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娟
(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 甘肅 蘭州 730020)
1862年,西北回族全面反清,其范圍遍及陜甘寧青新,成為清末中國社會的大事件。在起義中教門上層一直處于起義的領導地位,“斗爭的政治內容與清中期開始的回族社會化組織化運動息息相關,因此我們只有把西北回族社會的組織化和回民起義聯系起來,才能更全面的了解這次運動。”西北回族社會組織化引起了教派之爭,而最初他們寄望于官府的裁決,但政府對回族教爭持警惕的態度,在處理時必然會出現不公正的現象,二者的矛盾就會突顯出來。乾隆年間發生的蘇四十三起義表明回族社會組織已經放棄對政府的期望,轉而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教爭便發展為互相械斗和民族仇殺,到后來矛盾進一步激烈,直接發展為反清運動。對于起義的性質學者多有爭議,大體上可歸為兩種,反抗民族的壓迫革命和反封建農民革命,林干在《清代回民起義》中認為“清代回民起義是反抗民族壓迫的民族革命。同時,基本上也是反抗清朝政權所代表的封建地主階級的農民革命”。
戰爭結束后,清廷對回民進行善后,以圖長治久安。對善后的具體情形進行論述的專題文章很少,著作中論述較多者如《李得倉傳》、《西北回族革命簡史》以及《左宗棠在甘肅》。
同治六年(1869)三月,李得倉派副帥蘇生杰去西安同左宗棠議撫,得到允準,率眾降清。同治九年(1870)正月,李得倉到平涼面見左宗棠,被賞戴花翎,欽封武翼都尉。其部眾有回民六萬多人,安置在西吉、海原、固原等地的回民約一萬人,由于安置進程緩慢,疾病、饑餓死亡約兩萬多人,安置到張家川的“南八營”人約3.1萬余人。受撫后的具體安插事宜是由當時擔任鞏秦階道的張瑞珍負責執行的,“以回眾舊住秦安、清水所轄之張家川等處,令其各認舊產生理。遣李得倉嚴束所部,不得擾及漢民。”李得倉返回張家川,“其中當地居民有家可歸者,大半仍還居原村莊,因家舍破壞或原住村莊,距回民聚居區太遠,不便還居原村莊的,和甘谷、蓮花城、隴西、鹽關、固關等處的客回均利用事變中遷徙逃亡之漢民住所暫時安身。”同治十一年西寧戰役中陜回在西寧者總共1萬多名,崔偉、禹得彥、畢大才等都傾心向化,周圍各陜回紛至求撫,約兩萬人,先后分三批擇地安插,從同治十二年(1873年)正月開始進行。其中崔偉、畢大才兩部眷屬近萬人,于正月二十一日由省起程,到清水縣安插,這次安插具體事宜由李得倉負責,將崔偉部安插于清水縣的恭門鎮一帶,將畢大才部3 400余人安插于秦安縣所屬的龍山鎮及北山梁一帶。其中還發生漢民相爭事件,有回民家眷來清水縣松樹鎮安插,“堡眾阻擋,回民亦要強占,”后官府出面才解決此事。
金積堡被破后,左宗棠密令起義軍交出所匿藏武器,“并令各統領將堡回勒限遷徙以便清釐分辨,劉錦棠等會商陳湜于陜回起解后,首令馬耀邦等挑選堡內精壯者千人,馬家灘400人,王洪堡百余人及何生洲伙黨300余人為義勇,王洪堡回眾于靈州城附近安插,遷馬家河灘回眾于張家圈安插。”劉錦棠派人掘毀堡墻,獲槍炮1 200之多。但也有一種說法,劉錦棠想為其父松山報仇把馬化龍殺了,“于是把金積堡北城挖開,說里面藏有槍數百支,指為投降不誠,呈報佐宮保核報。”其分別安置于各堡的回眾及何生洲部眾1 800余人,內統領、參領、佐領、先行等偽官,王六、馬壽等80余人凌遲處死。“其貿易僑寓及被擄脅之甘回三千余人解赴平涼安插,金積堡老弱婦女一萬二千余人,解赴固原州分撥荒地安插。”所繳金銀銅錢,綜合銀19萬兩有奇,除賞賜軍隊之外,其余作為遷居張家圈的回民購辦糧食、水和八堡修渠采買麥種之用。
同治九年,陜西回民陳林一起男女1 500余口就撫后,各陜西回民聞風而至。馬振江部男女800余人,赫選青部380余人,閻興春、余兆臨、拜萬江、金明堂、安杰等5 500余人,“統計陜回男婦大小,共一萬一千有奇,老弱婦女近九千名。除馬長順一股數十名,因其親眷為宋軍俘獲,現尚留昌貴兩堡尋覓親眷外,余均分三批解赴平涼,聽候安插。”至此,寧靈一帶已經沒有陜西回民的蹤跡。清政府之前于平涼縣大岔溝、邢家溝、北原安插陜西回民戶口數千,撥給糧食。其余荒地雖然多,但是不成片段。而且平涼是入甘肅大道,形勢最為險要,不宜多安插回民。平涼、華亭交界之化平川,寬六七里,長三十余里,土沃水甘,人際斷絕,可安插萬余回民。
馮邦棅帶同隨員于化平鎮將回民點驗之后,按口表給糧,丈量地畝,按戶分撥房屋、窯洞,并購給附近該處土宜種籽,酌發耕牛騾驢,監督其開墾播種。“化平漢民古風尚儉,性情樸拙,重農輕商,不以惡凌善,不以富吞貧,惟不好讀書,自同治十年置廳以后,漢民存者百不及一,安插盡屬回民,回俗頗好盛,謀生亦甚勤,急農重商,不務工藝,崇信阿衡,喜讀天經。”這是化平廳安置情形前后居民習俗的真實寫照,可見在這次起義中回漢之間的沖突非常激烈,回漢互相仇殺以至屠城、屠村,戰爭中的人員死亡和逃亡使得此處人煙斷絕。
同治十一年三月,左宗棠上書朝廷正式批準馬占鰲投誠,之后陸續有回民求撫,據《甘肅河州招回難民花民清冊》中記錄:“甘肅河州南鄉振撫局自同治十二年三月初一日至月底招回難民所造清冊,這期間共計招回難民兩千零九十五戶,其中男丁三千六百一十口,婦幼五千一百八十八口。”清政府地方官按照《準撫條規》、《安插回民告示》和《撫后禁令》等規定,將戰爭中已隨為回民的漢民悉數造冊送出,由官點驗,另行撥給地畝耕種,仍然成為漢民。“遷陜回楊文彥一起二百五十三名口于平涼謝家莊、曹家莊;遷陜回拜崇花一起五百三十七名口于會寧之姚王家、曲家口;遷陜回馬生彥等一起六百四十三名口與靜寧隆德縣之王家下堡、戴家山;遷陜回馬文元一起一百五十七名口于安定之劉家溝;遷陜回馬為驤七十四名口于安定之石家坪;遷陜回馬振清一起三百六十三名口于安定之好地掌;遷甘回安鴻慶一起四十三于安定之劉家溝。”還有“陜回馮君祿一起,住河州西部二百里黃河北岸,已于彼處耕耘,乞俟收獲后遷移,聽候安插;而鹽茶、固原回民前寄居者,尚待清查。”撫后禁令還規定,無事不準過洮河及來往西寧、洮、岷各處,洮河各處私船都呈給官府,不得私立渡船;游手好閑四處奔走不勤于耕作者,訊明則治罪;民間一切案件均由地方官審理,不準回目干涉;河、狄回民出外劫掠者,訊明則詳請懲處;撫務結束后有從外新歸者,即當時稟告官府,重新補造戶口清冊;有外地回民探問者,隨時稟官;有逃犯至河州者,立即擒送,不得隱匿;對回民勤懇耕作者給予獎賞。正因馬占鰲趁勝投降,左宗棠對河州回民還算客氣,故而“甘肅河州一帶一部回民頗與左宮保有好感,至今每逢一事不決尚說:左宮保的章程,一劈兩半。”
在金積堡圍剿戰中,董福祥、張俊、李雙良不遺余力。金積堡被平定之后,左宗棠命“董字三營”駐守金積堡,董福祥駐洪樂府,張俊駐吳忠堡,李雙良駐王洪堡。“并將留住在陜北的董字三營眷屬兩千三百余口遷到土地肥沃等金積堡一帶,劉錦棠還將馬化龍的馬場馬家灘全部劃給董福祥所有”。”民國《朔方道志》卷九記載,同治末年董字營安插于此,戶口日繁。
同治十二年十月,移肅州客土回蘭州。《奏稿·安插肅州老弱回民片》中云:“其老弱婦女二千數百名,概行遞解蘭州。俟臣凱旋,擇地安插。現在肅州實無一回羼雜。其甘州、涼州各回,死亡殆盡,亦無遺種。”為此蘭州府還開設難民局,將老弱婦女點驗后安置于北岸,等候安插,后來其中2 000余名族人被安置在金縣,即今天的榆中縣。
肅州戰役后白彥虎率領精銳退走哈密,而喀什噶爾破城被圍后,白彥虎和伯克胡里統率全部人馬出了國境,退向安集延及其附近的托克馬克,“據俄國檔案資料,這批東干難民于1877年內12月6日到達納侖,12月27日到達托克馬克,到達定居地時的幸存者總數為3314人(全為陜西籍回民)。”1878年白彥虎為這批人選了地方定居,即后來的營盤。清政府曾四次向沙俄政府提出引渡白彥虎,被沙俄拒絕了。
還有其他一些零散的回民求撫,大多就地安置,撥給糧食,維持生活。為了保證移民遷徙過程的正常進行,左宗棠還制定了一些辦法,對于遷徙之回民,沿途地方官吏要接送保護,禁止嚇詐;對遷徙之回民成年人每口發給糧食八兩或一斤;遷徙的小孩每人每日發給行糧五兩或一斤;隨帶騾馬按日發給草料;無論是麥面、小米、扁豆均可,但需去殼;經過宿戰,應找窯洞安置,并供給柴薪;到達安置地點后,對極其貧困得家戶,每人每日發給糧食半斤,小孩五兩。
“惟安插伊始于編審戶口中隱寓聯甲之意,十戶一長,百戶一百家長令其鈴束散戶而設官董之,凡一切戶婚詞訟均取決焉,藉可散回目之勢,而以權歸之官,庶政令行而統紀一。”在回族居住區又編審戶口,實行保甲,到達安置地點的回民必須馬上登記戶口,每戶發良民門牌懸掛門前,時有檢查;并編審保甲,由地方官擇人任“十家長”、“百家長”;不允許隨便外出,結伴外出更是不準,有事外出要申請“護照”或是“路票”,雖然官府三令五申,但后來仍發生多次回民帶路票出省未歸事件;禁止回民列肆貿易或在城內居住;各處外來親友到家,必須報知百家長方準招留,違者察究;不準私養馬匹,私藏軍械;不準阿訇管理回民事物;嚴禁新教,對修建清真寺嚴格限制。這種嚴密控制的措施,遏制了回族經商的民族特長,使其在政治上、經濟上都受歧視、壓迫而陷于貧窮脆弱的境地。
即使作了如此嚴格的限制,清政府仍不放心,又對回民遷徙地的縣制進行改革,加強對地方的管理。金積堡原屬古靈州管轄,形勢險要,左宗棠認為靈州距離較遠,不好控制,于是把駐在寧夏府城內的寧夏水利同知,改為寧靈廳撫民同知,移駐金積堡,并增設靈武營參將一員。水利方面只劃撥漢延渠歸寧靈廳管理,其余大清、惠民、唐來三渠分撥各地方官吏管理。增設化平川直隸廳通判,又設化平營都司,并調記名總兵喻勝榮帶所部平江營扼扎化平鎮以司稽查,把圣女川改稱圣諭川,把圣女、化平兩川合流的“白面河”改為“北面河”,以取“北面而朝”的意思。把固原州提升為直隸州,并在固原西南的硝河城添設了一個州判,再由固原游擊派遣千總一名,以加強統治地方的力量。海原縣原為海城鹽茶廳同知駐所,屬平涼府管轄,左宗棠改海城鹽茶廳為縣治,將縣西西安州改為鹽茶廳都司駐所,又在與其相距一百華里屬靖遠縣的打拉池添設縣丞一員,就近管理命盜詞訟案件和賦役事件。下馬關即古長城關,與相距30華里的預望城同為要沖,左宗棠也設了縣治,名為平遠縣,并將相距150華里的半個城(同心縣)劃歸平遠縣屬添設巡檢一員,專門負責緝捕流竄作亂之回民,把海城、平遠兩縣均劃歸固原直隸州管轄。在隴南,左宗棠將回族聚居區臨近的藏族劃歸洮州管轄,使其與附近回族成對立狀態。安置回民所在地區在歷史上本就是政府一直重視的軍事重地,所以清政府對這些地區進行縣志改革,對回民聚居區加強控制,有其便利性,而且回民起義的發生使政府更加意識到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對今后張家川等回民聚居區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但這種強制遷徙和安置的政策并不是長久之計,相反會更加激起人們的反抗。無論當時左宗棠是抱著“回漢和睦”或“回漢各安其事”的理想,它的前提是“強制”,當然在強大的統治機構下,這種強制往往成為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回民起義作為一次反清斗爭同樣也是這種強制下的產品,而陜西回民不幸地成為這次回民起義之后最為悲慘的一個實行強制的對象,人數驟減。據記載,1861年至1880年只西安一府的人口就減少約232萬,其中約82%的人口死于戰爭。而甘肅回民分布也發生極大的改變,寧夏府的人口死亡超過30萬,而蘭州府戰爭人口損失210余萬。平涼、張家川等地成為回民聚居之地,而河州自此之后成為甘肅回民最大的居住區,回民安置對各地回民的社會生活、宗教信仰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直到現今這些痕跡還隱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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