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盛華(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論《最藍的眼睛》中的手意象
□劉盛華(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最藍的眼睛》意象手
《最藍的眼睛》是托妮·莫里森的處女作。在該部作品中,她運用了大量的意象來表達自己的心聲,而通過“手”的意象的描寫,莫里森試圖解構白人神話,喚起黑人民族的自豪感,提出黑人民族要尊重祖先,堅守傳統文化才能生存下去。
美國當代著名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于199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美國文學史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黑人女作家。其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于1970年問世,講述的是一個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的遭遇。自發表以來,就深受關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小說的表現手法。莫里森自己曾說:“小說應該有直面重要的觀點,無論稱之為歷史觀點或政治觀點,都是一樣的。但是小說還有其他要求,那就是藝術性。小說應該是美的東西。”在她看來,小說的思想性和形式美同樣重要,兩者應該有機地結合起來。而形式美在《最藍的眼睛》中一個體現形式便是大量意象的應用。莫里森在一次訪談中也指出:“在一些資料的基礎上,并稍加臆測,你就可以游歷那些故址,并根據殘存事物所暗含的意義來重構當年的世界。小說之所以為小說,是因為它具有虛構的特性:除了靠回憶來吐露事實真相,我依賴于意象——那些殘存的事物。所謂‘意象’,當然,我并非指‘象征’;它僅僅是‘畫面’和伴隨畫面產生的感情而已。”
莫里森在《最藍的眼睛》中成功地運用了多種意象。藍眼睛是小說的主要意象,象征著白人文化對黑人心靈的侵蝕;小說以秋—冬—春—夏為文本敘述結構,季節的顛倒暗示著佩科拉生存在一個混亂的、被扭曲的生存環境中;金盞花用來寓意整個黑人民族,而金盞花種子的枯死也象征著佩科拉的悲慘命運;蒲公英象征著佩科拉心目中的自己——長得很丑的雜草;小說開頭描述的白房子代表了白人的價值觀。總之,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運用了大量的充滿寓意的象征意象,為深化作品主題、升華讀者的思考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本文將從另外一個容易被忽視的意象——手的意象入手,探討莫里森想要向讀者傳遞的主題和思想。
蘇珊·朗格在《情感與形式》中說道:“意象真正的功用是:它可作為抽象之物,可作為象征,即思想的荷載物。”通過意象來創造象征形象,是象征創造的基本形式,也是象征寓意透射的主要方式。而《最藍的眼睛》中的“手”便具有這樣的功能,它承載著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對于深化作品的主題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小說中對于麥克蒂爾夫人的描寫并不多,卻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是一個愛嘮叨、愛抱怨的中年黑人婦女。當聽到克勞迪婭的咳嗽聲時,她“皺起了眉頭。‘上帝啊,趕緊上床,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把頭包起來。你肯定是這個鎮子上最大的傻瓜’”。當克勞迪婭吐了時,她又抱怨道:“你干嗎吐在床單上啊,你難道不知道要把頭探出床沿嗎?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以為我沒別的事好干,只給你洗臟床單啊?”粗糙的話語仍然包含著母親的心疼與關愛。
她有一雙又大又粗糙的手。在給克勞迪婭擦藥膏的時候,這雙手讓她疼得繃緊了身子。在年幼的克勞迪婭看來,這雙手并不溫柔,相反給她帶來了許多痛苦,以至于每次麥克蒂爾夫人生氣時,她都會感到羞愧,都會哭。但當克勞迪婭長大成熟后,她開始懂得理解母親。她明白母親并不是對她生氣,而是對疾病生氣。記憶中,母親的愛“像楓樹蜜一樣稠密,慢慢地涌向窗戶縫……愛充滿了整個房子。愛跟我的舌頭一起,粘在帶霜的窗戶上。她和按摩乳膏一起覆蓋著我的前胸。當我睡著把被單蹬掉時,嗖嗖的涼風讓我想起她的甜蜜。午夜時分,當我又干咳起來,腳步聲進入了我的房間,大手把被單和被子重新掖好,在我的額頭上停留了一會兒。因此當我回想起秋季時,我想起的是某人的雙手,想起她不讓我死去”。
“母性的快樂和力量都源于母愛,而母愛的神秘力量在于這樣一個事實,即她既是物質的同時也是精神的,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生命的延續和文化的傳承。”麥克蒂爾夫人對克勞迪婭和姐姐弗里達的愛似乎是單純的物質給予,而潛移默化中是精神上的支撐。這樣的愛是偉大的母愛,是最原始、最質樸的母愛。正是這樣的母愛使得克勞迪婭姐妹能夠度過寒冷的冬天,并幫助她們在這個人人都愛白皮膚、藍眼睛的世界里樹立自信、自尊、自愛以及健全的心理和人格,構建對自我價值的肯定。
正是這樣一雙手,同時也給可憐的佩科拉帶去了她在家里無法享受到的母愛,盡管只是短暫的。當發現佩科拉來月經了的時候,麥克蒂爾夫人用她的大手將佩科拉和弗里達摟住,并為錯怪她倆表示歉意。然后將佩科拉帶進廁所,給她洗弄臟了的短褲和身體。這一小小的舉動也充分刻畫出了麥克蒂爾夫人身上的那種淳樸的母愛,稠密的母愛。
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用不多的筆墨描繪了一位神奇的女巫師默迪爾。在吉米姨婆受風寒生病,病情一直惡化的時候,大家給她請來了默迪爾。在大家的眼里,默迪爾已經被神化,她具有神的力量,她以一種神秘的力量救治身邊的人。只要是有不能治療的疾病,大家想到的一定是她。“在人們的記憶中,到了緊急關頭默迪爾總是在場。碰到用一般辦法治療不了的疾病,比如常規藥物,直覺,或忍耐,人們就會說‘去請默迪爾’。”她有一雙具有超凡魔力的手。來到吉米姨婆家后,“她用右手的拇指摸著拐棍的把手,左手順著吉米姨婆的身體摸去。她用長長的手指摸了摸病人的臉頰,然后把手掌放在她額頭上。之后,她把五指插入病人的頭發里……她抬起吉米姨婆的手仔細地看了看——指甲、手背,并用三個指尖按了按手掌。”經過她的診斷和治療后,吉米姨婆的體力的確恢復了不少。
通過不多的描述,莫里森實際上是在向讀者傳達她的心聲,黑人應該尊重祖先,尤其是尊重黑人文化傳統。在《最藍的眼睛》中默迪爾便是祖先的化身。莫里森將她描述成一個有著高大而威嚴形象的人物,“默迪爾比陪她來的牧師高出一截,她一定有六英尺高。銀灰頭發梳成四個髻,給黑黑的面孔增添了力量和威嚴。腰板跟木棍似的筆直。”這一高大威嚴的形象甚至讓喬利不禁吃了一驚。
莫里森自小受到黑人文化的熏陶,尤其是從祖母那了解了很多非洲民間文化和傳統。因此她非常關注祖先留下來的一些有著兩千年歷史的“原始”的東西。在《根:祖先是根基》一文中她還提到:“這些祖先不僅僅只是父母,他們是某種不朽的人……他們身上有著某種智慧……如果我們不和祖先保持聯系,我們就會迷失了自己……當你抹殺祖先,試圖讓他們從你的生活中消失時,你等于抹殺了自己。”
因此,莫里森設計默迪爾這個角色是有用意的,她是想喚起黑人民族對于祖先的尊重,因為祖先是黑人文化的守護者和傳承者,是智慧的象征,是精神領袖。她們的雙手是托起整個民族的雙手,是帶來民族希望的雙手。正如文中所描述的:“她們一手毆打孩子,另一手則為他們偷竊。她們的雙手既能鋸倒大樹,也能剪斷臍帶;既能殺雞宰豬,也能養花種草……她們肩負著整個世界。”
《最藍的眼睛》是以九歲女孩克勞迪婭的視角來敘述的。小說的一個主題是白人文化意識、價值觀念對許多為生活而掙扎的黑人產生的負面影響。在一個唯白是美的社會里,在一個人人崇尚白人文化的社會里,想要找出一個并不以白為美的人并不容易。而小說中的克勞迪婭卻正是這樣一個人物。
克勞迪婭和佩科拉同性別,同年齡,同種族,同樣生活在種族主義社會,卻有著不同的價值觀,以致不同的命運。佩科拉日夜向上帝祈禱,渴望有一雙藍眼睛,而在克勞迪婭看來,白人和黑人只是外表不一樣而已,她不明白為什么人們會討厭自己的黑皮膚,“秘密在哪兒?我們缺少什么?為什么它是如此重要?沒有它又怎么樣?我們對自己的膚色并不感到丟人,享受著感官所給予的信息,對衣冠不整還很自豪,因此無法理解為什么別人瞧不上我們。”
每次過圣誕節,克勞迪婭收到的禮物都是藍眼睛的洋娃娃。大人們對洋娃娃發出嘖嘖聲,而她卻對洋娃娃感到厭惡,她似乎也是唯一一個不喜歡洋娃娃的人。“我只有一個愿望:把娃娃拆了,看它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發現它的可愛之處,美麗之處,發現我不鐘愛娃娃的原因。”帶著這種沖動,她真的把洋娃娃給拆了。“我無法喜歡它……拗斷它的細手指,弄彎它的平腳板,弄亂它的頭發,擰歪她的脖子,那東西只發出了一聲聲響……當把它的頭擰下來,把木屑倒出來……撕開棉紗網我看見了六個小孔的鐵片,這就是它發出聲的秘密。只不過是塊圓鐵片。”
洋娃娃體現了白人主流文化,克勞迪婭拆散它,這一行動具有特殊的意義。克勞迪婭通過拆洋娃娃不但發現了它的發聲奧秘,而且還弄清了它的結構,它只不過是由一些人造物品組成,一旦被拆散就毫無秘密可言。這暗示著它所代表的主流審美標準也是人為的,并非與生俱來,其合法、合理的外衣是通過主流社會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對黑人民族進行灌輸而獲得的。克勞迪婭試圖解答為什么人們認為白皮膚就是美的,這無疑也是莫里森希望讀者思考的問題。克勞迪婭的可貴之處在于她并不盲目接受白人的審美標準,敢于提出疑問,敢于挑戰現狀。在一個以藍眼睛的白人文化為準繩的環境里,克勞迪婭并沒有像佩科拉一樣說“無所謂”。相反,她有很強的自我意識,她按照自己的文化標準說“不”,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用手發出來的一系列拆毀洋娃娃的動作實際上是對白人神話的解構,是為了保住個人的自尊、自信。在此,通過克勞迪婭的手,莫里森再次強調了黑人自愛的重要性:只有黑人民族自尊自強才能不受歧視,民族才有生命力,才能有尊嚴地生存下去。
意象是指經過作者運思而構成的形象,它是文藝創作中的首要因素,意象總是反映了作者的心聲。莫里森是一名善于用意象來表現現實的黑人女作家,在《最藍的眼睛》中,她通過一系列手的意象,表達了自己的心聲,而這種間接的表達比直接陳述要有力得多。手的意象在文中所起的作用是任何語言無法代替的。莫里森借“手”這個意象以期喚起黑人民族的自豪感:黑人民族要懂得欣賞并珍惜自己的黑皮膚,要自尊自愛,民族才能自強。同時,通過“手”這個意象,莫里森希望讀者讀完她的作品后,都能看到黑人民族的希望,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我的作品源于希望的愉悅,而非失望的凄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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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盛華,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和美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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