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平
(海南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海南 海口 570228)
朋友之交是春秋時期興起的一種新型社會關系,子曰:“天下之達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中庸》)這是說朋友之交與君臣、父子、夫婦、兄弟關系是天下通行的大道,是一個人處于社會之中不可避免要的基本社會關系。孔子十分重視交友,認為廣交朋友是有益的,以此也可促成良好社會關系的形成。孔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他又提出“樂多賢友,益矣。”(《論語·季氏》)說明孔子把交友作為自己人生歷程中和精神感受的一項重要內容。從《論語》及儒家的其他經典著作中,我們會發現,孔子對于交友還提出了一系列的理論和方法,可以稱之為孔子的交友之道或交友觀。其中最為重要的是交友的原則,子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論語·公冶長)“朋友信之”,(《論語·學而》)其弟子曾子也常反思自己“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論語·學而》)從這些言語可以看出,孔子是以“信”作為處理朋友關系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倫理原則。
“信”字在《論語》中出現38次之多,孔子非常重視“信”的作用,并把它與“仁”、“義”、“禮”字相提并論。作為一種倫理原則和道德規范的“信”包含以下幾層意思:
孔子認為,對待朋友應認真誠實,心口如一,言行一致,他尤為贊同“主忠信”(《論語·述而》),并以忠信自許,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贊賞“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不逮也”。(《論語·里仁》)極力反對“巧言令色”、“利口無信”的行為,憎恨那種言行不一、假冒偽善的“鄉愿”,并稱其為“德之賊”。(《論語·公冶長》)孔子說:“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也恥之。匿然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也恥之。”(《論語·公冶長》)因此,在孔子看來,不真誠、不誠實待人是交友的大忌。孔子的弟子曾子也是每天多次自我反省,看和朋友之間的交往當中是否有不真誠、不誠實的表現。在《論語·述而》中記載:“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作為其教育的主要內容。《論語》中,“誠”只出現過兩次,均指確定真實的意思。陸九淵也說:“誠實無偽,斯可謂之忠信矣”,可見“誠”具有真實的意思,在此,它是等同于“信”所包含的真實的意思的。兩者相比,“誠”重在內心的態度,“信”重在外部的言行。但當“信”作為信任的意思來講時,“誠”是“信”的基礎,“信”來源于“誠”。
孔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論語·為政》)“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禮記·表記》)“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謂之學矣。”(《論語·公冶長》)由此可見,孔子把守信用看作一個人處身立世之本,是作為君子的基本道德標準,也是對待朋友的基本要求,這里的“信”是自己對他人、對朋友、對社會的一種承諾,意欲成為君子,得到朋友的信任是決不可“無信”的。同時孔子認為講信要明義,他說“信近于義,言可復也”(《論語·學而》)也就是說與人有約信,必須先符合“義”,說的話才能兌現,因此孔子強調朋友之間要“言忠信、行篤敬”。(《論語·衛靈公》)孟子也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孟子·離婁下》)可見這種守信并不是無原則的,要以“義”為前提明智地確定各種約定,并遵守承諾、信守諾言。
儒家一直在倡導社會信任,倡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要從正心、誠意開始,“朋友有信”(《孟子·離婁下》)是社會人際關系的要求。孔子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朋友信之”(《論語·公冶長》),這就是讓朋友之間能得到相互信任和彼此的支持。要“聽其言而信其行”(《論語·公冶長》),梁漱溟說:“一個人在社會上所取得的信用資望,與朋友很有關系。”[1]因為在人們的觀念中“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交什么樣的朋友就歸到那一類去,在別人看來就是某一類人,因此要交品德高尚的朋友,這樣才能“取信于人”。至于當政者更要取信于民,孔子指出從政要“敬事而信”。在子貢問政時,孔子說:“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論語·顏淵》)。由此看來,只有信任他人,才能取信于人,朋友之間更應如此。這種倫理價值所包含的意義對于統治者治理國家,使國家長治久安,取得百姓的信任就尤為重要了。
總的來說,“信”的三層含義是相輔相成不可分割的。只有以發自內心的真誠去誠實的對待朋友,人才有講信用的可能,而朋友才會信任你;而要想取信于人,必須信任他人,講求信用。
從“信”原則出發,根據朋友對自身的利害影響,孔子認為可把朋友分為三類,他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季氏》)“友直”,指同正直的人交朋友;“友諒”,指同講信用、誠懇的人交朋友;“友多聞”指同見聞、知識廣博的人交朋友。與此三者相反,“友便辟”指同善于逢迎諂媚、虛偽做作的人交朋友;“友善柔”指同慣于裝飾、當面恭維、背后誹謗、兩面三刀、內心并無真誠的人交朋友;“友便佞”指與能說會道、善于言語、夸夸其談、伶嘴利舌的人交朋友。“益者三友”和“損者三友”的分類是孔子對交友標準的要求,這個標準也體現著“信”原則。
1.“信”原則在“友直”中的體現
孔子認為,正直是人與生俱來的品德之一,“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辜而免”(《論語·雍也》)也是作為朋友的重要品格。正直的基礎是“忠”,“忠”包括兩個方面意思:一是真心實意的對待朋友,也就是“誠”;一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朋友。孔子反對那種虛情假意的交友行為,他說:“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論語·子路》)“切切偲偲”就是相互之間相互監督、勉勵、情意懇摯,但他也提出:“訐以為直者”(《論語·陽貨》)是與仁者愛人的要求不相融的,因此正直作為一種對待朋友的優秀品格必須以仁為基礎。孔子還說:“好直而不好學,其蔽也絞”,就是說正直還要以“知”為基礎,不“知”則不能提出意見,也就不是真心誠意的對待朋友了。由此可見,“直”所體現的就是朋友之間誠心誠意、相互信任,體現了“信”原則。
2.“信”原則在“友諒”中的體現
諒者,信也,“友諒”就是指要同講信義、講信用的人交朋友,這是“諒”的一個意思。另一方面,是指朋友之間要彼此信得過,這也體現了“真心誠意”。朋友之間要相互了解,彼此才有感情,才能心性相通,即使在時間和空間上隔得再久遠,互相也不會背離,這也是“信”的意思了。由此可見,“友諒”直接體現了“信”原則的基本內容。
3.“信”原則在“友多聞”中的體現
在孔子看來,無論“友直”還是“友諒”,其共同之處都在于離不開“知”、“好學”。孔子說:“好信而不好學,其蔽也賊”(《論語·陽貨》),就是說一個講信用但不好學的人,因為不明是非,就容易被利用,這樣反過來又害了自己和朋友。因此要“多聞”以致“知”。孔子認為,以“多聞”的人為友,不僅可以彌補自己在知識和見聞上的不足,而且可以培養自己容人的胸懷,以此和朋友達成“直”與“諒”的和諧友好關系,這也就是體現了朋友之交的“信”原則。
朱子說:“便辟,謂習于威儀而不直。善柔,謂之于媚悅而不諒。”[2]“不直”、“不諒”就是不忠不信之人。錢穆先生也說:“便辟致飾于外,內無真誠,與友諒之諒正相反。”“善柔與友直之直正相反”,“工媚悅者必不能守直道。”[3]因此“便辟”、“善柔”也就非忠信之人了。朱子認為“便佞”之“便”字可以理解為“騙”,也就是巧言,“便佞”是“謂習于口語,而無見聞之實”,也就是巧言口辯,非有學問,與多聞正相反,這種人孔子也多次批評,如:“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論語·陽貨》)、“巧言亂德”(《論語·衛靈公》)。這說明“便佞”是一種言語無德的表現,不符合“信”的原則。由此看來,孔子論及的損者三友都是違背“信”的原則的。
孔子所提倡朋友之交的“信”原則,是中國傳統倫理道德思想體系中的重要原則,孟子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朋友有信”的人倫范疇。孔孟的朋友之道為歷代傳承,是我國古代優秀的道德文化遺產,對指導我們當今的人際關系仍有著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在我國社會從傳統的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過程中,社會利益分配處于一種調整之中并向多元化的方向發展。處于這種社會之中的個體,人際關系愈加變得復雜了,人們感覺人的品性似乎普遍地墮落,社會誠信缺失的現象也似乎更加暴露了。另一方面,社會交往的增多,人們所要應對的社會關系更為復雜,且無法回避,朋友之交作為人際交往中最為重要的一種形式,也有了與孔孟時代不同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但筆者認為“信”原則的基本內涵對于人們如何擇友、怎樣對待朋友以及規范人們的交往行為和提升社會誠信等方面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人生活在社會之中,每個成功的人需要朋友的幫助,在人生旅途中,需要與人溝通,與人合作,與人進行感情交流;在苦悶、孤獨,面對人生各種挑戰時,需要朋友的關懷和慰藉。真誠是架在朋友間的一座橋梁,同時,也要真誠地、實實在在地為朋友著想,只有彼此都這么想,這么做,才能從朋友那里得到幸福和力量,從而也達到了我們交友的目的。因此,朋友之間要開誠布公,不能遮遮掩掩,也不能避諱,要直言。一方面會消除誤會,一方面也會使朋友相信你。這樣自己才能光明磊落,真心誠意,朋友才會信你,才會舍身相助。因此“真誠”是交友的基礎。
孔子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論語·顏淵》)“三人行,必有吾師,擇其善者而從之。”(《論語·述而》)孔子還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省也。”(《論語·公冶長》)這都表明了孔子主張朋友之間要相互學習,以便促進自己品德的提高和人生境界的提升。俗話說:“智者不能自見其面,勇者不能自舉其身。”于是交友時,你要看到朋友的好處使自己得到學習和進步。與此同時,要想維持長久的朋友關系,就得相互學習,共同進步。這一點在現代社會尤為重要,因為懷著一種學習的心態結交朋友,不僅提升了自己的知識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培養了自己虛心向別人學習的心境,不致于妄自尊大,也不會產生妒忌心理,從而保持一個平靜而又寬廣的心境,可以不斷實現自身的人生理想。
當今社會,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人們的義利觀、價值觀和人生觀也都有了與時俱進新的發展與變化,但同時功利主義、拜金主義、極端個人主義思想也在全社會普遍蔓延,朋友之間的正常交往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一些人因此不再相信別人,不敢廣結朋友,總是處在一種害怕上當受騙的恐懼之中;而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卻帶著封建的意識,為朋友“兩肋插刀”,結果以身試法,或上當受騙。孔子早就認為“信”有“大信”與“小信”之分,提醒人們“小信”有可能“害大義”。因此,朋友之間的“信”必須以“義”為基礎,要明了是非,講信用。因此在當代社會,我們要重新審視和正確對待朋友之間關系,要慎重擇友、交友,切不可輕信別人,盲從于人。這就是說要明義講“信”。
“信”作為一種社會道德規范,要求人們自覺的去遵守,成為個人內在的思想道德品質。但通常情況下,由于“信”屬于道德范疇,社會和人們對違反“信”原則的譴責不具有強制性,從而使一部分不自覺的人肆無忌憚,撈取一些不正當的利益,因此造成了不良的社會影響。筆者這里要強調的是,每個人都應從我做起,身體力行,言行統一講“信”。只有善于立“信”,才能實現人格的自我完善,而這種健康完善的人格,不僅是交友的必須,而且也是維護自己人格尊嚴的需要。我們知道,一個人一旦長期“背信棄義”,使之成為自己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那么他將無法適應一個正常人的社會,違背“信”的原則將為社會所不容,而這樣的人也將難以立足于社會。因此,每個人都要相信人間正道,從自我做起,防微杜漸,維護“誠信”原則。
總之,孔子交友的“信”原則,兩千多年來并沒有因為它的時間久遠而失去價值,相反,經過長時間的沉淀和發展,其內涵更為豐富,成為現代人為人處世的準則。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精華的“信”,當代人應傳承,發揚光大。
[1]梁培寬,張海燾.梁漱溟.中國人社會與人生·朝話[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6.346.
[2]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論語章句[M].北京:中華書局,1983.89.
[3]錢穆.論語新解[M].北京:北京三聯書店,2002.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