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來自感覺系統對生活本源的反射,寫一支口紅和寫一場戰爭,情懷沒有大小之分。情懷的大小來自一束反光的指向。心靈對世界的感觸沒有空間和場域之分,相對心靈的豐富性,沒有人會因為喜歡喝茶水,而放棄果汁和咖啡,除非他要當一個茶飲專家。
有一種情形是他確實嗜茶如命,而這種個性化嗜好又的確吸引眼球。因歸類化的題材標簽容易獲得關注,這是一條較易通向成功的路徑,但不是一條推而廣之的作詩標準。
對一個心存熱愛之人,天地之大,心靈經過之處,皆是詩歌的地理版圖。
1、詩的本質是自由與美
命名,無論何種形式,又讓詩回到了框定和限制。
把零散的物什集中于籃子,不能改變物的本質屬性。用命名編織一個籃子,找一個理由和憑據。不過是為了盛放,展示和推銷那些不為人知的產品。
命名,特別代際命名,是文本虛弱與不自信的表現,命名的邊框和界定不過是助利主義的合謀者。用片斷式的概念、思想來消費一個群體和一個時代。
在當下,命名掬起了彩色的水泡。于未知,有可能風化和消亡的果子已貼上了標簽:它在那兒,有一個位置,它的空缺也是存在的證據。
在時間的屏風背后,命名者露出會心的一笑。這界定,這與文本與人名相關的器具,獨獨消解了詩的本質,并漏掉了足以糾正一個時代的文本與名字。
這個時代,該浮出的都浮出了。唯有堪稱偉大的那個詩人。他的詩歌和名字尚沉潛在水底。
2、隔離和通融
知識和學養不能把詩人從人群中區分出來,唯一區分于人群的是纖細敏感的直覺。從自身到他人,從心靈到世界,這種直覺沒有阻隔,沒有疆界地承擔自身及自身以外的悲喜。詩人的心靈是通融的,認同并理解萬物。
當詩人處在人群中,他敏感纖細的神經末梢首先抵達了他們,而他們的大多數尚在自我的邏輯之中,并把自我的邏輯引伸為放之四海的標準。
這種邏輯的邊緣是坐井觀天的井壁,心牢的欄桿,分割一個完整天空的玻璃墻。愛,翅膀,云朵,雨水做著無辜的囚徒。
而詩人求異認同。
求異的詩人本來就是人群中的異質,詩人發現并明了這一切,他在他們之外,繼續承擔他們的愛恨與罪罰,承認世界的多維與豐富。并認同一份因“隔”而生的排斥和責難,因為認同本身就是一種愛與作詩的方式。
3、想象和想象力的平衡術
風是輕的,若無中生出的有。無所拘束的想象力和風一樣,隨便吹過一樹葉子,都聽得見噌噌噌的速度。那是風穿越的速度,也是風一片片翻動葉子的聲音:從一片樹葉到另一片,它在稍縱即逝的停留和輕微的摩擦中借到了更多的力,繼續吹。
風一直這樣吹下去樹葉就綠了吧?
可是風沒有在空氣里吹,它在樹葉上吹,每一片葉子都在平衡風,讓風改變方向,卷入其中的香味和果子,給了風活生生的氣息和質感,無中生有地落向生活本身。
葉子糾正了風的方向,風糾正了時間,空氣和一處居所。想象和想象力的平衡術是一種技藝,掌握它的人本身就是一首衿持、優雅、淺淡、含蓄又豐盈的詩。并以詩的方式途徑了自個的時光。
4、關于詞語
一直有個想法,把一首詩像星星、太陽那樣直截捧給讀者。
事實上星星和太陽是沒法捧在手里的,真的能捧住,我們的詩歌也就等同于生活本身,而不再是高于現實的藝術。
太陽和月亮給我的啟示是,它們的近就是遠,遠就是近。它們有形,有色,有光,可感,有氣味。它們的氣味通過經驗,在關聯的事物中顯現出來,我會認為曬過的被子的氣味是太陽的氣味。童年的夜晚里青草和秸稈混在一起的氣味是月亮的氣味。詩就是這樣一個充盈著生命氣息的場。
反對空虛空泛空洞的言說,把作詩看成是與空洞無物的詞語為敵,只是我個人的一個準則。盡管很難,但這樣做并不危險,也不會僵硬和平實。換句話說,并不是詞性空虛,空洞的詞就不能用,而是那些你不能注入呼吸、氣味和溫度等生命氣場的詞,最好別用,它們對你而言是僵死的,空洞的,沒有血肉和靈魂。而一個大詞,當你有把握用經驗填滿,復活它們時,照樣可以隨意使用。
詞的空虛、空泛、空洞是相對的,比如“愛”這個詞,有時豐盈且血肉飽滿,有時是空虛的,變化因人而異,因作詩的態度而異。所有的詞在最初都是飽滿的,當寫詩變成了造詩,詩人的經驗、感覺、情緒在相互復制和自我克隆中,一些本來飽滿的詞也失去了活性,這就能理解為何一些詩貌似完美卻令人生厭,因為它們是造出來的假詩,偽詩。缺少一個鮮活的生命氣場。
說到底還是為文的真誠,換成做人也一樣,一句水分太大的話,一個變得空洞的詞在對幸福的把握中,始終是一個敵人。我們得用真誠澆灌它,填滿它,或者在沉默中分解它、取締它。
從本質上說,漢詩語言的生成是一種以天地為心源的妙有,主體生命意識自發融于其中,而西方詩歌語言的生成卻來自客觀存在的實有。漢語言思維在天人相通中,佛性、天賦的喜悅、心靈的豐盈自足皆是自帶的。心念一閃,神性就現。漢語言天人合一,體用一源的思維方式中沒有物我差別,天地大宇宙與人體的小宇宙經絡相通,一一對應,我既是物,物既是我,過程就是結果,從作詩到詩意的生成,一步到達。而西方詩歌物我差別的對象化意識,主體的生命意識必須途經對物的審視、批判、方可生成詩意,從詩性的抵達上來說,漢語詩歌這駕天人共駕的馬車要比西方詩歌的那駕人力馬車快得多。而且我們的漢語言是一種極具優秀特質的語言,它重體悟,在思維方式上是發散式的,在視覺上是一種象形的存在,而在感覺上又近似于一種氣場態的存在。漢語詩人詩性充沛的發聲之舌是無比柔軟的。這是我們作為一個漢語詩人的驕傲!
其實只要我們稍一深入,就會發現漢語言實在其妙無窮,與其費力取他山之石,不如就地掘開自身的寶庫,來一番徹底的清理和打磨,讓漢語詩歌閃耀出其自身璀璨的光華。
在寫詩和現實生活中,我以為詩歌是一種生活或者生存狀態,即使不在紙上寫詩,一個人對自我的審視,對外圍世界的洞察,以及感受和經驗的積累也從沒間斷過,只不過這一切都是無意的,它在不自覺中完成的,更多的是語言的錘煉和創作的技巧。我相信詩人是天生的,天賦像是歌唱家的聲帶,決定了詩歌創作最終能走多遠。
所以,詩歌的寫作可以基本上斷定這樣一個文學事實:古今中外,能夠打動人心、讓人難以忘懷、給人以生活的智慧和生命勇氣的詩歌作品,大多具有溫暖的文化品質和文化精神的。詩歌是文學創作中的第一支溫暖力量,它能夠超越時空,直抵心靈;它是一種慰藉,能使冷漠的情感火熱起來;它是一種生命,能感染乃至喚醒另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