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給出路”不正是革命優良傳統嗎,即使在“文革”中,“給出路”政策也沒被廢止。
五十二天,屠童六起。中國的男人,果然了得。憋屈了,一口氣咽不下,襲警,不敢,居然殺孩——“三個指拇頭捏田螺”,既報復社會,又引起社會更大關注,三皇五帝以來見過沒種的,有見過如此猥瑣且“勇敢”的嗎?
什么都在與時俱進。
原以為會爆發一場譴責風暴,形成“全民嚴打”的高壓。
不料,沒有。
殺著別人的孩子,如同宰著鄰家的雞鴨。社會反應出奇地冷靜,不由令人發怵,這人間怎么狼間一樣:項王使招,逮住了劉邦的老爹,隔山喊話,再不服軟就把老頭子紅燒小肉了,劉邦說,沒事,別忘了給一勺。項王頓時陽痿。
我想,社會流行的就是劉季的冷血吧,你以為踩中我雞眼了?以為我痛不欲生?吾乃死雞,其奈我何。
不過,我所做客的大學似乎還沒進步,說起孩子的事大有捶胸頓足的,在如何制止的討論中,都以為“校園防范”防不勝防,且曠日持久,警力何堪;“解決深層原因”,當然最好,但“深層原因”積重難返。有提倡酷刑的,說,已經很冷靜地想了幾天,考量到人性至賤的一面,急則治標,呼吁恢復酷刑!也就是全國公審,把屠夫千刀萬剮,震懾潛在的屠夫。此說雖然痛快,亦斷難實現,議了半天,覺得現實社會,各種沖突和風波既然不可避免,政府的“和諧成本”,最低的其實還是允許上訪,“給出路”。
我一旁聽著,陡然想起了“小蘇州”。
今年“五一”去皖南老廠懷舊。20多年前的舊居大都已是草萊廢墟,唯“小蘇州”赤身裸體倒掛在醫務室的情景宛如昨日。
事實上,她被灌腸時,故事已經結束——她和我們一起進廠,男多女少的現狀,使每個姑娘都不乏追擊者,唯獨她例外,因為她異常肥胖。為此她大概很傷心,干脆自閉,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問題是,盡管如此,她還是一個女人,是女人就是一個燒鍋,不在壓抑中破碎,就在壓抑中爆炸。
記得是個下雪天,我們團委辦公室突然涌進大群女工,拿出一摞自慰的工具,舉報“小蘇州”在寢室下流、黃色、齷齪……
事情棘手。立刻請來孫醫生,不料孫醫生沉吟良久,居然說,她是女人,沒人理的女人,也要給“出路”,不給出路要“生病”的。建議保密。
我們那極左的團委書記一聽火了:什么保密?!典型的資產階級的糜爛和下流!你孫醫生再為她辯護,連你一起批斗!
結果大雪天,食堂里,小蘇州的脖子像茉莉花環一樣被掛上了“不堪入目”的自慰工具——無非燈泡葫蘆一類——站在條凳上,她被憤怒的口水包圍了一個下午,什么老賬都翻了出來,回宿舍,她服了農藥,還以搶救為名,被倒掛了很久……
現在想來這殘忍的一幕,我們真是后悔莫及。首先,她個人行為純屬隱私,怎么可以公開呢!其次,就是太不給“出路”了,畢竟是人,計劃經濟你不發個男人也罷,怎么連人自慰也剝奪啊!結果就是一個女人以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沒有縱火還是善良的呢。
其實,“給出路”不正是革命優良傳統嗎,即使在“文革”中,“給出路”政策也沒被廢止,韓愈《送孟東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不管有效無效,上訪總是一種釋放,總是個希望,社會有那么多的黑暗和不平,最黑暗的莫過于不許說話,很多事,喊幾聲沒解決,也比“不許喊”好得多,日本人很聰明,公司里隨處設置老板頭像供人泄憤,無形中不知釋放了多少的恨。“劫持”民工心情的“富士康”已九連跳了,若郭臺銘學學日本老板,又何須乞靈風水呢。
你就是發條上得太緊了。六個屠殺兒童的暴徒,雖然各有各的原因,但人類的通病是:極端封殺的情緒,常常以極端的方式釋放。
我們現在的官員碰不得,明明你橫行鄉里,人或不平,上網發帖,被你刪光,上訪訴冤,被你攔截,問題是這人間的冤屈是“刪”得掉的嗎,郁悶是“截”得完的嗎,你不想想總理的話,從“深層次”解決事由,光想著“割韭菜”,豈不導致那股戾氣鉆來鉆去,小學戒嚴了,它可以鉆產院,產院戒嚴了,它可以鉆養老……
給個出路吧!否則,中醫的說法叫“癃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