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歌劇《屈原》是人民音樂家施光南于1990年完成的一部大型歌劇,也是他抒情性創作特征的集中體現。無論是細膩溫婉的詠嘆調還是激情四溢的重唱段落,都凸顯出《屈原》作為歷史題材歌劇的大氣磅礴和情感深度。作曲家通過運用中西合璧的旋律創作,抑揚相問的節奏變化、豐富準確的襯詞襯腔等音樂元素,使作品處處充斥著激動人a的美妙情感和博大雋永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屈原》 抒情性 施光南
歌劇《屈原》是由韓偉、施光南編劇。施光南作曲,根據郭沫若的同名話劇改編而成的。早在施光南的學生時代,他就被屈原的愛國主義精神和追究真理的思想所感召,這部歌劇作品在他的心中孕育二十余載,最終與腳本作家韓偉合作,創作出了大型歌劇《屈原》。該作品于1978年完成劇本的初稿,1990年中央歌劇院以歌劇音樂會的形式首演了其主要唱段和音樂。令人遺憾的是,歌劇《屈原》還未以完整的歌劇形式展示在世人面前,作曲家便與世長辭了,《屈原》成了施光南的絕響之作。
《屈原》作為一部較大規模的歷史題材的歌劇作品,在抒情性的表達上獨具特色。眾所周知,《傷逝》是施光南的一部成功的抒情心理歌劇,施光南在談到《傷逝》和《屈原》的對比時曾說,“如果說我的歌劇《傷逝》是一幅色彩清淡的水彩畫,那么《屈原》則是一幅色彩濃重的油畫。”從規模上來看《傷逝》是一部小型的室內歌劇《屈原》則是一部較大型的歷史題材的歌劇。因此《屈原》比《傷逝》在音樂分量上更大更重,劇情也更加豐富,人物刻畫和心理描寫也更加細致,抒情色彩濃郁。《屈原》中的重要唱段有:屈原的詠嘆調《離騷》、《雷電頌》、與嬋娟、宋玉三重唱《桔頌》等;南后的詠嘆調《怎不令人神智惶惶》、山鬼的無詞歌《山鬼之歌》嬋娟與屈原的二重唱《離別之歌》仆夫的詠嘆調《怒火燃燒》等。在這部歌劇中,施光南將戲劇性的描寫和抒情性的刻畫有機地結合起來,通過中西合璧的旋律創作、抑揚相問的節奏變化、豐富準確的襯詞襯腔,有力地挖掘了作品的思想內涵,提高了人物的情感深度。筆者將具體從如下幾個方面來分析《屈原》的抒情性特征及其表現方式。
一、一首喙嘆調承載多層次的情感抒發
在歌劇《屈原》中,由于劇情的豐富多變,人物關系的錯綜復雜,以及特定的歷史環境等因素的影響,使得該作品無論是在戲劇性的刻畫上還是在抒情性的表達上都有較大的突破。作曲家往往在一首詠嘆調中,運用豐富多變的旋律寫作手法抒發不同色彩、不同層次的內心情感,展現出了多角度的情感畫面。
例如,在南后演唱的詠嘆調《怎不令人神智惶惶》中,先后出現了五個情感層次。第一個層次,運用類似宣敘調的對白表達出南后盼望陰謀成功同時又擔心露出破綻的焦急心情,交代了劇情和人物所處的環境第二個層次,節拍由四二拍轉為八三拍,速度加快,旋律也變得跳躍而優美,南后逐漸陷入對過去美好時光的回憶當中,情緒變得平靜而歡快。第三個層次,南后洋洋得意地回憶自己曾有擁有的年輕美貌和萬千寵愛,速度仍然采用快速的八三拍子,生動地描繪了南后得意自滿的神態。第四個層次,從“可悲啊”開始,情緒和速度急劇變化。南后由之前的得意、自滿、回憶轉為對年老色衰這一慘淡情境的失望、恐懼、焦慮、掙扎。大量的弱起節奏和十六分音符的密集節奏,給人一種急促的宣敘感,旋律多運用六度大跳,表現出情緒的波動性。第五個層次,南后經過片刻的猶豫和彷徨之后,決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實施自己心中的計劃。
在這首詠嘆調中,作曲家運用豐富的旋律寫作方式,通過伴奏的襯托、和弦色彩的烘托、以及大量襯詞襯腔的變化描寫。不但將人物性格刻畫了出來,而且將人物情感做了細致而準確的抒發。這五個情感層次精致到位地表達出南后心理的復雜性和矛盾性,是一首存有多種抒情色彩的較復雜的詠嘆調。由于歌劇《屈原》受歷史題材歌劇作品的情節復雜性和深刻戲劇性的影響,使得這種豐富的情感層次在歌劇中比較多見。
二、中西合璧的旋律體現歷史題材歌劇的情感深度
從旋律素材上來看,施光南在歌劇《屈原》中始終堅持民族特色的創作風格,音樂吸收和揉進了楚劇、京劇、川劇高腔等民族歌唱和音樂的特點,同時又在音樂形式、結構形式、寫作技術上借鑒了西洋歌劇的創作技法,使得作品在流暢動聽的旋律中流露出深厚濃郁的中國歌劇特色,例如其中的著名唱段《山鬼》采用了“無詞歌”的特殊方式,雖然沒有語言詞句,但是聽眾憑借著音樂豐富多變的旋律和感嘆詞的結合便可聽出其中的哀怨之情。樂曲中將湖南民歌作為基礎創作素材,通過西洋技法的處理,生動地展現了一個富于山野青春氣息卻又陷于苦戀之中的哀怨女子形象。(見譜例1)
南后的唱段《怎不令人神智惶惶》很難讓人想到作曲家究竟采用了哪一民族的曲調作為創作素材。中西合璧的痕跡已完全模糊,兩者已經自然地融為了一體。歌唱部分的旋律在調式上讓人看到了七聲調式(G宮加變宮)的影子。譜例2:
接下來的伴奏采用VⅡ五六和弦、Ⅱ重屬三四和弦和VⅡ三四和弦的類似倚音的進行方式,運用大小七和弦加強了和聲的色彩性和旋律的緊張感,將南后心里的煩躁心情生動地表現了出來。
譜例3:
作曲家善于運用豐富的和聲色彩來抒發情感,例如在《怎不令人神智惶惶》中,“那翩翩倩影牽動情思”一句,隨著音域的升高,一個F大調下屬和弦的運用使得和聲色彩明亮而寬廣,描繪出南后的思緒逐漸回到自己年輕的時光,心情也變得開朗舒展起來。“啊”的旋律運用了F大調同主音大小調的和弦變體寫成,速度也漸漸地放慢,暗示南后陷入了對逝去的美好時光的遐想之中。
譜例4:
三、用抑揚相間的節奏抒發復雜的情感變化
在歌劇《屈原》中,為了充分抒發人物情感,凸顯其特定環境下的思想深度,作曲家運用了許多抑揚相間的節奏來體現人物復雜的情感狀態。
如譜例5,這一部分中,歌唱聲部的節奏采用了“先抑、后揚、再抑”的手法寫成。這兩句“是否也頻臨消亡”運用上行模進的手法,旋律具有很強的推動性,這是一種“抑”的寫法之后的“啊”有一種爆發感,半音上行的旋律和伸展的節奏將情感層層推進,這是“揚”的寫法。
譜例5:
緊接著的“啊”的節奏又采用了“抑”的手法,先是由十六分音符過度到六連音,然后到三十二分音符,節奏極盡密集之能事,歌唱部分的旋律在VⅡ和弦和聲效果的襯托下,具有強烈的不穩定感。這種抑揚相間的節奏富有對比性,易于表現人物豐富的情感狀態。(見譜例6)
譜例6:
再如下例,在南后情緒的第五個層次上,她終于下定決心抓住良機、鋌而走險實施自己心中的計劃,作曲家運用了一系列半音上行的音符推動旋律的發展,配上十六分音符和八分音符交替進行的短促有力的節奏深刻地表現了南后心中暗暗堅定的決心。歌詞重復兩次之后,“我要孤注一擲”中的“要”字運用了長達11拍的長音符,這與之前短促的節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先抑后揚”的手法,加強了節奏美感,使抒情的色彩性豐富而多變,體現了人物激動而復雜的’隋感狀態。
譜倒7
由此可見,施光南善于運用抑揚相間的節奏來表達情感,兩部歌劇在表達情感的手法上,是有一些相似之處的。
四、襯詞襯腔的豐富運用加強了抒情性
從抒情性的表達方式上來看《屈原》中運用了許多襯詞襯腔來表達作品的抒情性,這一點與施光南早年所寫的抒情歌曲有相似之處。《屈原》中的重要詠嘆調和重唱部分都不同程度地運用了“啊”“哈”等襯詞,作曲家甚至頗具心意地將山鬼演唱的《九歌》運用各種各樣的襯詞寫成了無詞歌。這些襯詞與抒情歌曲中的襯詞相比,雖少了許多民族特色,但簡單而明確的格調更加直抒胸臆。多運用較常見的“啊”或“哈”等襯詞進行抒情。
如在《怎不令人神智惶惶》中,(見譜例8)這一句運用短小的斷句寫法,仿佛風兒將陣陣花香緩緩送入心房,上行級進的襯詞“啊”采用VⅡ和弦音為基本音寫成,有一種不穩定的傾向性,表現了在南后陰險狡詐的性格之下顯露出一種扭曲而怪誕的快樂心情。
譜例8:
再如譜例9中,長篇幅的襯詞“啊”“哈”將女中音花腔的抒情性特征較充分地發揮了出來,抒發了南后預想到計謀得逞后的快意,將人物的狠毒、陰險深刻地揭露了出來。
譜例9
五、伴奏和聲樂的交相輝映提高了抒情性
在歌劇《屈原》中,伴奏部分不僅僅是烘托旋律的手段,更是一種體現歌劇主題思想、襯托人物情感和性格特點、推動音樂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伴奏部分與聲樂部分的有機結合、交相輝映,不但提高了作品的戲劇性,而且也較大地提高了作品的抒情性。《屈原》中有許多伴奏部分的精彩之處,許多與聲樂部分形成對比性的伴奏音型不但沒有破壞音樂的完整性,反而實現了一種伴奏與聲樂部分既相互映襯、又對立統一的特殊效果。例如在南后的唱段《怎不令人神智惶惶》中(如譜例10),兩個伴奏聲部的旋律運用反向進行的方式寫成,造成一種離調感,歌唱部分和伴奏部分貌似的不融合性卻恰到好處地加強了戲劇情節的張力和人物內心的沖突,表達了南后一方面想要用計陷害屈原,一方面又擔心身敗名裂的矛盾心理。這一部分是詠嘆調中抒情性表達的出彩之處,交代了南后因為不堪忍受榮華富貴轉為過眼云煙、不堪忍受自己的地位被新人取代,心中所進發的嫉妒之火,是一種極端情緒的爆發和宣泄。
譜例10
總而言之《屈原》作為一部較大型的歷史題材的歌劇,無論從音樂創作上還是人物思想情感的表達上都充分體現出施光南的音樂創作才能,很好地發揮了音樂的抒情性特征。施光南在《屈原》中的一些抒情性特征和表現手法承接著之前抒情歌曲和歌劇作品的創作沉淀,同時又給予新的深度和厚度的挖掘、拓展,使作品的抒情性特征更加貼近人物性格,貼近劇情發展,塑造的角色更加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為我國現代新歌劇創作和發展提供了有益的探索和豐富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