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我的胃

1

我說咴咴你能不能給我弄一點吃的，我已經(jīng)兩天沒有怎么吃東西了。咴咴哈哈大笑。咴咴說絹子這個沒有心肝的她不管你飯吃啊?我說她如果管我飯吃我能只剩下這140斤啊?咴咴你說我這1米80的個子被絹子給整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我屈不屈啊?咴咴掩著嘴巴笑著一邊煮面一邊說崔朋，不會吧，我聽說絹子對你可是沒有的說啊，你們這兩年過得幸福著呢，我們都很羨慕你們。我點一支煙美美地吸了一口，說咴咴我和你說實話，其實絹子對我特好，這點我非常知足，可就是有一點讓我沒有辦法，這么賢惠的娘子居然不會做飯給老公吃，這實在是美中不足，也讓我是哭笑不得。我曾努力唆使絹子學做幾樣菜，可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居然學不會。絹子也曾經(jīng)想努力提高自身素質(zhì)，企圖讓自己的手能做出最起碼不難以下咽的飯菜來給我吃，可她還是失敗了。用絹子的話說她失敗得一塌糊涂。咴咴一直笑。我忽然感覺咴咴的笑特有女人味。

咴咴的炸醬面做得實在讓人垂涎三尺，讓我的胃狠狠過了一把癮。我一邊用潔白的紙巾揩著下巴，一邊打了幾個飽嗝，這幾個飽嗝打得是那么的放肆和夸張，我覺得這真他娘的舒服。這幾枚放肆的飽嗝響過之后，我突然吃了一驚。我居然在咴咴的面前這么肆無忌憚地打著飽嗝，就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樣那么實在與隨意。我的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和過意不去。我說：咴咴對不起。我發(fā)現(xiàn)我很認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的時候，正在收拾桌子的咴咴似乎有點驚訝，她抬起頭來不解地望著我，說：崔朋你剛才說什么?我說，哦，我說對不起。我居然這么莽撞地來打擾你和麻煩你，還這么隨意地打飽嗝。太沒有教養(yǎng)和禮貌了。呵呵。我自己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來。咴咴說：你這是說的哪里的話。其實崔朋我不瞞你說，你這突然的造訪和麻煩讓我感到非常高興。首先我并沒有覺得你的唐突，我覺得很自然也很實在，我喜歡這種感覺；其次，你應(yīng)該知道，作為一個女人，能被這么信任和賞識，我覺得很有成就感。我是說，我的廚藝。經(jīng)咴咴這么一說，我便釋然了，我感覺實在好極了。咴咴說：如果真的喜歡，我隨時歡迎你來。我高興地說：咴咴，真的假的?你不會是只說了句客套話吧?咴咴一笑。說：你看像嗎?一抹光透過淺綠的窗簾照在她的臉上，我發(fā)現(xiàn)咴咴的笑暖暖的，讓我頓生眷戀之意。我喜歡這份暖融融的安帖。

2

大暑在電話里說：你過來吧。過來看看我的新房子。崔朋你說我到底是怎么了。本來弄套新房子是件很快樂的事，可我總有種惶惶的感覺。我嘿嘿地笑。我說大暑我告訴你，這種惶惶的感覺其實是必然的，畢竟你算是對不住劉小潔。你說你把她撂在鄉(xiāng)下家里自己在城里沂河邊弄套房子金屋藏嬌，能沒有負罪感嗎?大暑說：好了好了，你來了再說吧。我沒有邀別人來，就你這死人過來喝喝酒，算是給我面子，也好密謀一下我下步怎么辦。

遙遙的確要比劉小潔漂亮和性感，怪不得大暑這小子被迷得一個愣一個愣的樂不思蜀呢。我沖遙遙點了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雖然我們在不同場合見過了一兩次面，可這次遙遙還是顯得很不好意思，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微微有了一抹羞紅，畢竟這算是光明正大地和大暑住到一起了，當然在別人面前顯得局促不安了，說到底這算是一段不屬于光下的感覺。是需要隱秘的。大暑說崔朋你看我這房子位置怎么樣?我看了客廳陽臺餐廳衛(wèi)生間臥室廚房和書房，然后把目光投到窗戶外面去，陽臺那面正對了浩渺煙波風景秀麗的沂河，垂柳依依鳥影綽綽涼風習習。后窗對著繁華喧鬧日新月異的城市，樓房林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我說：值!3000元1平米，值了。大暑似乎高興了起來，說，喝酒。我們便開始喝酒。我們喝酒的時候遙遙沒有喝。遙遙燒了四個菜一個湯端上桌后就說她要到外面去一趟。我說遙遙干嘛呢，今天是喬遷新居的日子為什么不喝兩杯你出去做什么呢?遙遙說崔朋我真的有事我必須出去一趟你們喝吧，要不我敬你一杯再走。說著斟一杯遞到我的面前就讓我喝，我推辭不喝我說遙遙你不喝我為什么要喝。遙遙的臉早已經(jīng)不再有羞紅的顏色而是恢復了本來的樣子，見我不買她的賬突然奔到我的面前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灌到了我的嘴里，粲然一笑出門而去。大暑見我·副窘相哈哈大笑。我說大暑大暑你看你這遙遙怎么這樣?大暑說我喜歡的就是她的這份狂、崔朋你知道嗎一看到她我的心就覺得年輕了不少我就充滿了激情，你說人到中年看破一切內(nèi)心死水一潭了，不尋找一份激情還能讓自己燃燒嗎?

燃燒。是的，我們都需要燃燒。

3

大暑的PK影樓準備贊助一個攝影大賽。大暑說幾年的工夫這影樓如同雨后春筍一般一茬一茬地冒了出來，在這個不緊跟著吆喝一聲就會在一片嘈雜里被淹沒的年代里，我們需要歇斯底里地一聲接一聲地叫賣。我贊同大暑的想法。其實拋開大暑感情出軌這事不談，我還是很欣賞他的，這個38歲的謝頂男人還是有些經(jīng)濟頭腦的，要不然這幾年他也不會在事業(yè)上略有成就的。早些年的時候，大暑是在距離這座城市20公里外的那個小鎮(zhèn)開影樓的，那是那個鎮(zhèn)唯一一家婚紗攝影影樓，后來逐漸發(fā)展壯大以至于三年前在這座城里開起了PK影樓，據(jù)我估算，大暑這小子最起碼能有個百兒八十萬的現(xiàn)金存款，雖然在這座傍河的城市里連個腕兒也算不上，但也算不錯了。

我們具體商談了一些大賽方面的事，確定征稿要用圖片配以文字。闡述現(xiàn)代的情感生活。確定之后，大暑說喝酒。我們繼續(xù)喝酒。大暑說，崔朋你小子真像你說的那樣老實本分啊?果真就沒有感情出軌的經(jīng)歷?我瞪大眼睛認真地說那當然，絹子和我感情那是沒有的說，我跟你說過，我們中學時候開始談戀愛一直到高中到大學，后來我不念書了她讀研了，可我們的感情一直延續(xù)著燃燒著，對，就像你說的那個詞，一直燃燒著。大暑又哈哈大笑。大暑，大笑起來有氣吞山河的陣勢。在這點，我承認，他是個豪放的人。大暑笑過之后說，看來，你們是金童玉女的絕配了，現(xiàn)在這么認真的情感其實已經(jīng)不再多見。美滿啊。大暑獨飲一杯。我說，其實，也算不美滿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呢。要說出軌，倒有那么一種傾向，我的確有種要出軌的傾向，我是說我的胃。要知道絹子念書從讀中學到讀研全是吃食堂。再就是用她的話說她打小就沒有廚藝細胞，從來做不出像樣的飯菜也從來不主動做菜燒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突然戀上了咴咴的廚藝。每過一段時間我就特想吃。當我特別想吃一吃那個特有女人味的咴咴做的飯菜的時候，我就不自地跑到她的那里去，每次去。我都能得到我想要得到的，她能滿足我的胃的一切欲望。大暑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出軌?我以為大暑會哈哈大笑笑話我這歪理謬論，可大暑并沒有笑。大暑若有所思。大暑說崔朋我能理解你的心。其實說句實話，我最喜歡一道菜就是紅燒鲅魚。我在那個小鎮(zhèn)創(chuàng)業(yè)跌跟頭的時候賠了不少錢，我非常沮喪甚至心灰意冷，我急速消瘦和頹廢。我準備關(guān)掉那個小影樓的時候，劉小潔賣掉了結(jié)婚戒指，她燒了一道紅燒鲅魚，和我一起喝酒，說大暑，不用灰心，因為我從來沒有對你灰心。那是我吃過的最好的一道菜，從那以后我就記住了這道菜。一直到現(xiàn)在，每次回去劉小沽都要給我做一次紅燒鲅魚吃。

我說，大暑，近來?；厝?大暑放下筷子和酒杯，朝虛空里遙望了一會，說，越來越少了。當我忽然覺得對不住她的時候就回去一趟，每次回去她都很高興，我會很賣力地和她做愛，我明白，這算是種補償吧。我已經(jīng)感覺出來。她已經(jīng)漸漸老去了，也不再抗爭，只是每次回去。她都會讓我吃一道紅燒鲅魚。

4

咴咴每次做的飯菜都不相同，每次都給我以驚喜和滿足。有時候我想。假如絹子能有咴咴這樣的手藝那實在是太完美了。我說咴咴，能告訴我你這廚藝是怎么學來的嗎?莫非你就有這方面的天賦?咴咴就笑，依然是很女人的那種微笑，熨帖得讓人暖和。我漸漸對這種微笑有了向往和迷戀。我說，咴咴今天你拿什么來拯救我的胃?咴咴說給你做個冬瓜湯吧。咴咴系圍裙開始勞作。我看見她將一個冬瓜洗凈，并不去皮只切兩半，放進鍋里蒸熟，用筷子試探已熟爛便取出，小勺刮出瓜泥，那邊爆炒海米，放佐料，再放瓜泥爆炒片刻將蒸冬瓜的開水吱啦啦倒入炒勺。我燃一支香煙倚在廚房門默默地看著咴咴，我明白，此時此刻，我的感情已經(jīng)不再是為了僅僅滿足胃的需求的層面了。我忽然又吃了一驚。我知道，我會慢慢被點燃的?？偸悄敲慈菀妆稽c燃并迅速燃燒。我吸一口煙，轉(zhuǎn)身回到餐廳坐了下來。

咴咴說味道如何?我說味道好極了真的好極了。咴咴說知道嗎，做這道菜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說，不知道。咴咴說這道菜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一定不要把蒸冬瓜的水倒掉了，用原汁原味蒸冬瓜水做湯才可保持鮮美，換了別的再好的也惘然。這就如同婚姻一樣，雖然我還沒有結(jié)婚，但我對婚姻倒是頗有見地的喲。我愣了一愣，心想，咴咴怎么忽然對我說這么哲理而深刻的話呢。我說，和婚姻一樣?咴咴說是的，和婚姻一樣。

絹子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努力。偶爾來了興致的時候也會給我做道菜吃，但我已經(jīng)不再抱以希望了。絹子實在是應(yīng)該屬于女強人的行列，讀大學，讀研，參加工作，做了白領(lǐng)，又做了骨干精英，事業(yè)上漸漸顯現(xiàn)出她的本領(lǐng)，但在生活中尤其在對我親愛的胃的關(guān)懷上稍有差池。雖然我和她一樣甚至比她在事業(yè)上還要忙碌，但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畢竟我還有咴咴。絹子忽然端出一道冬瓜湯菜放到我的面前是在她歇班的昨天下午。絹子說，哎，嘗嘗我做的這道菜，我可是費了好大的精力才做出來的哈。我拉開架勢認真品嘗，寡淡無味，和咴咴做的冬瓜湯簡直無法相提并論。我說，哎，你是怎么做的啊你告訴我你做的步驟。絹子說我先將一個冬瓜洗凈，不去皮只切兩半，放進鍋里用沸水蒸熟，用筷子試探過確定已經(jīng)熟爛了就取出來，用小勺子刮出瓜泥，然后用炒勺爆炒海米，放佐料，然后再倒入開水，開鍋后就行了啊，怎么，有什么不對嗎?我把絹子摟到懷里，輕輕撫摸著她的發(fā)說，絹子，其實你做出湯來給我喝我就很高興了，呵呵，絹子你的廚藝有進步了值得祝賀也值得獎勵。我在她的額頭使勁親了一口。絹子掙脫了我的擁抱，仰著臉問我，你說嘛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我望著她的臉說小傻瓜，其實做這道菜最關(guān)鍵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你不要把蒸冬瓜的水倒掉了，要原汁原味地倒到鍋里去才鮮美。絹子說。原來你知道原汁原味才是最好的啊。說著，絹子又從廚房里重新端出一盆冬瓜湯來要我吃，說這是原汁原味的冬瓜湯了你嘗嘗。這道菜啊，其實是和婚姻一樣，原汁原味的才永遠鮮美。

我吃了一驚，我慌忙問道。絹子你告訴我，這道菜是誰教你做的?

絹子一笑。說：你說呢?

5

大暑贊助的攝影大賽迅速收到了大量來稿。按照計劃，來稿由我進行挑選然后再組織這座城市里的藝術(shù)名流當評委進行打分排名。遙遙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所以她自始至終都不過來幫忙。我問大暑，你那遙遙平時做什么啊，我怎么發(fā)現(xiàn)她總朝外跑。大暑說遙遙就喜歡瑜珈，整天跑去練瑜珈都走火入魔了，去吧去吧，也有好處。練那玩意能保持體型，沒有好的體型和狀態(tài)怎么可以做我的攝影模特呢?崔朋，有沒有什么驚世之作啊?我說。作品收到了很多，大部分圖片還行，文字卻和圖片脫節(jié)。不過，有一幅作品倒是很特別，圖片和文字結(jié)合得很完美，只是你來看看，它想揭示的是現(xiàn)代人什么樣的情感呢?大暑很感興趣的樣子，說快拿來我看看。于是，我取出了那幅作品送到了大暑的手里。

作品由三組照片組成。左面三幅圖片是一個滿眼憂郁的顯得孤單無助的中年女人獨自在餐桌前吃早餐、中餐和晚餐。早餐、中餐和晚餐都很簡單而隨便并沒有什么特別，但值得注意的是每張照片的餐桌都有一小盤紅燒鲅魚和一副碗筷。右邊三幅圖片和左面一一對應(yīng)，分別是吃完早餐中餐和晚餐后的餐桌，顯得凌亂而凄然，值得注意的是每幅照片的那盤紅燒鲅魚和那副碗筷都安靜如初地放在那里，沒有動過的跡象。

這幅作品的標題是——后來。你是否學會了離去。

我看見大暑在看到這幅作品之后半晌沒有言語，坐在沙發(fā)里沉默著抽了一支煙。又抽了一支。

我默默走了出來。站在這座城市的一個十字路口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的都市華燈，車水馬龍的擁擠與喧鬧里，紅男綠女們開始演著各自的情感劇目，各自演繹著自己的情感故事。只是，我想，后來，你是否真的學會了如何去?去哪里?

我忽然為我的那幅攝影作品而感到絲絲得意。

6

后來，我沒有再去找咴咴。

一直沒有再去。

我開始在網(wǎng)絡(luò)留意烹飪方面的訊息，也開始陸續(xù)從新華書店購買關(guān)于烹飪方面的書籍。因為，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說絹子的胃是否也需要拯救呢?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