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白話文教材的出現,不僅是現代語文教育學科成熟和完善的標志之一,而且是新文學運動的有力推動者。它為新文學的白話語言取得了正式書面語言的資格,促使新文學作家在創作的時候注意語言的提煉和內容的創新,創作出規范且有思想性的白話文學;更為新文學培養了大批穩定的“讀者群體”,從而對新文學的建構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關鍵詞: 白話文教材 新文學運動 新文學建構
在清末民初的國語運動和白話文運動影響下,國人自編的新式教材開始出現。1897年,南洋公學外院編輯的《蒙學課本》開語文體教材之先聲。1916年前后,主持江蘇省立第一師范附屬小學的俞子夷自發用白話文編輯教材,教授初等小學低中年級學生。1920年,北京政府教育部公布修正《國民學校令》,這是我國廢棄文言、采用國語的第一個法令。同年4月,北京政府教育部發出通告:國民學校文言教科書分期作廢,逐漸改用語體文。及至1922年冬季以后,凡國民小學各種教材一律改為語體文。至此,我國歷史上政府第一次以政令的形式廢除文言教材,開始了教材編寫的新時期——白話文教材時期。
一、白話文進入教材確立了新文學白話語言的合法地位
1922年學制改革后,白話文教材開始在許多學校使用。當時有代表性的國語教科書有:顧頡剛、葉紹鈞等合編的新學制初中《國語教科書》(六冊,商務印書館,1922年),沈星一編、黎錦熙與沈頤校的新中學教科書《初級國語讀本》(三冊,中華書局,1923年),穆濟波編的新中學教科書《高級國語讀本》(三冊,中華書局,1925年),等等。此后,白話文教科書很快增加,文言教科書所占比例逐漸減少,“結束了幾千年來文言文一統教科書的局面,語體文從此進入教科書,有力地促進了‘五四’時期的新文化運動,對于漢語書面語的最后形成和發展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由于國語運動的努力、政府的支持,白話文得以進入教材,被接納于由國家教育制度保證的中小學國文教育中,成為了一種具有制度性和規范性的文化傳播載體和途徑。這一方面為現代語文教育學科成熟和完善打下了基礎,另一方面也成為新文學運動的有力推動者。因為教育制度在維護語言的正統和標準上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白話文進入教材,也就意味著新文學的白話語言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得到了正式書面語言的資格。白話文學由此獲得了體制的承認,成為其他書面表達形式的范本,并通過中小學教科書而真正在國民中扎下了根。正如研究者指出,由于國語教育得到政府的認可、推行,“白話文學也就在這個時候取得‘國語文學’的尊稱。文學革命運動到了這個時期因國語教育的需要,取得政治上的保障,取得教育界的贊助,取得輿論界的提倡,基礎已經不可動搖,進行更為順利了”。
二、白話文教材的編制推動了新文學的發展
隨著白話文進入教材已成為定局,教育界開始具體討論教材中白話文言的比重以及白話文教材的編寫問題。因為自1920年通令頒布以后,初級小學應采用語體文已成共識,但高小以上特別是中等學校國文教科書仍然是文言文和語體文爭奪的戰場。因為除“通解普通語言文字”、“自由發表思想”、“兼以啟發智德”之外,中學國文還應使學生“略解高深文字”、“涵養文學之興趣”。所謂“高深文字”在當時主要理解為文言文,而如何把握“略”的程度,正是中學國文教科書論爭焦點。據胡適1922年7月5日的日記載,中華教育改進社第一次年會期間,他曾和黎錦熙有過一次辯論,辯論的起因是黎錦熙認為:“現制高小國文科講讀作文均應以國語文為主;中等各校講讀應以文言文為主,作文仍應以國語文為主;新學制國文課程依此類推。”而胡適堅決反對這主張,他要求將其修改為:“當小學未能完全實行七年國語教育之時,中等各校國文科講讀作文亦應以國語文為主。”他在《再論中學的國文教學》的演講中還進一步削弱了文言文所占的比例,強調對國語文學與國語文法學的重視,提出作文要以國語文為主的要求。這些主張表明了胡適認識到白話文在學校語文教學中的運用,對白話文學的促進和保障作用。陳平原就認為:“這里的差別在于,黎(錦熙)、梁(啟超)等更多考慮中學教育的特點,以傳播知識培養人才為目標;而胡適則擔心好不容易取得勝利的白話文,在其立足未穩之時,會被傳統的中小學教育所架空。”這說明國語教科書和國語教學這一種具有制度性和規范性的文化傳播載體和途徑,對于國語運動和文學革命確立新的語言傳統和文學傳統的目標而言,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關于白話文教材的編寫問題,則主要集中在語言和選材上。在語言上教育界比較一致地認為,語體文應從口語入手,但絕不是照搬口語。白話文應是自然、優美、樸實和健康的,并且要注意語言的規范和提煉。中華書局及時地出版了《語體文法》,針對當時白話文語言中存在的問題提出了規范。在選文的內容和體裁問題上,有人主張選文應主要體現社會問題,讓中學生了解人生意義和社會現象。但更多的教育家主張國文教材應以文學意味為前提。胡適在《中學國文的教授》中提出,中學國語文的教材:一是白話小說,至少20部以上50部以下;二是白話的戲劇;三是長篇的議論文和學術文。而這些都是帶文學性質。何仲英則專門論述了白話小說作為國語文教材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他在具體分析和比較了白話散文、韻文、戲劇之后,認為它們都不適合選為教材。盡管當時現有的白話小說存在著很多缺憾,也只有它才比較適合。“然而寫情記事,實在有的比現在國語底散文描寫得好;內容所涉問題,實在有的比現在空洞的國語議論文見解得深;而且所用的白話,有的非常純粹簡凈,可以為模范。所以有的人認為白話小說,為統一國語底利器,也認為國語文唯一的教材”。他認為在現在的國語文教材中,白話小說獨居特殊的地位。如若教授得法,學生至少可受益三件:一是語言有幫助,二是引起研究人生和社會種種問題的興趣,三是得了許多作文的材料。與此同時,大家觀點比較一致地認為體裁需要多樣化,尤其是日常應用的各種文體,如書信、傳記、序跋、講演、宣言、故事、科技說明等都可以成為白話文教科書的主體。
這種關于白話文教材編制的具體討論,對新文學的發展起到了更大的推動作用。一方面,它有利于新文學作品的規范。由于白話文剛剛興起,許多白話文作品在語言和內容上還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就現有的國語文,造成各種文體、各種內容大致略備的文范,實在怕不夠呢。我曾想照這樣的計劃試選一下,但沒法選得完成”,這是白話文教材在初期發展階段中遇到的最大問題。何仲英在《國語文底教材與小說》中就分析了白話文作品入選教材的困難:“第一,已有的國語文太少,不是過長,就是過短;不是雜亂無章,就是思想陳腐。要找一篇完完全全沒有毛病的,實在是‘鳳毛麟角’。第二,現在新作的國語文盡管多,但在創造試驗時期,難免有拉雜刻露等流弊,而且適合于學生程度的很少。”而學生特別是中學生應該能比較熟練地運用現代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提高文學涵養,了解人生意義和社會現象。這就要求教材的選文要有一定的規范和深度。這實際上就對新文學作家作品的語言和內容都提出了要求,促使新文學作家在創作的時候注意語言的提煉和內容的創新,并積極創作出規范的且有思想性的白話文學。另一方面,它為新文學培養了大批穩定的“讀者群體”。新文學要真正在中國的文化土壤里扎下根來,建立起自己的“話語權威”,不僅需要通過理論倡導建立起新的觀念,通過創作實踐顯示實績,而且需要找到自己的讀者,建立起穩定的接受新文學的“讀者群體”。白話文學進入教材,為新文學作了最為廣泛的宣傳,當文學領域還在爭論文言和白話的優劣時,白話文教材實際上已肯定了白話文在中小學教學中的主導地位,對青年學生進行了語體文、文學教育的全方位的普及,這就為新文學發展擴大了空間。
三、白話文教材對新文學建構的意義
因此,白話文教材對新文學的建構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新文學作品中的優秀作品作為白話文寫作的范本而進入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確立了‘典范’的地位和意義,并深刻地影響著國民的后代(進而影響整個民族)的思維、言說與審美方式”。白話教科書所選文章多為名家名篇,我們以沈星一編的《初級國語讀本》為例,第一冊共選文42篇,全是白話文,其中有許多是新文學作家文質兼美、適合學生閱讀的佳作,如冰心的文章就選了7篇,葉紹鈞的4篇,梁啟超的3篇,周作人、胡適、劉復、王統照、沈尹默和蔡元培的各2篇,還有魯迅、徐志摩、郭沫若的文章等。特別是像冰心的《笑》、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梁啟超的《為學與做人》、魯迅的《故鄉》等成為以后各種版本的語文教材的“基本篇目”,成為廣為傳誦的名著。“這些名篇被從大量的作品中挑選出來,編入中學課本,成為向青年介紹新文學的典范之作。除了展示這些作品所達到的文學高度,以利‘養成’青年對于新文學的‘信仰’外,挑選本身依據的某種價值尺度——新的文學觀念和文學形式,也通過對課文的講解,傳達給學生”。正如英國著名文學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所說:“它是‘控制’語言的權力——決定某些敘述必須排除,因為它們不符合一般認為可以說出的事實。它是控制著作本身的權力,把著作分為‘文學’類和‘非文學’類、傳世的偉大作品和短命的流行作品。”白話文教材規范了青年學生對新文學的范圍和方向的認同,使新文學不僅在新文學作家的創作中,而且在讀者的閱讀、接受過程中逐步完善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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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江蘇省教育廳2008年度高校哲學社會基金重點項目《現代文學的發生與現代高等教育構成的關系研究》(編號08SJB750000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