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泉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 北京 100080)
我在9年前第一次到瑞金參加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70周年理論研討會對中央蘇區的幾個縣考察后,感到無比震撼。蘇區的紅土地,對于共和國而言,與其說是大自然的造化,還不如說是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染就。此后逐漸形成“走走黨史”理念,以期通過實地考察有了形象黨史,然后再作轉化和提升,這樣寫的黨史本子更生動活潑,有更大的可讀性。我在2003年從領導崗位退下后,有了更多的自由支配時間,便踐行“走走黨史”了。我打算:一是走走毛主席的革命足跡;二是走走長征路;三是走走全國蘇區。通過這些年的努力,這個愿望基本實現了。首先,毛主席從韶山到北京的革命足跡,我走完了。其次,三大主力紅軍和紅二十五軍長征的主要路線,也大體走了。最后,土地革命時期的主要蘇區,程度不同地作了黨史考察。湘鄂贛蘇區,我在2006年和2007年走過一些縣市。2010年1月和6月兩次至九江,走了4個縣。這次會后,還準備將沒走過的重要地方補一下,作深度考察。
我不是湘鄂贛蘇區史的專家,對湘鄂贛蘇區的考察很有限。但《論壇》主辦方要我講話,只好班門弄斧了。根據這幾年的初步考察,主要談四個問題:
對湘鄂贛蘇區,在未考察前只是個抽象概念。通過考察,才了解到它所屬的三省30個左右縣市,大體在三個省城(武漢、長沙、南昌)、三條大河(長江、湘江和贛江)、三條鐵路(粵漢路、湘贛路、南潯路)所形成的區域內。或者說,粵漢以東、南潯以西、湘贛以北、長江以南,其間大山縱橫、森林密布、河流蜿蜒、道路曲折,是開辟革命根據地和進行游擊戰爭的理想地區。湘鄂贛蘇區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核心首府不固定,大蘇區多被分割為數塊小根據地。在鼎盛時期的人口近千萬 (較為穩定的人口有300萬),方圓有六七萬平方公里(東西六七百里,南北近千里)。根據1931年3月中央巡視員滕代遠來到湘鄂贛根據地在江西修水上衫召集的湘北、鄂東、鄂南、贛北特委會議決定,湘鄂贛特區的范圍北抵長江南岸南至湘贛邊區,近30個縣,設有20多個縣委級領導機構,黨員在4萬名以上。
湘鄂贛蘇區有這樣幾個突出特點:
(一)湘鄂贛蘇區是黨領導的秋收起義的最早地區之一
過去講秋收起義,第一反映就是毛澤東領導的湘贛秋收起義。2006年和2007年兩次到湖北通山、通城和崇陽考察后,才了解到秋收起義最早的峰火是在鄂南點燃的。黨的八七會議確定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政府屠殺政策的總方針,決定在湘、鄂、粵、贛四省發動秋收起義。而在這四省中,以兩湖革命形勢尤為高漲。這兩省的農民運動在全國名列前茅,農民協會組織普遍建立。中共中央將兩湖作為全國秋收起義的中心。在湖北,省委在中央八七會議前的7月底,已開始醞釀秋收起義,并著手準備;剛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武昌中山大學青年學生羅榮桓,被派到通城從事農民運動。八七會議后,省委決定以通城、崇陽、通山鄂南三縣作為湖北秋收起義重點。這里的農運基礎好,地位優勢明顯,在政治上可影響武漢,還可聲援湖南“秋暴”。這時的臨時中央也很重視鄂南“秋暴”,政治局3名常委(瞿秋白、李維漢和蘇兆征)有2名常委(瞿秋白和李維漢)參與研究。中央政治局委員、湖北省委書記羅亦農兩次親赴鄂南部署起義事宜。8月中下旬,先是崇陽農民自衛軍的起義遭到國民黨軍圍剿后轉至通城,匯合通城農軍,于8月20日智取通城縣城。兩縣農軍合并,羅榮桓擔任農民自衛軍黨代表,率領這支隊伍開赴江西修水,參加毛澤東領導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在崇陽、通城農民暴動的鼓舞下,8月30日通山數千名農民舉行起義。這樣,鄂南三縣秋收起義就點燃了全國秋收起義的峰火。它比中央規定的兩湖秋收起義的統一時間(9月10日)提前了半月左右,也比毛澤東領導的湘贛秋收起義早了許多天。當然,毛澤東領導的湘贛秋收起義是全國秋收起義進入高潮的標志。它無論在規模、聲勢和影響方面都比鄂南起義大許多。特別是通過那次起義轉移“上山”后開辟的井岡山道路,成為中國特色革命道路的搖籃,并在理論上作了初步的概括和總結,這是其他地方都無法相比的。對毛澤東領導的湘贛秋收起義的這一特殊功績,當然不能動搖。但充分認識鄂南三縣秋收起義的意義也是需要的。作為開辟湘鄂贛蘇區前奏的鄂南三縣起義,可以說打響了全國秋收起義的第一槍,奏起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探索中國特色革命道路的革命交響樂的第一串音符。
(二)湘鄂贛蘇區是建立全國縣級紅色政權最早的地區之一
湖北通山縣黨史辦公室通過多方查找檔案文獻資料,了解到在通山秋收起義后建立的通山縣工農政府委員會,是黨在八七會議后建立的最早一批全國縣級紅色政權。大革命時期,南方各省特別是湘、鄂、粵、贛四省工農群眾運動如火如荼。在國民黨反動派實行大屠殺后,許多地方根據黨的布置舉行了秋收起義,但單獨靠農民武裝奪取縣城、建立縣級蘇維埃政權的,在秋收起義初期并不多見。湖北通山農民起義軍,運用軍事打擊與政治攻勢相結合的策略,在迅速占領縣城后就成立了工農政府委員會。它排除了國民黨左派和非工農代表參加,是蘇維埃政權性質。此外,通城縣在起義后也成立了“勞農政府”。這兩縣都是秋收起義后在全國建立最早的一批縣級紅色政權。通山縣工農政府委員會在縣城存在一個半月,即轉移至九宮山地區堅持游擊戰爭。以后實行工農武裝割據,發展為鄂東南、湘鄂贛蘇區。
(三)湘鄂贛蘇區是全國兩支秋收起義軍會合且為中國工農革命軍第一面軍旗升起的地區
秋收起義是湘鄂贛蘇區創建的一個重要源頭。沒有秋收起義的基礎,不可能在這個地區開辟湘鄂贛蘇區。因此,屬于這個地區的秋收起義活動,無論是鄂南的秋收起義,還是湘贛邊的秋收起義,都應包括在湘鄂贛蘇區的底蘊之中。因此,創建湘鄂贛蘇區時,這里的一個重要特點是當年全國最早也是最大的兩支秋收起義軍——鄂南的秋收起義軍和湘贛邊的秋收起義軍在此會合的地區。修水就是這兩支起義軍集結的中心。兩支起義軍駐足半個多月,作起義的各種準備。如此從容,這在我了解到的其他地方是少有的。在得到中央的指示后,9月9日在修水縣城公開宣布起義,部隊改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高舉起精心制作的軍旗,佩帶著臂章,向湖南方向進軍,與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隊伍會合。隨后,這支隊伍跟著毛澤東上井岡山,開辟了中國革命的新道路。
(四)湘鄂贛蘇區是策動國民黨軍隊起義最重要的地區之一
在由大革命轉入土地革命時期后,黨領導的起義除發動農民舉行暴動外,就是率領黨直接掌控的國民黨軍隊和策動有共產黨員的國民黨軍隊舉行暴動。影響較大的,前有八一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后有寧都起義。再就是發生在湘鄂贛邊地區的平江起義和大冶兵暴。平江起義在1928年7月下旬由彭德懷任團長的國民黨獨立第五師第一團發動起義占領縣城后,即宣布成立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彭德懷任軍長,滕代遠任黨代表,統率2500多人。中共紅五軍黨委和平江縣委聯席會議決定,力爭在最短時間建立湘鄂贛邊界革命根據地。9月中旬,在邊界地區黨組織得到恢復和發展的情況下,正式組成了由滕代遠為書記的中共湘鄂贛邊特委,為開辟湘鄂贛蘇區奠定了組織基礎;不僅留守在根據地的紅五軍部隊成為開辟湘鄂贛蘇區的基干力量,而且彭德懷率領的紅五軍主力兩次返回湘鄂贛蘇區都起到了擎天柱作用。1928年6月,中共大冶中心縣委已策動國民黨地方武裝起義,與陽新、大冶兩縣游擊隊組成了工農紅軍第十二軍。1929年10月,中共中央軍委派員到武漢與在國民黨獨立第十五旅二團二營任排長的地下黨員程子華聯系,決定在開往大冶進攻紅軍時舉行兵暴。12月中旬,在何長工率領的紅五軍第五縱隊向國民黨軍發動進攻的同時,程子華集合軍中地下黨員和進步分子里應外合,號召士兵們暴動,當紅軍去!起義人員順利地解決了反動軍官,兵暴成功。紅軍攻下了縣城。駐陽新縣城的一些國民黨軍士兵也投奔了紅軍。一個地區有兩次這樣影響較大的兵暴,這在那時的其他地區是罕見的。
在我看來,正因為湘鄂贛蘇區一有特殊的地位優勢(它處在武漢、長沙和南昌三大省城之間,又扼長江和粵漢鐵路之要沖,戰略地位非同一般),二有大革命的群眾基礎,三有上述秋收起義、平江起義和大冶兵暴的巨大影響,中共中央政治局才在1930年10月制定蘇維埃區域工作計劃時,設想在當時較大的贛西南、湘鄂贛、贛東北、湘鄂邊、鄂東北、閩粵贛等6個蘇區中,“確定湘鄂贛聯接到贛西南為一大區域,要鞏固和發展它成為蘇區的中央根據地”。(《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429頁。)這是中共中央最早計劃的“中央蘇區”。這里的湘鄂邊后來發展為湘鄂西,鄂東北后來發展成鄂豫皖,閩粵贛實際上指的是閩西,贛西南包括贛南的一些縣。由于閩粵贛與贛西南靠近,政治局要求“閩粵贛這一蘇區,無論如何總要保持它與贛西南可以打成一片的聯系,并且要迅速的完成這一打成一片的任務。”(《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431頁。)這一任務,由毛澤東和朱德率領的紅四軍在1931年9月實現了。這樣,蘇區的實際發展,湘鄂贛與贛西南未能聯接為一個大的區域,而是贛西南與閩粵贛連為一體,成為了后來的“中央蘇區”。形勢的變化,歷史使湘鄂贛蘇區與“中央蘇區”稱謂失之交臂,錯過了一個極好的發展機遇。
研討湘鄂贛蘇區,不能不對彭德懷領導的紅五軍和紅三軍團予以濃墨重彩,對它在中共黨史和軍史上的作用給予應有的充分認識和評價。這支部隊從成立之日起,就同彭德懷一樣,具有不平凡的風格和氣質。
(一)紅五軍上井岡山,彭與毛朱會師,守衛井岡山根據地失利后,在回師轉戰過程中為創建湘贛根據地奠定了基礎
彭德懷還在平江起義前就響往已上井岡山建立革命根據地的毛澤東。他在答黃公略詩中寫道:“秋收起義在農村,失敗教訓是盲動。惟有潤之工農軍,躍上井岡旗幟新。我欲以之為榜樣,或依湖泊或山區”。(《彭德懷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76頁。)平江起義后,他率紅五軍,轉戰湘鄂贛5個月,于1928年12月中旬在寧岡與毛澤東、朱德領導的紅四軍會合。紅五軍雖然沒參與創建井岡山根據地,但在毛澤東、朱德率領紅四軍下山后,卻擔起守衛井岡山的重任。在守衛井岡山失利兩個月后,彭德懷率紅五軍到達瑞金與毛澤東重逢,在前委會上堅決要求返回湘贛邊,收復井岡山。經過20天的艱苦轉戰,重新回到寧岡。但井岡山遭到嚴重破壞,瘧疾流行,人口銳減,一派劫后凄慘景象。在撫慰受害群眾 (發給每人一塊銀元)后,紅五軍繼續采取“打圈子”戰術,與前來追擊的敵軍在湘鄂贛邊境周旋,為以寧岡為中心的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發展成為以永新為中心的湘贛革命根據地奠定了基礎。
(二)紅五軍轉戰湘鄂贛,成立紅三軍團一打長沙,創造了紅軍攻克唯一省會的奇跡,也提升了湘鄂贛蘇區的地位
紅五軍轉戰湘鄂贛邊,不斷擴大紅色區域,到達湖北大冶蘇區。1930年6月,根據中共中央指示,組建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由彭德懷任總指揮,滕代遠任政治委員。7月初,紅三軍團先是乘守敵空虛攻克岳陽后,又乘長沙守敵支援岳陽而兵力空虛之機,于7月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長沙,突入城內。這是紅軍第一次攻克一個重要省會城市,并且取得了俘敵4000余人、擴軍7000余人的重大戰果。過去將這次攻打長沙看作貫徹“立三路線”的典型,不予正面評價。我以為,這是不公允的。一方面,固然要看到它是根據“立三路線”的要求而采取的軍事行動;另一方面,又不能將它與“立三路線”等同起來。不能認為“立三路線”時期,紅軍所進行的一切戰斗都是錯誤的。這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紅三軍團先占岳陽,隨后拿下長沙,是因為有了極佳戰機。如果能垂手可得而不得,那就如毛澤東所說,是蠢豬邏輯。紅三軍團連克兩大重鎮,沒有重大傷亡,且戰果赫赫,震動全國,大壯紅軍聲威,絕對不能加以指責。何況這一仗創造了紅軍史上一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例,且是10年土地革命時期紅軍攻克省會的唯一戰例。此后兩個多月,中央政治局提出將湘鄂贛蘇區與贛西南蘇區聯結成中央蘇區的計劃,不能說與此沒有關系。毛澤東在長征到達陜北后對斯諾講過:第一次攻打長沙“可以認為是有益處,因為這對全國革命運動所產生的反響是非常大的。”(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三聯書店1979年12月版,第151頁。)彭德懷一直堅持認為:打長沙取得的“勝利在當時是很大的,否認這些勝利是不符合事實的”。(彭德懷的《第三次簡歷材料》,1970年。參見《彭德懷傳》,當代中國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頁。)我贊同彭德懷的觀點。至于二打長沙,那是另一回事,是執行紅一方面軍總前委的命令。不能混淆兩者,因二打長沙之錯來否定一打長沙之功。
(三)彭德懷說服紅三軍團堅決執行羅坊會議的“誘敵深入”方針,為實行由進攻到退卻的戰略轉變,從根本上糾正攻打大城市的錯誤作出了決定性貢獻
紅一方面軍成立后,紅三軍團就隨方面軍一起行動。國民黨軍閥間的中原大戰結束后,蔣介石調集大軍撲向江西蘇區。1930年10月下旬,紅一方面軍總部抵達新余羅坊,召開總前委和江西省行委聯席會議 (史稱羅坊會議),決定當前的任務不是進攻大城市,而是積極防御,以打破敵人“圍剿”;面對敵軍大舉進攻,我軍必須收攏集中而不能分散兵力,將主力紅軍集結到贛江以東,誘敵深入廣大蘇區,待敵疲憊時,再集中優勢兵力,將敵各個殲滅。對于這個決定,紅三軍團部分領導一度提出一、三軍團“夾江而陣”主張,一軍團在贛江以東,三軍團在贛江以西,夾江分擊敵人。這就不能保證“誘敵深入”方針的實施。此時,彭德懷明確表示:在政治上以朱、毛為旗幟,集中統一紅軍,一、三軍團不再分開。“兩軍團夾江而陣,這對于目前準備粉碎蔣介石的大舉進攻不利。”“有意見到江東去討論吧,我是一定要過江的,總前委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紅軍要打遍全中國,不要地方主義。”(參見《彭德懷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61~162頁。)不愿過江的干部多來自湘鄂贛蘇區。但彭德懷的崇高威望和鮮明態度,說服了不愿遠離鄉土的同志,對實施“誘敵深入”方針起了決定性作用。他在《自述》中說:我這一票在當時是起相當作用的一票,站在哪一方面,哪一方面就占優勢。他率三軍團1萬多人全部渡過贛江,按時到達指定區域,為取得第一次反“圍剿”戰爭勝利贏得了時間。
(四)紅三軍團與紅一軍團密切配合,連續取得三次反“圍剿”戰爭勝利,形成中央蘇區的基本版圖
從1930年12月至1931年9月,國民黨軍連續對贛南、閩西的中央紅軍發動三次“圍剿”。投入兵力由10萬、20萬增至30萬。中央紅軍兩個軍團共4萬人左右。但每次都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除了“誘敵深入”戰略指導思想的正確和人民群眾的積極支前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紅三軍團與紅一軍團相互配合,堅決地貫徹總前委的作戰意圖,積極地協同作戰,你追我趕地殲滅敵人。特別是在第三次反“圍剿”戰爭中,紅三軍團接連在蓮塘、良村、黃陂三戰三捷,并在一日之內打了兩場勝仗,俘敵3500多人,創造了紅軍戰史上連續作戰殲滅敵人的輝煌戰例。整個三次反“圍剿”戰爭,紅軍殲滅國民黨軍10個師5個旅,約7.5萬人(包括俘敵4.6萬余人)。此后,贛南、閩西兩塊根據地連成一片,擁有21座縣城,人口250萬,面積達5萬平方公里,正式形成以瑞金為中心的中央蘇區,并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奠定了基礎。
(五)紅三軍團在第四、五次反“圍剿”戰爭中為發展和保衛中央蘇區浴血奮戰
第四次反“圍剿”戰爭與前三次相比,敵軍投入兵力更多、作戰規模更大、我軍戰果更為輝煌。紅三軍團與紅一軍團和紅五軍團等部隊一起,在紅一方面軍總司令部統一指揮下,先是參加了作為前哨戰的建、黎、泰戰役和金、資戰役,隨后又在宜黃南部的黃陂、東陂的主體戰役中,兩戰兩捷,大部殲滅蔣介石的中央軍3個師,俘敵1萬余人,繳槍1萬余支,首次給蔣介石嫡系部隊以沉重打擊。這次反“圍剿”戰爭勝利后,中央蘇區走向鼎盛。它下轄4省1市,版圖總面積約8.4萬平方公里,人口為453萬,擁有60個蘇區縣,包括24個“全紅縣”。但是,中央蘇區的鼎盛僅維持了大半年時間。由于敵我力量對此過于懸殊,加之中共中央“左”的錯誤路線和軍事指揮,沒能打破國民黨軍的第五次“圍剿”,最后不得不退出中央蘇區。紅三軍團在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中繼續發揮砥柱作用。一是組建為東方軍在1933年7月入閩作戰后,對敵窮追猛打,連戰皆捷。一次在殲滅2個團后又急行160里,再殲1個團,不僅受到方面軍總部贊揚為“開創了我們中央紅軍的新紀錄”,而且開辟了閩西北縱橫百里新蘇區。二是1934年4月廣昌戰役失利后獨擋一面地頑強阻敵。先是進行了第五次反“圍剿”的慘烈惡戰——高虎垴、萬年亭和驛前戰斗,歷經近月,殲敵近7000人,紅軍自身傷亡也超過4000人;雙方傷亡人數之多,可見戰斗之慘烈。隨后又進行石城阻擊戰,遲滯國民黨軍南進攻占中央蘇區首府瑞金的步伐。這是中央紅軍戰略轉移前夕在北線戰場所進行的最后一次較大規模的戰斗。至10月7日,才根據中革軍委命令主動撤離,到于都集結作戰略轉移準備。
(六)紅三軍團在險惡的長征途中與紅一軍團始終擔當主力,肩負著突圍挺進、斷后阻敵,保衛黨中央的重任。
紅三軍團離別浴血奮戰5年的中央蘇區,擔當前衛以迅猛果敢的作戰突破國民黨軍設置的三道封鎖線,獲得中革軍委的通令嘉獎。在湘江戰役中,率先突入廣西,控制湘江界首渡口。在一軍團承擔雙方投入兵力最多的全州覺山鋪阻擊戰之前,三軍團先后打響了灌陽新圩阻擊戰和興安光華鋪阻擊戰,付出了巨大犧牲。遵義會議后,經過二渡赤水,三軍團參與搶占婁山關、重奪遵義城的戰斗,取得長征以來第一個重大勝利,改變了紅軍西進北上的被動局面。會理會議后,三軍團不再任長征的開路先鋒,主要擔當阻擊尾追之敵。在過草地時,病倒了的周恩來和一直有傷的王稼祥,就是由殿后阻敵和收容傷病員的三軍團組織擔架隊抬出草地的。在毛澤東得知張國燾有危害中央的電報后,也是三軍團連夜離開巴西地區保護中央到達甘南俄界的。中央紅軍到達陜北與紅十五軍團會師后,為恢復紅一方面軍建制,在與紅四方面軍會合時改為第三軍、后又編為陜甘支隊的紅三軍團番號沒再保留,而將陜甘支隊改為紅一軍團。這樣,令敵聞風喪膽的紅三軍團番號雖然完成歷史使命,但凝聚著湘鄂贛蘇區人民革命精神的戰斗作風仍在發揚光大。
從2005年10月在興國召開第一屆蘇區精神研討會以來,許多學者都在大力宣傳蘇區精神。2007年11月在瑞金召開的第二屆全國蘇區精神研討會上,我還專門講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蘇區和蘇區精神,強調蘇區精神不只是屬于中央蘇區的,而是全國各個蘇區共有的。2009年12月在北京第三屆全國蘇區精神研討會上,我呼吁過,全國蘇區應唱同一首歌:蘇區精神。
為什么要這樣大聲疾呼地宣傳蘇區精神呢?
一是因為我走了全國大多數蘇區以來,深深感到蘇區人民對中國革命的巨大犧牲和貢獻不應當被歷史忘記。怎樣才能不被忘記?最好的表達方式之一就是宣傳和弘揚蘇區精神。因為它是黨在領導創建、發展和保衛蘇維埃區域革命實踐中培育形成的偉大革命精神,是各個蘇區的廣大紅軍指戰員和人民群眾進行革命斗爭的強大精神力量。沒有蘇區精神(指后面即將講的所凝聚的那些內涵),就不可能有土地革命戰爭那段歷史。因此,不將這段歷史貢獻加以提升進行宣傳,對不起在那個時期為革命作出犧牲的革命先烈。
二是目前對這樣那樣的革命精神宣傳中,恰恰沒有蘇區精神。比如講表現民主革命歷程的“精神”系列中,有井岡山精神、長征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將蘇區精神跳過去了。這反映了對全國各蘇區平均存在大體有6年左右歷史(以中央蘇區的存在時間作代表)的特殊意義缺乏應有認識。那時全國有13個大的蘇區,是10年土地革命時期的主體內容,不但進行反“圍剿”戰爭,而且不少地方還以這樣那樣的方式開展了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各方面建設,探索從農村包圍城市、奪取全國政權的革命道路。全國各蘇區的建立,是黨和紅軍得以生存和發展的主要基地,是探索中國特色革命道路的根本支點。井岡山斗爭時期,因為時間較短,對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指明了方向。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豐富實踐經驗主要是在蘇區時期積累的,然后在抗日戰爭開始后作的理論概括。從歷史的文脈來說,它是井岡山精神的傳承和發展,是長征精神的直接源泉,因而是展現黨領導的民主革命歷程“精神”系列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沒有這個“環”,這個“鏈”是難以連結的;所連結起來的那個“鏈”,對表現黨的歷史是不完整的。
三是目前還有80年前毛澤東批評過的“拿本本來”的思維定勢。這些年來,一直遇到一個難題。我同一些在職領導干部交談,他們都很贊同我講的道理,但他們聽后都要問一句:中央主要領導人講過沒有?這句問語的潛臺詞就是:中央主要領導人沒講過,我們講它是否合適?我真沒想到,《反對本本主義》至今80年了,批判“兩個凡是”也有30多年了,但這種“拿本本來”的思維定勢還牢固地禁錮一些同志的頭腦。對“蘇區精神”的提法可以有異議,但不能以中央主要領導人是否講過作為立論的依據。我以為,蘇區精神是一種客觀存在的革命精神力量,土地革命風暴那段歷史能夠發生,并星火燎原,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有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撐。盡管黨的幾代主要領導人沒有明確講過蘇區精神,但這與幾十年來一直宣傳的發揚老區人民的光榮革命傳統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也是這個思想的進一步升華。蘇區精神是對蘇區歷史可歌可泣革命精神的最佳概括。
這里,我就這幾年走過湘鄂贛蘇區了解的一些情況,談談蘇區精神在湘鄂贛蘇區的體現。2005年10月在興國會議上,不少學者都對蘇區精神作過概括。我在那次會上將蘇區精神的內涵表述為5句話40個字:即星火燎原,信念堅定;反對“本本”,開拓進取;執政為民,爭創第一;艱苦奮斗,廉潔奉公;無私奉獻,不怕犧牲。這個表述不一定準確,還可繼續討論。今天,我就根據這個概括來講這個問題。
關于堅定信念。我首先想到了彭老總在平江起義后率紅五軍轉戰湘鄂贛經歷的艱難3個月的游擊戰爭。那時減員嚴重,犧牲的很多,脫離隊伍和叛變革命的也不少。就在他集合隊伍講話時,一個大隊長居然奪過警衛員的槍對準了彭老總。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位身材魁偉的新黨員將這個大隊長扳倒擊斃了。彭老總繼續講話說:三個月轉戰,我們損失很大,處境艱難。但起義是為了革命,干革命就不能怕苦、怕流血犧牲。今天誰想走都可以走。“就是剩我彭德懷一個人,爬山越嶺也要走到底!”(《李聚奎回憶錄》,《中共黨史資料》第16集,第106頁。)所以要講彭老總,是因為這席話與朱老總講的話有驚人的相似。那是1927年10月下旬,朱老總率領的南昌起義軍4000多人在三河壩為掩護主力部隊與敵軍血戰3晝夜,也損失很大。他率余部轉戰粵閩贛邊,到達安遠的天心圩,不少官兵相繼離隊,有的甚至帶著一個排、一個連出走,部隊有頃刻瓦解之勢。朱老總召集部隊說:大革命失敗了,我們的起義軍也失敗了!但是,我們還要革命的。同志們,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強!兩位老總、我們人民軍隊的兩大元帥都是在最艱苦困難的時期,表現了對革命信念的無比堅定。
關于開拓進取。我是2006年5月和今年1月兩到修水,這次是三到修水了。修水屬于湘鄂贛蘇區的核心區域。自湘贛秋收起義后,這里就成為湘鄂贛蘇區的發源地之一。1928年10月臺莊會議,恢復以滕代遠為書記的中共湘鄂贛邊特委起,標志著修水蘇區初步形成。1931年9月,湘鄂贛邊區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由平江長壽遷至上衫舉行后,省蘇、省委和省軍區等20多個省級機關也隨之遷入上衫。這樣,修水就成為湘鄂贛蘇區的中心區域了。至1932年6月,全縣有11個區和97個鄉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占修水版圖的五分之三以上。這是修水蘇區的鼎盛時期。其間,修水的黨組織和各級干部努力工作,使蘇區各項建設特別是經濟建設取得了很大成績。縣蘇的陶瓷廠、鑄鍋廠、石灰廠、硝鹽廠、被服廠和軍工廠、造幣廠、石印局、采藥隊等,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生產的日用產品、流通物品、中草藥材和軍用槍彈等,為保障蘇區人民的生產、生活和戰爭需要作出了重要貢獻。
關于執政為民。2007年6月,我到湖北陽新考察。這是湘鄂贛蘇區鄂東南片的核心區域。該縣的同志告訴我:蘇區時期的陽新有60萬人口,發展的農會會員達29萬,為湖北各縣之冠,在全國也位居前列。當時有民謠:“小小陽新,萬眾一心,要糧有糧,要兵有兵”。陽新的蘇區干部也有像興國干部那樣的好作風。老百姓有歌贊譽蘇區干部:吃的金絲湯(紅薯絲),睡的金絲床(稻草),穿的金絲鞋(草鞋),打的勝利仗;夸獎他們是聯系群眾、沒有官架子的“提包政府”。由于蘇區政府的出色工作,全縣50多萬貧苦農民都分得土地,蘇區一片興旺景象。毛澤東在1934年1月“二蘇大會”表揚道:“湘鄂贛邊區陽新縣的一些地方”,“那里的同志們都有進步的工作,同樣值得我們大家稱贊”。(《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0頁。)這說明,“蘇區干部好作風”是相當普遍的。
關于艱苦奮斗。湘鄂贛蘇區在三年游擊戰爭時期堅持革命斗爭異常艱苦。1934年夏,國民黨軍攻占湘鄂贛蘇區的首府萬載小源后,大蘇區被敵人分割成11小塊根據地和游擊區,不少地方變成了白區。省委多次轉移,黨組織、地方紅軍和游擊隊也都分散在各地區活動。黨組織和紅軍游擊隊仍然緊緊地依靠人民群眾,人民群眾不僅幫助黨組織和紅軍游擊隊解決物資給養困難,而且還繼續將自己的孩子、丈夫送去參軍,補充地方紅軍和游擊隊。1936年春,隱藏在萬載金鐘湖上的游擊隊傷員,經常由當地群眾去照顧,不斷送藥送鈑。一次,有個婦女抱著嬰兒去送鈑,忽然碰到敵人搜山。為防止嬰兒啼哭,以保護傷員不被敵人發覺,這位年輕的母親用奶頭緊緊地塞住了嬰兒的嘴。結果敵人一無所獲,而小嬰兒卻在母親的懷抱中窒息而死。群眾安慰這位母親說,孩子還會有的,犧牲我們一個人一家人都沒有關系,只要紅軍和蘇維埃在,大家就有希望。湘鄂贛蘇區的人民就是以這種精神狀態克服艱難困苦,堅持革命斗爭的。
關于不怕犧牲。我是2006年5月走毛澤東秋收起義上井岡山的路考察了平江的。在湘鄂贛蘇區,按照一些老同志說法,平江是革命早、堅持久、貢獻大、犧牲多的地區。在有蘇區的10年間,湘鄂贛邊特委、湘鄂贛省委和省蘇維埃政府有相當時間設在該縣境內;平江先后動員8萬多青年參加紅軍游擊隊,把4支地方武裝改編為正規紅軍;為湘鄂贛省委、省蘇政府和紅軍輸送了100多名省軍級、400余名師團級以上干部。10年里,國民黨政府對該縣蘇區進行過9次大的“清剿”,被殺害的共產黨員和革命干部1.4萬余人,被屠戳的革命群眾12萬余人。新中國成立后,被正式追認為革命烈士的有19989人,占湖南全省烈士總數的五分之一。平江同中央蘇區的興國、瑞金,鄂豫皖的紅安、金寨等縣一樣,都是全國有名的將軍縣、烈士縣。如彭總在1957年贊頌陽新人民的題詞所寫:先烈之血澆成了革命之花。
中國革命的勝利凝聚著全國各蘇區的蘇區精神。湘鄂贛蘇區展現的蘇區精神,是湘鄂贛蘇區近千萬人民偉大革命精神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