,田永仍以一名正常學生的身份繼續參加學校安排的各種活動。然而臨近畢業時,學校有關部門卻通知原告所在的系,田永已作退學處理,故不能頒發畢業證、學位證,不能辦理正常的派遣手續。因此,面對司法審查,學校的敗訴就在情理之中。
再次,大學在對管理相對人做出處罰或不利決定時,缺乏正當程序是司法審查介入的又一重要原因。如果沒有正當程序,大學可以借自治之名隨意選擇實施管理行為的動機、方式、方法和步驟,通過濫設程序壁壘或拖延執法取消教師、學生的法定權益,也可通過選擇缺乏科學性和正當性的用權方法加重教師、學生義務。然而大學自主管理的合法性,不等于其具體管理行為的合法性。劉燕文告北大案的一審判詞有力地證明了上述論點:“因學位委員會做出不予授予學位的決定,涉及到學位申請者能否獲得相應學位證書的權利,校學位委員會在做出否定決議前應當告知學位申請者,聽取學位申請者申辯意見;在做出不批準授予博士學位的決定后,從充分保障學位申請者的合法權益原則出發,校學位委員會應將此決定向本人送達或宣布。本案被告校學位委員會在做出不批準授予劉燕文學位前,未聽取劉燕文的申辯意見;在做出決定之后,也未將決定向劉燕文實際送達,影響了劉燕文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訴或提起訴訟權利的行使,該決定應予撤銷。”在“被就業”現象中,學校也沒有給學生充分的自我申辯和解決就業問題的時間。
三、司法介入的有限性
司法權力決不是絕對的。司法審查對大學自治介入是必要的,但是這并不表明司法審查對大學自治介入是毫無保留的、無限制的,而應當是有保留的、有限的、理性的,而不能是武斷和專橫的。
1.介入作用的有限性。有人把法院對“田永案”和“劉燕文案”的受理和判決,比喻為“司法的陽光照進了大學殿堂”,“司法的觸角伸進了大學校園”。其實介入的作用是有限的。因為,首先,法院本身不能主動提起訴訟,“不告不理”是其司法介入的前提和原則。其次,司法權力在某種意義上是純粹消極性的權力,因為法院審理和裁判是一種事后救濟,它們無權為迫在眉睫的教育問題尋找或提供可以選擇的解決辦法。第三,憲法學本身通過其系統學說限制了司法權力。因此,司法審查并不意味著對教育系統的全面司法控制。司法控制的緊密程度,取決于法院解釋和貫徹憲法的方式,取決于憲法與教育的相關性。
2.介入程度的有限性。這是指司法審查學術自由的深度問題。在法庭實踐中,北京海淀區人民法院在“田永案”和“劉燕文案”的受理上,就學校內部管理的正當程序問題做出了可貴的探索。國家有關的教育法律法規,只是給高校管理提供一個一般而籠統、抽象的標準,在具體的細節操作層面以及具體的標準方面,應當尊重一個大學符合自身實際的標準。法院不能替代大學制定這些學術規范和標準,如果法院將何為合適的標準強加給學校,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侵犯了學校的自治權和學術自由。在“劉燕文案”中,法院只是對校評審委員會在操作過程中的程序性問題進行了審查,避開了對該博士論文是否達到博士水平的實質性審查,將判斷該論文是否達到博士學位水平的權力仍然留給北京大學的學位評審委員會。在這種情況下,司法為學術的公正提供了一種程序上的制度保證,但學術仍然自由,當然這種自由是建立在遵守基本的正當程序的基礎上的。
3.介入范圍的有效性。這里主要是指司法審查學術自由的廣度問題。司法的觸角并不能觸及大學所有教學與學術領域的程序問題,而只能在相當有限的領域里對程序的正當性提出法律的質疑。根據我國目前的司法判例來看,我國對學術自由司法審查的受案范圍還只限于大學招生、畢業文憑發放及學位授予中的部分領域。其中“田永案”和“劉燕文案”中涉及的就是高校畢業證和學位證發放權,應該說這兩次的法庭實踐為司法介入該學術領域開辟了合理的進路。但是在大學招生方面,司法審查還只是學理上的判斷,并沒有得到司法實踐的回應。如2001年青島市3名考生因為不同省市高考分數線的差異向最高法院起訴教育部侵犯了公民的平等受教育權,就被最高法院以不屬于受案范圍駁回。
4.受理條件的有限性。這里是特指司法審查介入大學自治應當以行政復議前置為受理條件和原則。當事人在窮盡行政救濟途徑之后,才能提起行政訴訟。這種機制比較適應目前我國強化教育行政復議功能的需要和法院行政審判的實際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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