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背后的深愛
——《晚安，母親》中呼語的語用解讀

□左進（淮陰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淮安223003）

□韓仲謙（上海電力學院外語系，上海 200090）

死亡背后的深愛
——《晚安，母親》中呼語的語用解讀

□左進（淮陰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淮安223003）

□韓仲謙（上海電力學院外語系，上海 200090）

人稱指示呼語媽媽女兒書寫

《晚安,媽媽》是美國女劇作家瑪莎·諾曼最成功的作品。劇中僅有媽媽泰爾瑪和女兒杰西兩個人物，杰西告訴媽媽她自殺的決定后，媽媽從難以置信到勸阻，但終究無法阻止杰西走向死亡。細察母女對話中的人稱指示語，特別是杰西告知媽媽決定前后的人稱指示語的對比，不難發現人稱指示語不再是權力、社會地位、距離、親近與否的表征,而是劇作家書寫母女之間深愛的特殊載體。

美國女劇作家瑪莎·諾曼（Martha Norman）的劇作《晚安，母親》（’Night，Mothe r）為她贏得了多個獎項，包括普利策獎。該劇是關于中年女子杰西告訴媽媽泰爾瑪自己決定自殺前后母女進行的交談的一部獨幕劇。劇初，杰西忙于搜尋毛巾、塑料袋和父親的槍，那時媽媽還完全不知女兒意圖，如常與女兒閑談。在杰西說“媽媽：我就要自殺了”①之后，媽媽開始完全不信，之后她竭盡所能勸阻杰西，但未果。

一

指示研究是語用學中的重要課題，傳統類分為人稱、方位和時間指示。“人稱指示語是指談話雙方用話語來傳達信息時的相互稱呼，是指在一個言語實踐中用特定詞語來表示參加者承擔的角色，它是對編碼語言與活動總的參與者或相關角色的符號指稱。”②

呼語研究通常被納入人稱指示研究。人稱指示可以通過呼語來實現③。呼語“是指稱受話人的名詞短語，但并非與謂語的述詞在句法上和語義上合成一體，在韻律上與隨后的句子主體分隔明顯。④通過梳理已有相關研究，發現呼語研究多從禮貌、語境、社會學視角展開，這些研究源于指示性質：“由于人稱指示語涉及交際雙方的人稱與社會因素、社會角色之間的相互關系，因此常常成為人們研究的對象。”⑤普萊德利總結國外呼語研究“主要是聚焦于句法層面、語調層面和社會語言學的特性”⑥。本文意在以《晚安，母親》中母女二人的呼語為切入點，探究其在母女之間愛的書寫中不容小視的作用。

二

杰西告知媽媽自己要自殺前，劇本只有近兩頁長度，之后杰西堅持己見和媽媽竭力勸阻占據的篇幅長達十六頁。她們稱呼彼此所用呼語前后有很大的變化。劇中，媽媽用呼語“杰西”共八十九次，其他呼語共二十九次。日常會話中人們通常用名字稱呼彼此，所以媽媽用呼語“杰西”多似乎不足為奇，只是其他呼語“糖兒、蜜糖、蜜兒、杰絲、甜心、孩子”更親昵。

鑒于杰西告知媽媽即將自殺決定前后對話篇幅差異，單純比較所用呼語頻率無意義。但對比前后呼語比例可以發現一些有建設性的東西。之前，媽媽用呼語“杰西”五次，“杰絲”四次，“糖兒”四次，“蜜糖、糖兒”五次。換言之，媽媽用呼語“杰西”和其他每個昵稱使用次數基本等同。之后，呼語使用的狀況完全不同，媽媽用“杰西”共八十四次，而用其他昵稱總共才十六次。“一般來說，特定的禮貌級次上會使用特定類型的呼語形式。根據呼語禮貌級次的不同，我們可以把英語的各種呼語形式區分為鄭重式、禮貌式、親昵式、命令式和貶蔑式五個層次。”⑦劇中媽媽對女兒所用呼語除“杰西”外都可以歸類親昵式一類。

劇初，呈現在讀者與觀眾眼前的是一幅非常溫馨的畫面：年長的媽媽與中年的女兒享受著傍晚時光，悠閑地閑聊著。媽媽顯然很開心有女兒陪伴，她不時地讓女兒幫她拿這拿那。這期間，她用呼語“杰西”和其他各親昵式呼語基本上頻率等同，例如：“杰西，這是最后一個雪球。”“我等了一個星期了，杰絲。”“籃子遞給我，蜜糖。”“糖兒，記上單子，行啊？”母女相伴的語境中，可以感覺到媽媽用這些呼語時的輕松和愉快，親昵式呼語顯然與當時語境一致。

杰西，中年，離異。兒子瑞克偷東西，吸毒，干壞事；五歲起她就患有癲癇病；丈夫離開她后，媽媽讓她回家和自己同住，之后杰西就一直照顧媽媽的生活。媽媽愛杰西，享受著杰西的照顧。當她使用呼語“杰西”時，往往相對嚴肅，意在強調些什么；用那些親昵式呼語是在寵女兒或意在被女兒寵。

媽媽獲知女兒那晚準備自殺時驚呆了。她以為杰西在開玩笑，當意識到杰西是認真的，且決心已下之后，她想方設法要知曉到底是什么導致女兒做出如此可怕的決定；她更是竭盡所能以期勸說杰西放棄自殺的念頭，可惜未果。這個看似漫長，卻只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過程中，劇初那種悠閑和愉快已無影蹤，這些在她對杰西使用的呼語中得到了全面的表征。媽媽緊張、焦慮，那些親昵式呼語幾乎全部被“杰西”所取代。

媽媽耐心地叫女兒“杰西”，勸說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誠心地喚女兒“杰西”答應她不經她允許不讓任何人進她們的屋子，懇切地叫女兒“杰西”祈求她不要丟下年老的媽媽一個人。例如：“我會一直唱到早晨，要你活，杰西，求你!”“杰西，沒有你我怎么在這活著呢？”“杰西，我不能只坐在這里說好，你想自殺就自殺吧。”這些是媽媽獲知杰西要自殺后所用呼語“杰西”八十四次中的幾例，劇作家選擇的呼語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一個媽媽的焦急和絕望。媽媽的呼喚體現的是聽到親愛的女兒決定自殺后的驚懼和一心要阻止女兒的決絕。她的呼喚沒能阻止杰西，慢慢化為絕望的懇求。媽媽從不相信、探究緣由、竭力苦勸女兒打消自殺念頭，表現在呼語上是大量使用呼語“杰西”。決心自殺的女兒讓媽媽覺得陌生，沒有了輕松、愉快的心境自然無法像之前一樣大量使用親昵式呼語。

指示研究歸類語用研究是因為指示的理解與語境緊密相連，人物前后使用指示語的巨大差異源于語境的變換。“語言活動總是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空間、特定的情景、特定的人之間進行的。”⑧呼語在媽媽得知女兒打算前后的變化顯然與語境的變化是一致的。“指示語的意義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它所使用的語境，離開語境人稱指示語的意義將很難推導。”⑨語境對人稱指示的作用顯而易見，劇中通過呼語實現的人稱指示語的細致選擇對人物心理刻畫和濃厚母愛的書寫作用斐然。

獲知杰西要自殺后，媽媽只用了十六次親昵式呼語，相對于八十四次之多的呼語“杰西”，以及之前各親昵式呼語使用頻度基本上和呼語“杰西”等多而言，之后的親昵式呼語少之又少了。細察親昵式呼語的使用，劇作家書寫女性的路徑更加明了。媽媽獲知女兒決定自殺后，苦勸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包括杰西兒子也終會找到工作、結婚，媽媽用親昵式呼語安慰杰西：“蜜糖，那些電話不會總是說他又惹了新麻煩，有一天你會接到一個說他有了工作，他要結婚了……給他點時間，杰絲。”當媽媽發現杰西決心不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萬分悲苦地用親昵式呼語呼喚她的女兒。當杰西提醒媽媽自己的葬禮事宜，像音樂和牧師之類，媽媽傷心、絕望，以至于她幾乎麻木、神思恍惚，她無意識地回應著杰西：“我不記得了，蜜糖。”媽媽喚女兒“蜜糖”時候的悲傷一目了然；她回答杰西“勞萊塔會準備好食物的，蜜糖”時一定心不在焉；聽到杰西自殺的槍聲時，她淚流滿面地喃喃自語：“杰西，杰西，孩子……”盡管媽媽一遍遍呼喚著女兒，杰西還是義無反顧地結束了她的生命。

三

女兒杰西對母親共使用了兩個呼語：媽媽（Mama）和母親（Mother）。“有些稱謂詞的表親昵形式也可用作呼語，如小孩可用……mummy，mommy，mamma，mama稱呼母親，除此之外，其他的親屬稱謂詞一般不作呼語，連常用的稱謂詞mother,father,……作稱呼語時，都要有一定的語境，帶有一定的修辭色彩：表示談話的嚴肅、重要、或不愉快等。”⑩多數情況下杰西用呼語“媽媽”。例如：“不是弄我頭發的，媽媽。”“他太懶了，不會爬上這里，媽媽。”“不管怎樣，只是個時間問題，媽媽。”呼語“媽媽”表現了女兒對母親的親密感情，也呈現了母女相依為命的生活狀態，幫助劇作家準確地書寫了女兒對媽媽的關懷和耐心。杰西告知媽媽自殺決定前后，杰西所用的親昵呼語“媽媽”并無明顯變化，從側面反映了杰西做出自殺決定前后的平靜，她如常地安慰母親、交代后事、安排母親生活。

杰西告知媽媽要自殺前后呼語“母親”的使用揭示劇作家對女兒杰西的書寫。之前，杰西用呼語“媽媽”五次，“母親”一次。之后，她用呼語“媽媽”四十二次，“母親”三次。呼語“母親”的使用入木三分地勾勒了女兒對媽媽的深愛。

杰西在閣樓上找她父親放在鞋盒里的槍媽媽告訴她鞋子是黑色的，杰西用了呼語“母親”。鞋子在鞋盒里，知道鞋子的顏色顯然無用。杰西之前大多用呼語“媽媽”，這里突然轉而用呼語“母親”是對媽媽不合作的抗議。杰西每日照顧著媽媽，給她拿夠不著的小東西，為她訂她想吃的食物，為她修指甲，清潔眼鏡等，這需要耐心和細心。杰西偶爾會失去耐性，無可奈何，也就抗議地叫聲“母親”。

杰西宣布將自殺的決定后，用呼語“母親”三次。這三次不再是女兒撒嬌性的抗議，而是看著因為自己要離去，母親焦慮、不安、無助，女兒擔憂、無奈，設法安慰母親，解釋自己要離去的原因，試圖讓母親了解自己要的是永久的平靜，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懇求母親理解她的決定。

媽媽極力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困擾杰西到讓她決定自殺，聽杰西說生弟弟道森的氣，媽媽立刻許諾再也不讓道森或任何人踏進家門一步。但杰西否定了媽媽的猜測，說：“不是因為這個，母親。我不會僅為了逃離他們就自殺。”她使用呼語“母親”阻止她繼續猜測她要自殺的原因。此處呼語“母親”既反映了杰西溫和的性格，也反映了她無奈的心態。

杰西為了轉移媽媽的注意力，提起媽媽的朋友艾格尼絲打岔。杰西問艾格尼絲是“真瘋還只是蠢”，媽媽回答：“不，她是真瘋。當時因為又在家點了些火，她可能正用付費電話。”

杰西又用呼語“母親”阻止媽媽為讓她開心故意夸大她朋友的事，看著媽媽的困惑和焦慮，杰西不安又擔憂，只能再次用呼語“母親”阻止她。

媽媽發現自己無法勸阻女兒自殺感到絕望，威脅要扔掉所有鍋、勺子、叉子、開瓶器，每樣只留一件。面對媽媽的緊張和絕望，杰西為了讓媽媽回過神來，杰西再次使用呼語“母親”。

結尾處，杰西耳語般說“晚安，母親”，這聲溫情的呼喚是她最后一次鄭重地叫自己的媽媽。媽媽是她世上唯一牽掛的人，她為媽媽買了至少兩星期的生活用品，甚至列好了未來二十年給媽媽的圣誕和生日禮物！最后的呼語“母親”蘊藏了她離開這個世界前對媽媽的牽掛和愛。

四

瑪莎·諾曼在劇中呼語的選擇幫助她成功書寫了女性。媽媽對女兒使用的不同呼語塑造了一個無條件寵愛女兒的母親形象：自女兒五歲患癲癇病后，媽媽就再也沒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杰西前夫離開她后，她讓女兒回來和自己同住；她讓杰西照顧自己更多是為了讓杰西有事可做，因為杰西對其他事情都無興趣，不看報、不看電視，也從不打電話，從不出門，從沒朋友。當杰西清楚而肯定地告訴她那晚要自殺時，媽媽安慰杰西說她的兒子慢慢會好起來的，許諾她不再讓別人踏進家門半步打擾她，解釋她已有好長時間沒發病了，為杰西做她喜歡吃的焦糖蘋果，懇求杰西不要丟下她一個人，威脅杰西她不會完成她的遺愿，這樣豐富的人物刻畫通過媽媽使用的不同呼語得到了實現。

女兒對媽媽所用的呼語同樣體現了女兒對媽媽的關愛和牽掛。女兒所用的呼語的解讀也更好地豐富了女性作為“女兒”的角色內涵。杰西患有癲癇病，離婚，兒子惹是生非，工作失敗，自閉都讓她非常受傷，她已決心結束生命以獲得永遠的寧靜。盡管她做不好工作，但她井井有條安排媽媽的生活；為了讓媽媽在她走后生活正常，她做好了媽媽生活各方面的細致安排。她用呼語“媽媽”告知、解釋、安慰聽到她決定后痛心的媽媽，用呼語“母親”表達了她對媽媽任性的理解、忍耐和無奈。

語言的使用就是一個不斷進行語言選擇的過程。?劇中人物所用呼語選擇非常成功，細微處呼語的選用極好地書寫了女性人生中作為“母親”和“女兒”的典型身份。諾曼像許多女性作家一樣成功地“為我們女人和/或你們女人言說……構建了一個交替的‘話語現實’”?。《晚安，母親》中的人稱指示語不是權力、社會地位、控制抑或是距離、雙方親近與否的表征,而是劇作家書寫母女之間深愛的特殊載體。劇中的人稱指示語的恰當使用烘托了劇作家的創作，書寫了女性、女性的痛苦、艱辛和無助，但更著力書寫了生離死別之際母女之間的深愛。

本論文得到江蘇政府留學獎學金資助

①文中《晚安，母親》的文本例子引用全部選自Norman，M．’Night，Mother［C］．LeeA．Jacobus，TheBedfordIntroduction to Drama，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9：1021－1040．

②何自然，冉永平.語用學概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31.

③Huang，Y.Pragma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and Research Press,2009:143.

④Levinson,S.C.Pragmatic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71.

⑤王玉嬌.語境構建中人稱指示語選擇的語用移情與離情[J].語文學刊，2009(10)：83-85.

⑥Predelli,S.Vocatives[J].Analysis,68(2):97-105,2008.

⑦肖旭月.英語呼語的禮貌標記功能[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1):16-19.

⑧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17.

⑨馮樹彬，劉杰輝.英語語境對人稱指示語的意義推導[J].遼寧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23-25,34.

⑩葉君.英漢稱呼語對比及語用失誤[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2004(6)：122-124.

?Verschueren,J.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55-56.

?Hodson,J.Women write the rights ofwomen[J].Language and Literature,16(3):281-304,2007.

左進，英語語言文學博士，淮陰工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語用學、文體學；韓仲謙，英語語言文學博士，上海電力學院外語系教授，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語用學。

（責任編輯：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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