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敘 (中共四川省委黨校文史教研部副主任、副教授)
在尋求現代化道路的過程中,中國在器物層面、制度方面向西方的學習均以失敗而告終,在對紛紛擾擾的政治試驗感到厭倦的氛圍中,人們走向了文化反思。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精英們對傳統文化在政治變革和文化建設中的實用價值普遍持懷疑態度,轉而別求心聲于異邦。但這個異邦恰恰是對中華民族進行盤剝掠奪的西方世界。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西方的社會革命思潮,正是在這樣一場有關文化的論爭中粉墨登場的。
因而,從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登陸以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一個繞不開的命題。一方面,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政黨的政治意識形態,要能提供嚴密的組織保障,使文化的清談導向現實的社會改造和實踐行動,最終救中華民族于生死存亡之間,獲得民族獨立和尊嚴。另一方面,在某種意義上,馬克思主義被視作傳統文化的“終結者”、“振救者”而被引入中國大地的,同時它也面臨著如何與既有的文化土壤、民族傳統相結合和調適的問題。要能創造出一種既能體現民族性,承接民族傳統又能使中華民族重新獲得文化自信的新文化,從而解決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文化生態位不斷下降的問題,為中華民族的復興提供精神支撐。因而馬克思主義在不斷與中國社會實踐結合的過程中,也存在著一個文化層面的中國化問題。毛澤東同志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對新文化的描述仍然將“民族的”放在第一位。只是在民族救亡更為迫切的革命時代,這一問題往往被遮蔽了或者說簡單化了。
如果說中國共產黨在尚未取得政權之前,在服務于政治統一戰線的前提下,達成文化上的統一戰線,在不同階級的文化思潮之間,尋求共同的利益訴求。從而為其奪取政權取得輿論支持。那么執政后,為了追求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純粹性,以階級分析和階級斗爭的邏輯來對待傳統文化資源和西方文化資源,客觀上造成了傳統文化更深層次的斷裂。文化的階級屬性被突顯,而文化的民族立場則消彌于大眾化的文化品格之中。借助國家政權的力量,通過一系列的文化“改造”與文化批判,確立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權威性。然而這種意識形態權威的建立更多是依托在國家領袖的權威上,通過政權力量和政治手段進行的自上而下的灌輸,建立在高強度的社會控制基礎之上。政治邏輯的過分介入窒息了文化發展的生機。隨著政治領域的撥亂反正,文化從政治的戰車上松綁下來而迅速進入了世俗化的狂歡之中。意識形態的權威逐步失落。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全球化、信息化的發展,國際環境由意識形態對抗的冷戰時期進入到一個相對和平的發展時期。國家之間的競爭不僅僅是軍事和經濟實力的競爭,也是文化軟實力的競爭。全球化提供了文化交流和碰撞的平臺,也在一定程度上激發著民族國家的文化身份認同。發達的信息技術使全球成為一個地球村,如何在世界民族之林確立自身的文化身份,使文化的民族特性得到關注。伴隨著文化自省和自覺意識的盟發,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文化遺產得到珍視。隨著綜合國力的增強和民族意識的高漲,面對西方文化的強勢沖擊,也使民眾關注自身文化的民族特性。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再次受到關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命題得以凸顯出來。作為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馬克思主義在與中國實踐結合的過程中誕生了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等等。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更多是在政治操作層面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在文化層面的中國化卻成效不大。
長期以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資源與中國民族文化資源之間的游離極大的削弱了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提高。體現在對外傳播上,就是傳統社會主義中國的形象與文化中國的形象相游離。2008年奧運火炬在西方國家的傳播受阻,正因為西方世界對傳統社會主義中國形象存在著很深的偏見。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要為社會主義政權的合法性提供思想和理論的基礎,進行社會價值的整合,彰顯社會發展的特色和方向。而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確立自身的文化身份,則必須借助民族文化傳統的符號表征。體現在十七大報告中,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增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吸引力和凝聚力,是從意識形態領域所進行的文化建設。而弘揚中華文化,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則是從文化的民族身份視角進行的文化建設。那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與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之間的關系又何在。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被納入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之中。一個政黨的意識形態與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究竟當以誰融合誰。意識形態權威的建立既可以借助政權力量予以強制灌輸,也需要民眾發自內心的認同。意識形態與民族文化的契合度越高,認同的強制性就越低。因而馬克思主義在文化層面的中國化仍然是一個尚待解決的時代命題。因此,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深層次意義是,讓馬克思主義思想在中華民族文化的深層扎下根來,成為整個中華民族文化的有機構成部分,成為文化體系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