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針對李安的《色·戒》,褒貶不一。本文作者嘗試從相互抵牾的觀點中跳出來,從王佳芝的情感角度解讀《色·戒》,具體從王佳芝對鄺裕民的精神之戀及對易先生的身體之戀入手,剖析王佳芝的愛戀行為。
關鍵詞: 《色·戒》 王佳芝 鄺裕民 易先生 情感
李安的《色·戒》在2007年末橫空出世,頓時一“影”擊起千層浪,有人大加激賞其中的人文情懷,也有人避之如洪水猛獸。在政治問題上,有媒體指出,電影所刻畫的主體并不是愛情,也并非注重人性,而是人性面對最具毀滅性的戰爭時的矛盾與掙扎,這個迷離的故事背后透出的更多是家國情懷,即中國不能亡。然而中國傳媒大學學者劉建平則憤筆抨擊,指責李安憑此篇給“大漢奸整容”,“給維護民族精神的文化敲響警鐘”。
從相互抵牾的觀點中跳出來,我試圖從王佳芝的情感角度解讀《色·戒》。影片實際上敘述了王佳芝的兩段情感過程,即與鄺裕民的精神之戀,與易先生的性愛之戀;對鄺裕民是由愛而性,對易先生則是由性而愛。
一、王佳芝對鄺裕民的精神之戀
孤獨無依的王佳芝流亡到香港大學之后,偶然中認識了鄺裕民。充滿愛國活力和激情,敢于作為,年輕昂揚,意氣風發,這對于情感雖懵懂確真實涌動的純情女孩子而言,具有極大的誘惑性和殺傷力,因此鄺裕民自然而然地成了佳芝心目中理想的情感投注對象。鄺裕民打動了她,讓她有了為抗日救國而放棄學業,犧牲一切的打算。鄺裕民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她,也改變了她對自己未來的生活的設計。
王佳芝成為其戲劇團體中的一員,成為港大話劇社的當家花旦,都是為了博得鄺裕民的好感,表露自己對鄺欲民的戀慕之情。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去扮演“另一場戲”的女主角,一場生死戲,加入小團體的刺殺行動,付出了作為一個女人來說最珍貴的東西,成就鄺裕民的愛國壯舉,洗刷他的家仇國恨,都是青澀而單純的愛的驅動。
王佳芝不能說她不愛國,但是“愛國”這個理由并沒有讓她有為抗日救國而犧牲一切的打算。在一開始,她就不過是一個逃難的學生。興許她會跟著別人喊幾句“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之類的口號,但她的打算仍然是到暨南大學去繼續自己的學業,然后等著她遠在英倫的父親接她去英國。即使當她已經知道去英國無望的時候,她也仍然沒有為抗日救國而作出什么犧牲的打算,而是想盡一切辦法繼續讀書。她變成一個積極的愛國抗日分子,原因在于她與鄺裕民隱晦而純真的愛情。
愛情就是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可以讓一個女孩子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王佳芝為了自己的愛情“獻身”,毅勇而決絕。在其中,帶給王佳芝的不是浴火焚燒的掙扎苦痛,而是可以為愛人奉獻一切的欣喜歡愉。也許王佳芝有過抱怨,但不是因為自己付出的代價太慘重了,而是鄺裕民沒能參與其中。在預計和易先生約會的前一天晚上,王佳芝在幾位男生中選擇了一位“有經驗者”發生了性行為。她深愛的鄺裕民卻充當了一個“逃避者”和“遺棄者”的角色,那個和她發生第一次性關系的不是她深愛的鄺裕民。所以三年后在上海,當她已成為“易先生的情人”之后,鄺裕民卻滿懷愧疚地主動親吻了佳芝,面對這個冒失的舉動,王佳芝傷感地說:“三年前,你是可以的,為什么不?”不難推想佳芝當時對鄺裕民充滿了多少愛的期盼。
因為愛,她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去追殺一個汪偽政權的特務頭目;同樣因為愛,她在最后沖刺關頭讓易先生逃掉了。你可以譏笑她傻,譏笑她幼稚,可是你不能否認她在情感上帶給你的感動。
二、王佳芝對易先生的身體之戀
龍應臺的文章《我看〈色·戒〉》,認為“李安對性愛的拿捏,非常精準”。這確是正論。
幾千年的思想拘束與封閉,讓國人總是不敢正視男女之間那點事,總是談性色變,總是假意清高地自恃自己超越了動物的生理層面,我們總是冠冕堂皇地自我吹捧我們享受的是“愛”而不是“性”,其實,“愛”和“性”能決然分開嗎?“食色,性也”,性愛也是情感中極其珍貴的部分。
王佳芝對易先生便是由性而愛。不可否認,王佳芝是帶著對鄺裕民的精神之愛去最初接近易先生的,是帶著愛國學生的民族復仇情緒去接近他的,與易先生魚水交合的目的是行刺殺之實。然而,令王佳芝意料不及、令鄺裕民意料不及、令所有人意料不及的是王佳芝因性而愛上了易先生。隨著色誘的深入,革命的目的逐漸遠去,有著身心需求的具體的人開始顯現。拋卻時代背景,王佳芝和易先生只是一對孤獨的色情男女,在一次又一次的性愛中靈魂不自覺地相互依賴。
影片中明顯加進幾個場景,如王佳芝與易先生的幾次見面,易先生讓王佳芝自己選戒指的情節,以及王佳芝與特務老吳在后半部分的對話,都是張愛玲的小說所沒有的。這是電影創作的需要,也是李安的匠心獨具之處,就是這細膩的生活細節的鋪墊,讓王佳芝深陷易先生的情網。王佳芝是人,是女人,是較之男人情感遠遠大于理性的女人。那個昂貴的戒指,讓王佳芝看到的不是十根金條,而是易先生對她濃濃的愛意。
從張愛玲的小說中看,王佳芝在提醒易先生“快走”之前和之后都認為“太晚了”。可見她不僅知道不該這樣做,而且認為做了也于事無濟。但她仍然想提醒易先生,因為她的本能被觸發。她絲毫沒有想她的做法究竟對不對,而只是在一剎那間聽從了本能。她這一聲“快走”,救了易先生一命,卻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女人為愛的獻身,是在一瞬間下決心的,幾乎沒有猶豫和權衡,認定了,便不去管值不值得。為那一剎那“真愛”的感覺,兩年的精心設局忘了,同盟志友忘了,愛國熱情也忘了,甚至連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忘了。
張愛玲在小說中提出:“難道她(王佳芝)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么樣就算是愛上了。”“沒戀愛過”,并不是指沒有戀上一個人的情感體驗,而是指沒有與一個異性在真正意義上水乳交融過。王佳芝確是愛上了易先生。兩人在性愛中脫去了偽裝,表現了真實的一面,因而具有了情感依賴性,暈輪效應也由“性”的真實,擴展到“心”的真實。在珠寶店的時候,與小說中王佳芝的幻想不同,電影中的易先生,在那一刻是真的愛王佳芝的。這就使得《色·戒》中的性愛成了兩個瀕死者的垂死掙扎,仿佛只有在那和諧而激烈的運動中,才能證明彼此還活著,于快感中完成了二人的融合。
影片中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后,坐上了人力車,說到福開森路。觀眾知道福開森路有易先生給她的房子。原小說是到愚園路,因為她有住在愚園路的親戚,她想住過去幾天,看看風聲再說。孤立無助的王佳芝在生死的關鍵時刻將易先生給她的房子看作是自己的家,重慶方面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她,而此時她指望的是易先生能救她,指望她所信仰的愛情能夠救她。然而造化弄人,作為理性而冷酷的動物,易先生還是斷送了王佳芝的性命,斷送了女性對于愛的幻想。
在最后的刑場上,鄺裕民表現出來的是大無畏的為了愛國而甘愿付出自己生命的勇敢精神,王佳芝雖然表現得同樣勇敢,但她與鄺裕民的理由并不相同。讓她覺得可以毫無遺憾地英勇赴死的理由是,她明知道放掉易先生她自己就可能死,但她仍然選擇了放掉易先生,她死而無憾。因為她認為她愛這個漢奸,她愿意為他付出。也就是說,她是為愛情而參加了愛國志士們的刺殺行動,她又為了愛情而選擇了犧牲自己。刑場上的王佳芝面對暗夜冷風峭壁沒有眼淚,也沒有控制不住的叫喊,只是復雜的眼神和淡定麻木的面容。被所救的愛自己的人送上斷頭臺,人性的復雜和無奈在無可挽回的悲劇中讓人感受到無限的殘忍和悲涼。
作品的悲劇結局顯示了人生悲劇的永恒性:人渴望光明,卻注定生活在黑暗中,人人都想擁有理想的愛情,卻注定于殘缺的感情里迷失自我。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情事絕對超出了她的預期,因為那不符合她的道德和審美取向。但她卻無法抗拒,因為情欲的力量在于它的“自發性”、“瘋狂性”,它可以令人超越身份界限,超越意識形態的制約,也可以喪失一切理性的判斷力。
在《色·戒》中,易先生作為漢奸固然是不義,放他逃走也屬不義,而暗殺他的一方則是正義的代表。就社會公德而言,我們大可以譴責王佳芝;但從自然美德出發,這類譴責卻無從著手。似乎只能說,在正義與愛情的對抗中,后者于一瞬間占了上風。作為道德判斷的理智在這一刻大意了,沒有算計到,沒有控制好。王佳芝一切付出都是為了愛情;而愛情是一個極其私人的理由,是純粹的個體自由倫理。很多批評把《色·戒》說得一團糟、一文不值,但是絕大多數女性卻非常感動,原因也就在這里,她們在這里看到了轟轟烈烈的愛情。
本來,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雖然佛早就說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是總有相同的故事重復上演,總是有人要嘗愛情的毒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真正看破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所以徐克讓陳淑樺在電影里靡靡地唱:“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所以連魯迅先生也說:“有情皆孽,無人不冤。”由愛而性也好,由性而愛也好,王佳芝的可愛就在于她對愛情的堅守和奉獻。
正如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哈姆雷特一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玉蛟龍,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同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王佳芝。人性中的普遍的東西就是通過這一個個鮮明的藝術形象而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