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嘎達梅林》是繼《紅河谷》、《黃河絕戀》、《紫日》之后,著名導演馮小寧的又一部大作。電影敘事秉承了馮小寧一貫的風格,融歷史、戰爭、愛情于一體,故事相當雜糅。馮小寧過于多重的哲學和美學訴求及其對戰爭史詩的眷戀情結,事實上消解了其電影創作之初的生態意識。電影從內部的創作、接受到作品所引起的外部現實生態情境都充滿了諸多“悖論”,通過集中分析這些“悖論”,探討我國生態電影的創作,反思生態現狀。
關鍵詞:《嘎達梅林》 生態電影 現實情境 反思
看完電影《嘎達梅林》。心中一直有種不平靜,我在想,這種不平靜到底來源于哪里……
電影《嘎達梅林》的敘事秉承了馮小寧一貫的風格,融歷史、戰爭、愛情、民族、人性于一體,而這其中即使僅僅只有一個主題就足以給人在這種強大問題面前的一種明顯的厚重感,一種思索的延續性。這使得馮小寧的作品往往較有歷史容量和哲學深度,加上其拍攝畫面的美學品質而頗受贊許,獲獎不斷。但是一部影片或是一部電影所要表達的故事本身的容量是有限的,故事過于雜糅,內涵刻意求多,那么在影響了藝術精煉性的同時,也使得主題的表現和傳達有相互消解和混亂之嫌。這或許是馮小寧導演的電影美中不足的通病。但是這點不足也是很要命的,因為它已經關涉到了一部影片的內在精髓。本文所要論及的“悖論”正由此而來。
一、是戰爭史詩片?還是環保片?
影片上映于2001年,是馮小寧新世紀的第一部電影。電影的宣傳語是這樣的:“本片是繼《大氣層消失》、《戰爭子午線》、《紅河谷》、《黃河絕戀》、《紫日》之后,著名導演馮小寧再次兼任編劇、導演、攝影、制片的又一部民族英雄史詩大片。影片講述了70年前蒙古族英雄嘎達梅林為保護草原和百姓,率領各族人民奮起反抗的故事。影片展現了美麗的草原風情和淳樸豪放的蒙族人民,以宏大的場面、強烈的視聽覺沖擊力和流暢的電影語音構成了一曲壯麗的英雄交響詩。”看完這個宣傳語的潛在觀眾一定期待這是一個十分慘烈而壯美的民族英雄戰爭片,宣傳語也最終定格為“英雄交響詩”。影片也以“嘎達梅林”作為片名,可見影片中民族英雄的中心地位。影片中用大部頭的內容表現的是嘎達作為民族英雄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由噶達到梅林再由梅林到反抗領袖的曲折歷程,穿插其間的是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人性的挖掘和蒙古族水土風情的展示。作為馮小寧的戰爭史詩大片,影片中更不乏嘎達率領牧民英勇戰斗的宏大場面,嘎達作為民族英雄形象如同最后其戰死遼河的背影一樣,偉岸,壯烈。過去,嘎達梅林起義也一直被宣傳為反對敵對階級的政治事件。本片若作為成功的大型民族戰爭史詩片,絕對受之無愧。
影片講述的是70年前的事情,嘎達梅林的故事本身帶有很濃重的反封建、反軍閥和階級斗爭的色彩,如果不看到影片的上映時間,我想很多人會認為是建國之初或者是80年代初拍攝的電影。但作為21世紀開頭的電影,不得不讓人發問,難道導演還是在不舍的挖掘民族英雄詩史和階級斗爭的政治主旋律?很明顯《嘎達梅林》若作為一部英雄戰爭電影,放在21世紀的現實語境,題材老套,內容政治化,雖憑借馮小寧的手筆或許可以把畫面拍得很美很震撼,那么追求的完全是一種英雄史詩的戰爭沖擊和視覺畫面的滿足。如果說《紅河谷》、《黃河絕戀》、《紫日》是在全球化大語境下對世界、民族話語的回應,那么《嘎達梅林》到底要表達的是什么,它產生的現實語境和創作爆發點到底在哪里?
馮小寧自己說“他要拍一系列像《嘎達梅林》這樣的環保片,思考環境和生命的作品。”
那么其實就很明了了,作品不一般之處不在于要表現階級斗爭的偉大,也不僅僅是在表現民族英雄戰爭的壯烈,嘎達率領牧民的戰爭不是為了反抗一般意義上階級的壓迫,英雄為之付出生命的也不是一般的暴力革命。一切矛盾聚焦的焦點是草原,因為草原即生命,草原是牧民賴以生存的根基,一切的抗爭是對家園的捍衛,是為科爾沁草原的生死一搏,作品內在真正讓人痛心和不忍回首的是科爾沁草原永遠的消失。
馮小寧多次在公開場合表述生態意識是其創作本片的最初動力“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我們一定要愛護,拍這部片子是想啟發觀眾,我們很美麗的草原變成了沙漠,而這種破壞其實從清朝就開始了,每一寸草地的長成需要很多年的積累……”并且作為導演馮小寧身體力行,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蒙古草原,帶領劇組不再草原上遺留下任何垃圾,還不時把別人留在草原上的垃圾撿拾起來,有時一天的拍攝已經很累,在清理完垃圾往往要到深夜。馮小寧在拍攝影片時曾發誓:如果誰把一袋垃圾扔在路上,我絕不和他交往。”可以說《嘎達梅林》最初震撼到創作者心靈的是科爾沁草原自身的重量——生態。
可是,如果不是馮小寧自己在很多場合公開有這樣的表述,那么我們對《嘎達梅林》的觀后感僅僅是政治史詩的主旋律電影中生態意識的匆匆一瞥。我們很容易陶醉在那慘烈的戰爭觀影,激蕩于草原人民烈火般的反抗,引導在對王爺、軍閥、鴉片、日本的仇恨,還有想象于最后救出孩子的那紅絲帶象征著的抗爭希望。固然我們也會痛心于草原的荒漠和消失,然而這一切的罪惡是王爺的昏聵,鴉片的經費需求、異國的居心叵測,我們很容易就為生態的破壞找到了實在敵人,也自然陷八了階級抗爭和民族仇恨的情緒煽動之中。生態意識在眾多的主題和內涵中反而被淡化了。
出現這種觀影接受效果和創作者創作動機的悖論何在?
雜糅。馮小寧在創作電影時一直不’懈追求的就是要有哲學高度和美學享受,他曾不止一次的說過電影拼到最后拼的是哲學和美學。這作為歷史的、美學的標準本無可厚非。也是電影不斷追求的標桿。但在馮小寧這里似乎已經不是自然而然的主題的水到渠成,而成了其制作電影的一種“自主情結”。~部電影和一個故事本身要傳達的主旨和內涵是有限的,過分雜糅,對主旨的超負荷附加,對內涵深度的過分賦予,在希翼主旨豐富和多重象征的同時也在最初的震撼和感動之后留下不少的疑惑和空虛,到底指涉何處?在力求深度和厚度的同時,彷佛發人深省,回味無窮,但深究起來這種洶涌的感性感受卻經不起理性的認真思考。這種過度的附加一旦產生人為刻意的痕跡也必將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影片故事本事應該傳達出的信息的有效性和啟發性,使電影本身要著重傳達的主旨信息變得模糊起來。可以說,馮小寧正是在對宏大戰爭史詩題材的不舍眷戀中,對歷史、戰爭、民族、人性、愛情、風情~個都不能少的“情結”內驅中,對主旨、內涵超負荷的容納中,在審美的事實層面很大程度消解了或者說淹沒了原初生態意識的綠色吶喊。
二、一面謳歌,一面變本加厲
影片開頭觀眾通過導演全鏡頭看到的是碧藍的天空,遼闊的草原,奔騰的駿馬和狂野不羈的自在人們。影片的結尾在使用了字幕的敘事方式交代了故事的結局:1931年,嘎達梅林保護草原的起義失敗了,同時,科爾沁草原也化為沙漠……”之后,依然用了一個全鏡頭,但顯然再也沒有了片頭的那一片碧草藍天,取而代之的是沒有邊際的沙漠,這種對比在電影屏幕上出自于攝影師的鏡頭,在鏡頭之外它更實實在在的發生在現實世界——我們生存的大地上。如果說嘎達梅林領導的反抗戰爭的失敗所帶來的最痛心疾首、不可挽回的后果是科爾沁草原永遠的消失和牧民的生存絕望,那么現實遠遠比這殘酷。悖論在于,我們在對嘎達梅林的一片頌揚中,在對其保護草原英勇無畏的贊美中,我們在一直謳歌嘎達英雄之后做了更為殘忍的事情。墾荒變本加厲,放牧無限膨脹,加上肆無忌憚的刨藥材,挖甘草,采發菜等,草地面積沙化日益嚴重。我國沙化土地已達168.9萬平方公里,形成一個東西長4500公里、南北寬3700公里的風沙帶,每年還以2400平方公里的速度不斷擴張……
著名生態思想研究者唐納德·沃斯特曾指出:“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全球性生態危機,起因不在生態系統自身,而在于我們的文化系統。要渡過這一危機,必須盡可能清楚地理解我們的文化對自然地影響。”在我國,“戰天斗地”,“人定勝天”的口號、原則曾經響徹云霄。這種“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造成了瘋狂的破壞的現實。生態環保意識更多的是個時髦的和不切實際的舶來品。歸根結底和我們的現如今的經濟發展水平有關,我們國家之前一直處于對大自然的索取狀態,尤其是在不發達的地區,他們僅能靠出賣自身的原始自然資源去換取短暫的經濟效益。這是社會發展的悲哀,似乎是難以避免。然而其間更本質的聯系是經濟發展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最終更好的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而保護人賴以生存的家園是其中應該有的最基本之義。經濟的發展和環境的保護并非對立而在本質上應該是一致的。有人曾預言未來最重要的法律應是以地球村為本位的生態法,這種預言本身頗有一定的道理,人類繼續發展,地球的承載量總有一天會瀕危,所以到時候保護我們最起碼的生存的權利和空間的法律必然有其高高在上的一天。但是危險在于我們往往一旦把問題最終推向法制化,我們似乎就松了一口氣仿佛可以高枕無憂了,令人擔心的是這條路會不會走的很長很長,現在能想到的是到那時經濟必然是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人類衣食無憂的時候,社會保障和法制建設健全,文明的進程已經走向高級,這一最重要的法律的誕生才有存在的可能,而這一進程本身就伴隨著生態的不斷的惡化,資源的不斷索取,空氣不斷的污染,物種不斷的減少。
我們不能一面大聲贊揚著生態保護者的無畏和先知,一面骨子里輕視生態,對生態進一步趕盡殺絕,這種一面謳歌,一面變本加厲,就像是現實世界對歷史敘事取向開的一個沉重的玩笑悖論的幾近悲哀。
三、情境的反思:牧民的意志阻擋不住草原的荒漠
我們很難忘記影片中老牧民悲痛梗咽:“上面的草皮一挖掉,就剩下沙子了……來年一場大風吹跑了土就剩沙子了……”嘎達作為牧民的代表跪在王爺的面前,眼淚縱橫:“草原不是荒地,一經翻墾,大風吹過,土被刮盡,只剩沙子,不出十年,科爾沁千里草原將化為沙漠。”如果還有人理直氣壯的說現在我國經濟發展實際情況不足以產生完善地自覺地生態意識+我們經濟的發展仍處在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階段。我們很難建構公民的生態意識。那么電影《嘎達梅林》中卻出現了這樣的“悖論”當地的居民,并非意識不到這種開墾的惡果,牧民們深刻的體會到草原對于牧民的意義,出賣了草原就等于斷了牧民的活路。草原上的牧民們因為可以預見的生態破壞的殘酷后果,生態意識已經轉化為一種生存意識——這是最為強烈最為典型的生態意識。作品借牧民和草地的關系集中的傳達出來。但是,即使大部分人擁有這一強烈的生態意識卻仍然阻止不了草原的荒漠化。如果說要為原本水草豐美的科爾沁草原的荒漠化、要為嘎達壯烈戰死的悲劇找個罪魁禍首的話,馮小寧找到的是王爺,是統治者。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這一點,對生態的價值取向更多的時候并不是掌握在普通民眾的手里,生態意識的樹立和奏效要從統治者、執政者開始,只有當執政者真正意識到生態意識的重要性關乎生存時,生態意識的生效才成為可能,否則只能是螳螂擋車,碾得粉碎。
這對當代無疑仍具有重要的警示意義。現在,一個地方的生態保護,仍是主要決定于當地政府的取向。一方官員需要自己任職政績而殺雞取卵,破壞環境,濫用資源的短時行為并不鮮見。或許時代在進步,不會極端的出現草原意味著生存,因為有更多的謀生可以選擇,生態破壞的嚴重性被遮掩起來。但是這無異于是整個民族的慢性自殺,因為暫時的緩解了生存危機,并不意味著生存的危機不再存在,而一旦破壞達到一定質變,沙化了草原是幾乎不可能短時間恢復的,到時人類將無處可躲,生態破壞的后果將難以想象。
中國的民主正走在路上,更多的仍是官本位制度,執政者的決策和取向很大程度上可以決定一方百姓的生存狀態。樹立全社會的生態生存意識,把環保理念真正內化到人心,這似乎只是第一步,而真正奏效的是更要從執政者做起,把生態保護量化到政績考核的指標中去,針對執政首先立法立規。真正在執政理念、發展理念和實際操作中滲入生態意識和生態美學,才是目前生態環境可以改善的癥結所在。
四、結 語
生態危機已經從前幾年時髦的舶來品到今天我們已經很切身的感覺到她離我們很近,空氣污染、水污染,食品安全的擔憂、病毒的變異、自然災害的增多、癌癥率的上升,各種遭際無不在向我警示著生態危機正一步步威脅著我們的生存空間。不得不讓我們重新審視自身宇宙空間的定位,反思自然與人的關系。電影作為文化引導性的載體也應逐漸表現這一客觀性的生存危機,其實美國電影早就開始表現這一主題了,從前幾年的《金剛》到《后天》尤其是最近上映的《2012》《阿凡達》撥開大制作大手筆大場面,無不是在用一種災難性的影片向我們訴求著生態意識的內涵。但中國電影在表現這一主題上仍顯得不夠成熟,中國電影理應正視和回應自身的生存狀態和危機感。電影藝術作為一種能夠容納最大觀眾群,同時分享閱讀空間的大眾藝術,天然地成為反映人類意識和思想的最好工具。借助影像符號,電影能夠簡化甚至消褪接受者可能存在的文化背景差異、民族界限隔閡,在最短的時間內以平易通俗的方式傳達人類尖端技術的表現力和尖銳深刻的思想。借助影像,電影可以真切地呈現環境污染、自然資源的稀缺、生態危機、災難、生命存在的形式和范圍等有關生態問題及其思索,表達對生態危機的焦慮和對人類生存前景的關切。電影導演不必昧味,更不必在一部電影中希求的太多,生態電影本身所包含的對人與自然生命和環境的思索已經足夠挖掘,如果想拍生態電影可以拍得更徹底,那么至少對中國的生態建設才會在一定程度上發揮文化意識的實際引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