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我想,和諧的作品就是大俗大雅,俗到極致,就開始變化了。
來來往往于世博會的參觀者不難發現,在世博軸下,有兩只不銹鋼制成的大熊貓,憨態可掬。作為世博會永久放置的公共雕塑,這兩只被命名為“和和”、“諧諧”的熊貓,高約6米,恰好矗立于中國館和臺北館之間一經展出,立即受到游客大肆追捧,爭相與之合影。
這個別出心裁的雕塑作品,是著名藝術家張洹的最新創作。這對“和諧”熊貓最特別之處恐怕就在于打破傳統熊貓的固有造型,張洹以其獨特的藝術家思考而進行了特別設計——“一個是‘吃,即民以食為天;另一個是‘格斗,代表渴望和平。因此它們是一對懷有夢想、正義勇敢、堅持不懈、樂觀向上、寬容慷慨的熊貓。”此外,張洹大膽啟用鏡面不銹鋼作為整組雕塑的材料也讓人頗感驚奇。對此,張洹坦言也曾嘗試過用泡沫、硅膠來制作,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透明度較高的鏡面不銹鋼。“因為它就像一面鏡子,你看熊貓一眼,它也同樣會看你一眼,這樣你就會感到無窮的互動力。而且,站在它面前會有一種被包容的感覺。”
對于作品的走紅,張洹表示,其創作理念是基于“家和萬事興”的具體表現:“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有了和諧方有和平盛世,和和諧諧是世界人民共同追求的夢想。人們主張正義,追求和平,反對戰爭,以讓我們的地球變得更環保,人類世界更平等、更自由、更幸福。建立未來的國際新秩序,做到大悲心起,方有和諧世界,和諧自然,和諧盛世。這正是我們說的‘大和大諧的精神,徹底將人們的思想觀念從大我到小我,再到無我中解放出來,升華到寬容、和諧、慷慨的新境界。這些年中國在國際地位上的提升,使中國的國寶熊貓愈發受到國內外歡迎。或許,熊貓就代表著我們共同的‘家,家和萬事興。我希望通過‘和諧熊貓向世人展現中國人的智慧及力量,同時也希望‘和諧熊貓見證祖國的繁榮富強。”
一個工作日的清晨,汽車載著記者來到張洹位于郊區的巨大工作室中,一襲休閑打扮的藝術家留著板寸頭,清爽而舒適,只是花白的頭發依稀透露出藝術家的年紀,也仿佛為清瘦的張洹帶來些許禪意。閑談之中,地北天南,這位曾經激進的行為藝術家,如今已逐漸蛻變,走向沉淀。當記者問起“有沒有自己偏愛的作品”時,張洹微微笑了下,平靜地說道:“都是自己的孩子,長的不一樣,性格不一樣,但是對我來說,都是很喜歡的。”說這句話時,他很真誠,盡管看似套話,但那雙藝術家特有的眼睛中,分明流露出的是自信與滿足。而這一情緒,也始終洋溢在整個有趣的訪談之中。
熊貓進世博
《新民周刊》:你是如何與2010年上海世博會結緣的?
張洹:那年世博會在全球海選藝術家,我也是經過競標才拿到了這個項目的策劃。我記得先是從全球選了60位藝術家,淘汰至40位;然后再選出20位,最后永久性的只有8位。我們當時報了幾個計劃,這個(熊貓系列)實際上是我最后的一個方案。其實我最想做的是世博軸,1200米乘100米,做一個“海市蜃樓”。會在世博軸安裝無數個水霧的管子,并且在5分鐘之內讓世博軸淹沒在水霧中,然后5分鐘之后又顯現出來……這是我最初的一個想法。第二個想法是,在世博軸的旁邊做個“放虎歸山”的主題。因為老虎越來越少,在東北、云南的養虎基地,都是人工培養的。所以我一直有這個想法,想用100只真的老虎放在世博會里面,等于把養虎基地移植到世博會,當然最終也沒同意。最后那個熊貓的主意倒是做成了。
《新民周刊》:“和諧”熊貓的靈感來自哪里?
張洹:做“和諧”熊貓是想到了我們送給臺灣地區的團團圓圓。我也覺得熊貓作為中國特有的外交及文化交流內容,幾乎成為中國人的一種象征。由于很多藝術形式都表現過大熊貓,從一個角度來說它已經被做得“很俗氣”了,那么我怎么能做得不俗?是個很大的挑戰。而且是不是有其他的藝術家也會選擇做這個熊貓?后來發現沒有人做,可能都怕把它做俗了,哈哈哈。那么最終,我們在材料上、視覺上、動作上,完全變了,可以說它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熊貓了。它有立場,不卑不亢,它是可以面對世界,面對未來的。現在我們已經做出了它的衍生品,未來還會有動畫、游戲等,我希望把這個熊貓主題做好了。
《新民周刊》:整組作品從構思到成品一共花了多久?
張洹:整整兩年。當中使用了很多的材料。玻璃、紅轉、廢棄的汽車輪胎,各種材料都嘗試過。最后選擇鏡面不銹鋼,更有互動感、流動性,之前材料的作品也被保留了下來。總的來說,材料選好了,和諧的主題一下子就具象化了,作品就顯得活了。尤其對眼睛的處理,那一個洞,很有power的感覺。
《新民周刊》:為什么會選擇大熊貓坐著的姿態?張洹:不瞞你說,我們有想過很多種形式。也有走的,趴著的,甚至做愛的等等,什么都有。最后選擇這對坐著的樣子我認為很好,像一對門神,仿佛兩個戰士一樣。
《新民周刊》:有沒有預想到“和諧”熊貓的大熱?
張洹:說真的,沒想到會那么受歡迎。從公共藝術角度,這個形象算特別,因為它甚至都沒有黑白相間,動作也很酷。但是老百姓其實并不看這些,不管什么身份,只要看到熊貓,就覺得要和它拍照。我想,和諧的作品就是大俗大雅,俗到極致,就開始變化了。
《新民周刊》:對于2010上海世博會有何感想?你比較欣賞世博園里哪些建筑?
張洹:很成功。我是一個藝術家,自然更關心每個場館的設計與理念。從綜合來說,我認為第一是英國館,第二是沙特館,第三是西班牙館。請注意,不是從外形,而從綜合上來考慮。英國館的建筑師,理念很聰明。像法國、意大利,都用了將近6000萬美金,而英國只用了2000萬美金。在同樣大小的地上,做出了這么一個可愛的造型,我覺得真的已經很有想法了,因為它把外表當里面了。能擁有這樣一個別具一格的外形,真的足夠了,最終進不進去反倒無所謂了。同時,英國館周邊留空那么多,一下子感覺很有未來感,也很神秘。更值得一提的是,設計師把所謂的建筑的傳統,都全部拋棄掉了,甚至連窗戶、門都沒有。英國館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藝術家概念的體現,真的做得很智慧。
走出行為藝術
《新民周刊》:是什么樣的成長經歷讓你選擇成為一個藝術家?
張洹:我生長在河南農村,8歲以前都在農村生活。到了城市后,在河南安陽讀書工作。在我整個學生時代,完全是一個沒法專注的學生,老是跑神,也因此常常被罰站。玩、打、鬧,什么都學不好。小學畢業前,只有美術老師覺得我很有才華,最后他從全班挖了兩個學生,問我們愿不愿意參加美術班。你想,小學5年來第一次被老師贊美,我終于感到自己還有點被老師認同的地方,所以就聽他的話進入了美術這塊園地學習。就此沒有走彎路,步入正軌了,一直走到今天,我很感謝他。
《新民周刊》:你因離奇夸張的行為藝術而出名,但近年來卻遠離了這一藝術形式而走向裝置藝術,為什么會放棄行為藝術?
張洹:2005年的時候,我連續在全球做了三個表演,羅馬、波士頓、瑞士。那時候感到自己開始重復自己,好的想法出不來,沒法再超越自己。所以就停掉,當時以為是暫時,還以為將來有一天會再回來。一直有這么一種幻覺。可到了現在,就覺得應該算是徹底告別了。
《新民周刊》:行為藝術是否比裝置藝術需要更多的精力?
張洹:不一樣的,其實這跟年齡也有關系。創作沖動少了,閱歷深了。這個年齡應該做這樣的事情,就不再選擇其他了。
《新民周刊》:作為過來人,你對于目前年輕人盲目追求行為藝術有何看法?
張洹:年輕人做行為藝術不能叫盲目,我反對這個提法。因為他們做,自然有他們的需要,這是一種生活方式,年輕人就該做屬于年輕人的事情。我年輕的時候就做過很多荒唐的事情。有一次在國外,和很多藝術家住一起。我喝多了,端起一碗面條就丟出去。結果凌晨3點來了很多防暴警察,找丟面條的人……后來我自己去警署投案。他們問我干嘛的,我說畫畫的。他們說畫畫就畫畫,干嘛扔面條,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大。我說怎么了。他們說我丟的這碗面條,正好扔在對面鄰居的大門上,還冒著熱氣。而就在我扔面條的前兩天,有人朝那戶鄰居的大門口開槍,因此他們家里面其實正架著槍呢!
融入城市,保持靈感
《新民周刊》:你在上海和北京都辦過個展,覺得兩個城市藝術氛圍有何不同?
張洹:我今年在上海美術館做的展覽,來了不少人,大家都是很理性地來看待作品。在北京,我也辦了一次展覽,沒想到喜歡我的年輕人那么多,我頗有點像小明星的感覺。兩相對比,兩個城市的藝術氛圍就明顯不一樣了。打個比方吧,北京是喜歡運動的男人,上海是個女孩子。上海人其實講話也很酷,但絕沒有豁出去的感覺,而在北京就可以舍命。其實,但凡在某個行業取得成就的人,他做事一定是有一種內在的東西,所以他能成功。正所謂大舍就是大得,小舍就是小得,不舍就不得。《新民周刊》:在你走過的那么多城市里,覺得哪里最有藝術氛圍?
張洹:我想應該是紐約,這并不是從城市面貌出發的,紐約這樣的城市,是別處沒法比的。因為生活的人種實在太豐富了。當年我住在紐約的時候,在街上見到不同的人,說著不同的話。這種感覺就很有意思,永遠不會有陌生感。
《新民周刊》:近幾年你將創作重心逐漸移向上海,上海這座城市對你有著怎樣的吸引力?
張洹:上海是我未來發展的主要根據地,我規劃著從浦東開始,逐漸建立一個娛樂文化體驗的新品牌,并計劃在5年內去全國做展覽。從目前來看,很高興,我已經融入進來了。在上海,幫助我的朋友也開始逐漸多了起來,同時,我也能保持獨立的創作性,這些都很不錯。就是氣候還不太適應,要知道,在紐約幾乎不可能被蚊子叮到。
《新民周刊》:你有沒有屬于自己的藝術創作核心思想?
張洹:有——蠻干,不講道理!
《新民周刊》:如何保持藝術靈感?
張洹:多年養成一個習慣,每天我的大腦,我的觸覺,都跟任何一個事物發生關系。比如現在跟你聊天就是,還有看書,看電視等等,平時的感官接觸我都會特別留意,隨時補給創作。打個有趣的比方:就是一陣風刮過,這個味道我也要聞一下,決不放過。
《新民周刊》:你的名字中有個洹字,洹是一條河,有沒有想通過作品來展示?
張洹:我沒用過河,但是有用過魚塘。這和自己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有關。可以說,我的作品幾乎都跟我從小的經歷有關。也可以理解為——我的經歷都被用藝術的方式來展現了。所以到了都市再看到和小時候有關的材料后,又會有回憶。這些都是經歷,都在我的骨髓里,永遠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