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青青 張清湘
(蚌埠坦克學院,安徽 蚌埠 233050)
詞語的錘煉,是我國傳統的修辭藝術,是古人“煉字”傳統藝術手法的繼承和發展。“錘”一字在古代指一種兵器,其柄上有個金屬圓球。而“煉”,其本義是用加熱等方法使物質純凈或堅韌。因此由“錘”、“煉”二字的本義就可很好地理解“錘煉”一詞的比喻義,即通過刻苦鉆研,反復琢磨使藝術等精練、純熟。
詞語具有一定的語音和語義。據此詞語的錘煉,一般認為有兩個方面:聲音錘煉和意義錘煉。而現今對詞語的運用和選擇多從詞的意義,即語義上著手,所以本文所探討的“詞語的錘煉”,就是根據詞的語義來進行最佳的選擇。基于此,本文所說的“詞語的錘煉”就是指根據語義正確使用詞語的基礎之上,再通過選擇與錘煉詞語,使選詞準確、鮮明、生動,使表達精當貼切、簡潔明晰、含蓄深厚。通俗地說,詞語錘煉就是不僅要求詞語用得對,而且要求詞語用得好。
從語義角度進行詞語錘煉,主要有以下四個不同程度的要求。
這是一個首要的、必須具備的思維品質。無論進行寫作與否,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需要這種能力,它是我們認識事物的最基本的要求。只有有了對人和事物的細致、深刻的觀察,才能見微知著,才能發現其中最有特征的東西。當想要用語言去表達時,才能篩選出最妥貼的詞語,給以集中突出的表現。
歷史上有一個著名的典故,即“王安石、蘇東坡的菊花風波”,就能很好地說明觀察細致對于寫作的重要性。
據說,蘇東坡任職湖州期滿后赴京等候新的任命。一日,他到當朝丞相王安石府上拜訪,被安排在書房等候接見時,看到一首題為《詠菊》沒有完稿的詩稿,上寫有“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遍地金”兩句。他認出這是丞相的筆跡,但卻心生疑惑,因為據他看來,黃花即菊花,此花開于深秋,敢與秋霜鏖戰,最能耐寒、耐久,即使焦干枯爛,并不落瓣,所以“吹落黃花滿地金”詩句,是不符合事理的。這么一想,蘇東坡不由興之所發,便舉筆依韻續了兩句詩:“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寫完以后,他又覺不妥,便不待晤面地走了。后來,朝廷在丞相王安石推薦下,任命蘇東坡為黃州團練副使。在上任的那年重陽節之后幾天,連日大風。一日,蘇東坡約好友陳季常一道去后花園賞菊花,沒想到只見菊花棚下滿地遍灑黃燦燦的菊花,枝上全無一朵。這一情景使蘇東坡目瞪口呆。陳季常見而生疑,蘇東坡便坦言去年在丞相府上輕率續稿一事,并言:“卻不知黃州菊花果然落瓣!此遷到黃州,原來是使我看菊花的。”
這個典故表現了對客觀事物的細致觀察對于選擇詞語的重要性。蘇東坡之所以錯,就在于他對菊花有著一般性的觀察,只能得出一般性的認識。而王安石之所以能正確,就在于他沒有停留在一般性的認識上,以細致的觀察來發現事物的特殊性,在描繪事物時,才能不有悖于事理,才能夠選用符合事物規律性和特征的詞語,來集中突出地表現。可見觀察仔細是錘煉詞語的首要立足之本。
用詞準確必然是建立在對客觀事物細致觀察的基礎之上的,同時它也是修辭的最基本的要求。所謂準確,就是選用的詞語要確切,分寸要合適,輕重要恰當,做到表意精確縝密。
法國作家福樓拜曾這樣說過:“我們所要表現的東西,這里只有唯一的字眼可以表現它,說明它的動作只有唯一的動詞,限制它的性質的只有唯一的形容詞。”這里福樓拜都強調了用詞的“唯一”,即我們說的“準確縝密”。當然,詞語和人一樣,各有長短,各有用處,應該人盡其材,詞盡其用,關鍵在于說話作文的人是否能夠根據對象、環境和事實來選用最準確、貼切的詞語,使不同的詞語各得其所。
總之,在特定的題旨情境中,應該本著以表現人或事物的詞只有一個是最準確、最妥帖的為原則,才能為表情達意的需要而力求更好地進行詞語的斟酌錘煉。
例:魯迅作品《孔乙已》中的主人公形象的描寫。
“他不回答,對柜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
這一段是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買酒付錢時的一段情景描寫。 “九文大錢”可以用“交出”、“付出”、“拿出”等動詞來表現,而魯迅先生用了“排出”這個動詞。我們如果結合孔乙己所處的時代背景及他本人的性格特征,可以看出這個“排出”用得準確、精彩。
首先,古制銅錢這個“孔方兄”本身樣式的特點,是可將銅錢一個接一個地按次序像排隊一樣在從手里數出的,可以說“排出”用得非常直觀、形象化。
其次,透過“排出”一詞可以驗證和推測出有關孔乙己更多的信息。
一是這九文大錢來之不易,他不舍得一下子拿出付錢,魯迅先生就用了表示動作慢的這個“排”字,來表現孔乙己煞有介事的神情。
二是大錢少,如果多的話,孔乙己根本沒必要一個個排出錢,而會一把就數出來,這就可以推測出他當時的生活境況并不好。
三是這個“排”字也寫出了孔乙己這個封建知識分子的迂腐和拘謹,但是又讓人感覺到他的善良和樸實。因為他即使錢少,也不賒錢買酒喝。
從以上分析中,的確可以看出只有這個“排出”一詞既準確又生動地表現了孔乙己這個人物形象的動作和神情。
以上是我們對既定的文本進行的分析,體會魯迅先生用筆的準確、精彩。如果換一個角度思考魯迅先生用詞如此準確、妥帖的原因,這就涉及詞語錘煉的要求了。正是由于對生活當中這類孔乙己式的知識分子的細致觀察,了解深刻,掌握其外部特征和內心世界,在表現他們時,魯迅先生才能在繁多的動詞當中,經過對詞語的篩選、錘煉,得到一個最準確的詞來給以有力的表達。
所謂生動,就是具體形象,新鮮活潑,能感染人。生動是以準確為前提的,是詞語錘煉的更高要求。作為詞語錘煉的更高要求,要想達到,絕非一日之功。需要注意的是,在詞語的運用中不能撇開,片面地去追求生動,生動也不是堆砌一些華麗的藝術辭藻,那樣反而收不到生動的效果,給人華而不實的感覺。生動應該是創新地運用詞語,力求形象、具體、深刻,使之出現新的意境、新的情趣和新的色調,從而收到點石成金的效果。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描寫笑時,并不只是描寫單一人物的笑,他更注重群笑形象的塑造,而且塑造得非常生動形象,極富感染力。如第四十回中,鳳姐、鴛鴦一手導演,讓劉姥姥裝豬逗樂,通過劉姥姥“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的這一席話和她“鼓腮不語”的神情,使眾人發笑,從而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各具情態的“群笑圖”。在“群笑圖”中的史湘云,曹雪芹用了一個“撐”字。史大姑娘一向大說大笑,大大咧咧地,所以這個“撐”字很能表現出史湘云豪爽、豁達,較為超脫,頗有名士風度的女孩子形象。在表現林黛玉的笑時,作者用了“岔”字,使得其弱不禁風的體態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來。而描寫賈寶玉這個人物時,作者用了一個“滾”字,這字就生動地表現了賈寶玉撒嬌的神態,在賈府中的地位和他受到賈母的寵愛。此外,對于作為賈府的實權派王夫人,曹雪芹選用了“指”字,這個“指”字突出地表現了王夫人封建家長制的威嚴。王夫人是“金陵王”的女兒,她年勢已高,就把大權交給自己的侄女王熙鳳,但一些大事鳳姐仍需向她請示匯報。對于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媽,作者用的是“撐”字。薛姨媽是一個笑不露齒的貴夫人,她都“撐”不住了,“口里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更加襯托出劉姥姥滑稽的話語和神態來。文中接下來用一個“合”字,生動地表現了探春和迎春姐妹倆親昵地坐在一起時的笑姿。曹雪芹描寫四小姐惜春時,用的是“離”字,這個“離”字形象地表現出惜春年齡小,活潑好動的性格。細細品味文中的“鼓”、“撐”、“岔”、“滾”、“指”、“撐”、“合”、“離”這八個字,真可謂歷歷如繪,栩栩如生,傳神摹影,淋漓盡致,精彩至極。不僅各種笑姿被形容殆盡,而且每人的笑都是那樣貼切地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由此可見,用詞“生動形象”能使人讀后有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之感,因而“生動形象”這個作為詞語錘煉的更高要求是我們運用語言的更高境界。
言簡意賅就是簡練,也即運用詞語力求簡潔,做到詞語少而含意多,用最少的詞語表達盡可能豐富的內容。這是詞語錘煉的更高境界。言簡意賅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所選用的詞語要有豐富的含義,要有弦外之音,以少勝多;二是盡量刪去可有可無的詞語和重復詞語。鄭板橋畫竹時有詩云:“刪繁就簡三秋樹,標新立異二月花。”所以他畫的就是聞名于世的瘦竹。
如茅盾的小說 《春蠶》中的一句:“那時,他家正在‘發’,他的父親像一頭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一個“發”字就使人想到發達、發家、發跡、發展、發揚廣大等之意,耐人尋味。在描繪客觀事物或表達主觀情感時,選詞越簡練,可能會造成語義上的模糊性,但同時這種模糊性則也會帶來意義上的準確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選詞越模糊則越準確,比如上述分析的一“發”字,茅盾先生并未明確,實為有意為之,使得言簡而意豐,極大地增強了表現力。另外要做到選詞的簡煉,還要適當使用成語,這自然與成語本身的寓意豐富性和其言簡意賅的特性有關,這也在我們平時的運用中都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以上就是錘煉詞語時不同程度的四個要求。詞語的錘煉正是通過反復推敲,選取一個最恰當的詞,使詞語用得對,又用得好。實質上,把詞用得既對又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我們長期鍛煉、反復推敲才能實現。因此,只要我們不斷地努力,就能夠達到詞語錘煉的要求,就能夠更好地說話與作文。
[1]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現代漢語.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7.
[2]宋慶山主編.應用漢語.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05.8.
[3]姚殿芳.實用漢語修辭.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