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抗擊“非典”場景仍記憶猶新,奪取這場戰斗的勝利主要靠我們這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人民軍隊,尤其是軍隊的醫護人員。《回望小湯山》就是為我們展現當時的情形。張雁靈將軍作為主要負責人之一所經歷的故事,雖事過境遷,今天讀來還是激動人心。
這年春天發生的故事觸目驚心,讓人無法忘懷。用作者張雁靈將軍的話說,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春天”,即便是疫情過去后的歲月里,他仍不無感觸地說:“就這樣,在2003年的春天我們與‘非典’不期而遇。因為‘非典’,人們走進了一個充滿恐懼威脅的春天。因為‘非典’,北京走進了一個白色口罩必戴的春天。因為‘非典’,我們走進了一個想也不曾想到的地方——小湯山。”
當“非典”悄然潛入北京時,張將軍正在國防大學學習,他正準備著《公共衛生安全與國家安全戰略》的論文。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奔赴前線,率領近萬名共和國精英去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進行一場殊死戰斗。當總后勤部向他宣布,“中央軍委將這么重大的任務交給你們,是對你們的信任。總后勤部黨委對你們有三點要求:降低病死率,提高治愈率,確保零感染……”好在他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是一個醫療戰線的行家高手,在得知“非典”已經潛入京城后,他就利用休息時間開車親自到解放軍總醫院、解放軍302醫院、佑安醫院、北京人民醫院等九家醫院進行了實地觀察。事后,很多人都為他捏了一把汗,可他卻說:“我那時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行為有多么危險。但正是這樣的冒險行為,讓我在隨之而來的挑戰面前比別人多了許多直觀的印象。”而這一點使他更堅信自己的判斷:“和平時期的社會公共衛生安全,與國家的穩定和國家的安全緊密相關。”
其實作為一個多年從事醫療工作的專業領域的精英,張將軍不可能不知道這項任務的危險程度,面對一種未知的疾病,這種疾病沒有流行病特點,沒有實驗室檢查方法,沒有良好的預防措施,沒有有效地治療手段,一個個問號橫亙在這個神秘的病魔之前,而他卻是要帶領我們的國防衛生力量去一點點、一步步地解開它神秘的面紗,戰勝這肆虐的病魔。如同所有的遭遇戰一樣,這次決定之突然也是頗具戲劇性的。在2003年的4月29日,張將軍從十七時三十分接到通知到走進小湯山,用了短短的兩個半小時像做夢一樣完成了交接工作、接受命令、首長談話、報到上任的全過程。
“零感染率?打贏一場既看不見敵人又極其殘酷的戰爭,我方卻不能有任何傷亡,目標何其艱巨!這可能嗎?”這是張將軍的自白,這是一個即將奔赴前線的指揮員的內心的真實想法。此時,他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他準備好如果在沒有完成任務的情況下自己的請求處分的報告。這個過程他自己用了十分鐘,這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十分鐘。這個請求處分報告與其說是請求對自己的處分,還不如說是一個軍人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告白,它浸透著一個軍人、一個共產黨員對祖國對事業的忠誠,浸透著他對人民深深地愛,浸透著一個軍人的高尚職業情操。
這份請求處分的報告,原文如下:“尊敬的總后勤部黨委、首長:……作為解放軍小湯山醫院的主要負責人,我如果沒有完成好總后勤部黨委和首長交付的任務,我懇請組織上給予我最嚴厲的處分……”
這就是一個當代軍人的對祖國、對事業高度負責的精神,也是破釜沉舟之舉。
截止4月29日收治的二千七百零五名患者中,確診病例就有一千三百四十七人,疑似病例就有一千三百五十八人,六十六人因“非典”不治而亡這樣的事實,張雁靈這個即將上任的小湯山醫院的院長,他的壓力當然不是平常人所能感受到的。
最早的一位“非典”患者是在2003年1月2日被發現的,其特征是持續高熱,干咳,X透視顯示陰影占據整個肺部,使用各種抗生素無效。這種病的全稱為“嚴重性呼吸道綜合征”,將其英文單詞的詞首排列后簡稱“SARS”,其病源在廣東一帶開始形成。“非典”病毒具有傳染性和快速致死性,是典型的瘟疫。可在它施虐之初,人們對它卻幾乎一無所知,而其存活時間之長、感染速度之快又是驚人的。更可怕的是被傳染的病人中,醫務工作者竟占了百分之十八點一,醫院竟然都成了感染“非典”的重災區,更遑論對醫學及防護知之甚少的老百姓了。
正如張將軍所說:“SARS病毒的無忌肆虐,造成一種可怕的景象,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有人類活動,它就可能光顧。SARS病毒具有傳染性和快速致死性,是典型的瘟疫,可我們對它卻一無所知。此前認為,SARS病毒離開人體后只能存活幾小時。但美國疾病防治中心公布了令人不安的最新研究成果:與大多數呼吸道病毒不同,SARS病毒在無生命體上的存活時間長達二十四小時。這就使得患者接觸過的物體表面都成為可怕的傳染源,醫護人員可能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被傳染。”
于是,就發生了這樣的景象:同事、同學、親戚、朋友能不走動的就不走動;聚餐、度假、購物、節慶、婚禮能取消就取消,不能取消的就往后拖;會議、出差、洽談、商貿往來一律停止。于是,街道空了、商場空了、地鐵公交空了、飯店酒樓空了……
北京的“非典”肆虐的形勢驚動了決策層。鑒于整個北京的醫療戰線都已經被“非典”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中央決定打破原來的隸屬關系和界限,成立了北京防治“非典”領導小組,由當時的市委書記劉淇任組長、代市長王岐山、總后勤部副部長王謙、衛生部副部長朱慶生任副組長。
為了能夠及時地把這個被撕開的口子縫合上,改變目前這種被動的局面。“新建一所臨時傳染病醫院,成為當時北京市別無選擇的選擇”,于是,“天時地利,軍、地雙方一拍即合,新建的傳染病醫院就選址在小湯山”,這就是所謂“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事,用非常之策”,“打造小湯山這艘急航的‘諾亞方舟’,就是要徹底扭轉北京防治‘非典’被動挨打的局面”。
“非典”肆虐之初,中央軍委就對此非常重視,各級領導相繼以各種形式對非典的防治提出意見。4月20日,中央軍委又批準成立了以軍委委員總后勤部部長廖錫龍為組長的“全軍防治非典型性肺炎領導小組”。4月26日,“總后勤部已正式以文件形式下發‘通知’對小湯山的軍事行政和后勤保障作出具體明確:醫院在軍隊內部稱中國人民解放軍小湯山醫院,隸屬總后勤部直接領導,同時接受北京市政府領導。‘通知’還對醫院交通、通訊經費、后勤供給等相關保障進行了具體明確的分工”。
小湯山醫院就這樣誕生了。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斗過去后,“有專家曾斷言,如果沒有小湯山醫院,北京至少要增加二千至三千名非典患者,至少還要再死兩百人以上”。
當時,全軍各大單位相繼收到軍委命令,要求所有被抽調人員分三批分別在指定時間內到達小湯山。其中,首批人員于4月27日二十四時以前必須到達小湯山,總人數一千二百人。同時任命了原白求恩醫學院院長張雁靈為小湯山醫院院長兼黨委書記,任命原解放軍309醫院副政委徐達穗為小湯山醫院政治委員、黨委副書記,組成總數十人的小湯山醫院領導班子。
“一個天方夜譚般的奇跡就這樣被創造出來。”而在世界的建筑史上,要建造一個國家級的傳染病醫院最快也得八至十個月,就如同總理溫家寶所言:“小湯山醫院的迅速建成,充分反映了黨和政府防治非典的決心和意志,表明了我們的綜合國力和應急能力。”從基建到器材,從現場人員的調度指揮到每一個環節的質量監督;從物資的調運到專業人員的恪盡職守,在小湯山醫院的建設過程中都受到真正的檢驗。
最感人肺腑的是對首批一千二百名醫護人員的抽調場景。全軍將士“聞令而動,各大軍區、軍兵種和武警部隊的主要領導親自動員部署,一道道命令火速傳向全軍各醫院、院校……”請戰書報名信來自四面八方,英勇的白衣戰士要盡自己的全部力量同“非典”血戰到底。這些人有的推遲了婚期;有的告別了正在患病的父母;有的離開了新婚的妻子或丈夫;有的撇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她)們來至全國各地,他們是白衣戰士的精英和驕傲,他們知道“是軍人,就意味著服從命令;是軍人,就意味著必須付出”。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5月5日,在為第二軍醫大學赴京醫療隊送行的人群中,在滬休假的NBA球星姚明也來到了現場,他面對即將奔赴戰場的白衣戰士的樸實無華的語言,讓人們銘記至今:“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
而在送行的人群中當屬張將軍的妻子最為尷尬。因為在過去的五十幾個小時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的行蹤,也只是從電視里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任命為小湯山醫院的院長。“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你想瞞到什么時候?你非要把我們急死才好啊!”這是他的妻子在火車站見到丈夫時的真情表白。他后來感嘆道:“再多的理解和支持也終究代替不了親人心底的那份擔心。短短的五分鐘,看著她帶著滿腹的擔憂離去,我知道,和所有小湯山醫護人員的親人一樣,我的家人也開始了漫長的等候。”
在小湯山醫院抗“非典”一線匯集的是全軍一千三百八十三名精英,其專業涵蓋了傳染、呼吸、放射、麻醉、實驗、護理等三十多個學科的專業人員。其中博士后、博士五十一人,碩士一百六十六人,副教授以上職稱一百一十人,加上中級職稱以上的達到百分之七十。醫療隊中最為耀眼的是四所軍醫大學,他們選派的醫生中博士、碩士占百分之九十。面對眼前這支聯合軍,院領導班子當然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現在的疏忽,將來就可能是災難!”
在計劃第一批到小湯山治療的一百五十六名患者中只勉強來了一百三十四名。他們有的根本就不想來,有的來了也死活不肯下車。他們很疑惑:“這是醫院嗎?”“這是正規治療嗎?”“你們能治好我們的病嗎?”“為什么把我們弄到荒郊野外?”“這是不是‘死亡集中營’?他們疑惑:是不是拿我們做‘731’實驗?”疑惑充斥在患者之間,正是“非典”帶來的恐怖,而這些白衣戰士只能也只能用自己的真誠、用自己精湛的醫術來感化來打動這些患者。
其實何止是患者,就連我們的白衣戰士對“非典”的恐懼也是如此,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在小湯山醫院組建之初,就曾有外電預言:北京政府建了這么大一所野戰醫院的決策或許是錯誤的,極有可能是軍人成批地倒在小湯山。“外電這么說也并非沒有根據。因為空氣檢測表明,由于有大量‘非典’患者聚集,此地的細菌密度是正常環境的幾十倍。而在走廊的檢測表明,每平方米的細菌數竟高達五千七百七十五個,是國家標準的十倍以上。面對這種特殊情況,醫院制訂了三章二十四節約八千字的小冊子,所有醫護人員人手一冊。這個小冊子,被媒體稱為小湯山‘軍規’,并要求層層簽訂‘責任狀’。”
無菌的觀念是醫療工作中最基本的觀念,也是最重要的觀念。其實我們從張將軍的一系列舉措中可以看出,他對抗擊“非典”的這一行動的認識非常清晰,從這項工作是個漫長而艱巨的過程,這一清晰客觀的認識其實正是最后成功的關鍵所在。
鑒于“當時對‘非典’存在病源不清,傳播途徑不清,診斷方法不清,防御措施不清的”的“四不清”實際情況,作為醫學專家,有幾個科主任感到壓力大,不愿簽,還有的在“軍令狀”上提出保留意見或附加條件。可是古語說:“慈不掌兵”,作為小湯山醫院的一號首長和第一責任人的張將軍只得硬起心腸:不簽好辦,叫他們來找我。我來告訴他們,不敢立“軍令狀”就退回原單位,讓那個單位換一個敢立“軍令狀”的人來!
這就是戰場,這就是戰場上的軍人。
小湯山成了北京乃至中國抗擊“非典”的前沿陣地。在短短的二十天里這里收治了四批次六百八十名患者,是當時全世界“非典”患者總數的十分之一,是全國的七分之一,患者中年齡最大的七十九歲,最小的只有十三歲。外電就此評論說:“小湯山醫院就是中國的SARS病毒庫,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爆炸。”而醫院黨委當時的對策只能是“提高治愈率,降低病死率,別無他策”。在具體措施上就是“要爭取少使用激素,要堅持中西醫結合的方法對患者實施救治”。
這時,針對“非典”的治療手段還很有限,僅限于大量的糖皮質技術的治療,因為是病毒性質的傳染病,所以變異性很高,個體特異性很強,更多的治療需要結合臨床的具體情況而采取具體的應對措施,可以說,治療“非典”的過程真的是瞬息萬變,難度也就可想而知。
在與“非典”對決的過程中接診是前哨戰,污染區是陣地戰,在重癥監護區(ICU)是攻堅戰,“整場戰役全是和看不見的敵人的遭遇戰”,而爭奪的這個“無名高地”就是患者的生命。“雙方都勢在必得”,因為“重癥監護室高度濃縮了救治重癥‘非典’患者的各個過程和全部危險,每一次搶救都像一次用生命與死神過招的驚險片段”。可是不管小湯山醫院的白衣戰士多么努力和認真,而“非典”還是可怕地對患者的生命進行著吞噬。那年的5月10日在小湯山醫院,“非典”當著這些戰士的面,還是奪走了一位老人的性命。該做的都做了,該用的藥和設備都用了,可是最終沒能挽回患者的生命。“那一刻,我站在死者身旁,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的淚,不只是為死者送行,還是為我的戰友感動,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由于錯綜復雜的原因,這些年醫患關系一直是形同水火。而抗擊“非典”的斗爭中,我們許許多多的醫護人員用自己的血和淚甚至生命,在很大程度上為廣大醫務人員正了名。人們將白衣戰士叫做“非常英雄”。因為在全部的“非典”患者中,醫務人員就有九百六十九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十八點一。
在抗擊“非典”的一線,戰斗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總結出自己的“SARS”:即S:Sacrifice(犧牲)——甘愿犧牲小我回報首都人民;A:Appreciation(欣賞)——欣賞別人為我所做的一切,相互寬容;R:Reflection(反思)——反思人生的價值,思考白衣戰士的職責;S:Support(支持)——醫護人員和患者互相支持,共渡難關。這樣的“SARS”:代表的就不是可怕的病毒,而是人與人之間那種血脈相連的真情和友愛。這個“SARS”成為小湯山醫務人員和患者的共同準則,是醫患共同戰勝“非典”的盟約。
小湯山醫院一建成,就立即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有謠言說:“北京建了一個‘非典’集中營把‘非典’患者像犯人一樣交由解放軍看管起來。”有謠言還說:“小湯山醫院拒絕接受媒體采訪,是因為那里是與世隔絕的‘病人監獄’。”這種謠言甚至影響了北京的超市,原來市民們對小湯山的蔬菜青睞有加,可是自從小湯山醫院建成之后,“小湯山的蔬菜就風光不再”。更有甚者就連醫護人員的理發這樣簡單的問題,也成了大問題,不管你給多少錢就是沒人來。最后還得張將軍向自己的老單位求助,從石家莊火速調人來到小湯山,才解決了醫護人員的“頭頂大事”。
鑒于如此局面,上級決定在2003年5月7日下午,在小湯山醫院舉行中外記者見面會。其中包括來自美、英、法、俄、日、新西蘭等三十多個國家和港、澳、臺的記者。事實勝于雄辯,看到了真實情況的中外記者,及時地公正報道小湯山醫院許多不為人知的實際情況。小湯山醫院用自己的真實狀況和真憑實據,全面扭轉了對小湯山的傳言和誤解。同時也“擴大了正面影響,樹立了軍隊的良好形象”。
2003年的5月13日對多數人而言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可對當年戰斗在小湯山醫院的白衣戰士來說,則是今生今世難以忘懷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小湯山醫院送走了第一批康復的患者,這是抗擊“非典”的勝利的一個重要的標志。
幾年過后,張將軍調任第二軍醫大學任校長。回想起在小湯山的日日夜夜,他充滿深情地寫道:“小湯山醫院就像春運時增開的一趟臨時列車,‘非典’患者是乘客,一千三百八十三名醫護人員是列車員,而我只是臨時列車長,我們有責把每一名乘客安全送到目的地。這趟臨時列車之所以又快又穩,離不開列車下鋪設的兩條鐵軌:一條是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和北京市委英明決策;另一條是嚴謹的科學治療和嚴肅的科學態度。而醫院的建設者,后勤人員和全國各界群眾的支持,就是支撐小湯山醫院高速前行的厚重基石。”
小湯山醫院的光榮歷史,表面看僅僅五十一天。可是這不平凡的五十一天,卻是可以載入共和國光榮史冊的五十一天!就像張將軍在本書“后記”中引用總后某首長對他說的那樣:“能經歷那樣一場大災難,能經受那樣嚴峻的生死考驗,不僅僅是個人經歷,更是一筆寶貴的社會財富,真實地記錄歷史,并讓更多的人了解歷史,也是為了更好地記住教訓,警示未來。”
(張雁靈:《回望小湯山》,人民軍醫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