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月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在中國現代詩歌史上,新月派作為一個重要的詩歌流派,活動延續長達十年之久。新月詩人倡導并親自嘗試用白話翻譯西洋詩歌、用白話創作詩歌,從而開創了中國現代詩歌文體。可以說,沒有外國詩歌形式和詩歌觀念的輸入,就沒有現代新詩文體。
新月派是中國新詩史上活動時間長并在創作中取得了較高成就的詩派。該詩派大體上以1927年為界分為前后兩個時期。他們提出了“理性節制情感”的美學原則,提倡新格律詩,主張詩歌的色彩美和意境美,講究文辭修飾,追求煉字煉意,其鮮明的藝術綱領和系統理論對中國新詩的發展進程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新月派的主要成員有聞一多、徐志摩、胡適、朱湘、饒孟侃、梁實秋等人,他們大多出生在19世紀末或20世紀初的有產家庭中,先是接受中國傳統方式的教育啟蒙,后在新式學校開闊了眼界,再通過留學考試或家庭資助赴海外留學。在外留學期間,新月派成員大都對英美文化和思想體系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選修了大量的與之相關的課程,希望通過吸取西方異質文化中的某些精神文化的營養汁液,灌輸到中國文化的肌體中,達到改良中國的目的。
聞一多在 《伽亞謨之絕句》中提出過翻譯的程序問題:第一是了解原文底意思,第二便是將這意思形之于第二種(即將要譯到的)文字。就是說,翻譯都得經過理解和表達,第一步驟是機械式的步驟,第二步驟才是真正的藝術,只有體會到原詩的妙處,抓住它的精神,才能譯好詩。
西洋詩歌,浩如煙海,內容豐贍。在這數量龐大的詩歌中,翻譯者首先面臨著一個選擇的問題。雪萊、哈代、勃朗寧夫人、米蕾及波德萊爾等人的詩歌,被新月翻譯家所青睞。這些外國詩歌共同的特征便是格律嚴謹,體現在整飭的外形和調和的音樂性上,包括各式押韻和跌宕的節奏,以及意象和色彩的巧妙運用。這種選擇與強調形式和音樂性的新月詩學密不可分。
1926年,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一文中提出了詩學理論三原則,即三美: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音樂美是詩的節奏和旋律,繪畫美是辭藻中帶來的色彩和形象,建筑美是節與句的均勻。三者組成圓滿的整體。新月詩人的譯詩絕大多數都是形式整飭、音樂性強的譯品,他們既忠實于原詩,同時作為再創造的翻譯又遵循這一理論原則。
1.音樂性強
對詩歌音樂性的追求是新月詩學的一大特色。聞一多指出:“詩之有籍于音節格律,如同繪畫之有籍于形色線。”極言音樂之于詩歌重要。而節奏是詩歌音樂性的基礎,韻是增強詩歌音樂性的手段之一。節奏性是詩歌的重要特性,是中西詩歌的共同特點。英詩中的音步、法詩和漢詩中的頓,分別為英詩、法詩和漢詩節奏的基本單位。被新月派選擇翻譯的詩歌都呈現出明顯的音樂性,按一定數目的音步或頓建行,并且還有確定的韻式。漢譯后的作品則是按一定數目的頓建行,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遵循了原詩的韻式。此外,三種語言詩歌中的尾韻,英詩中的頭韻、元韻,漢詩中的雙聲、疊韻,都能使聲音前呼后應,回環往復,音韻悠長,從而增強詩歌的音樂美。
2.詩中有畫
繪畫美是“三美”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亦即由意象的適當運用和色彩的巧妙選擇構成,從小方面講是詞藻的色彩性,大方面則表現在詩歌的畫面性。首先,繪畫美是豐富的想象在詩的形象上的凝聚。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曾說過:“在通常的意義下,詩可以界說為‘想象的表現’。”其次,繪畫美也是美丑辯證關系的藝術體現。英美詩歌尤其是弗萊其和米蕾的詩作對這一理論的形成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聞一多十分推崇米蕾,也曾翻譯他的詩歌,他的代表作《死水》也是借鑒了米蕾的意象運用和美丑對比反襯的表達技巧。這種創作記載著他與異質的英美文化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
3.形式整飭
新月詩學倡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或者說是“建筑美”,講究音節的勻稱和句的對齊,強調“抒情之作,以緊湊也。既能短練,自易緊湊”,這在譯詩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和擁護。新月詩人在理論上對詩歌形式美的探索,在實踐上堅持創作形式美的詩歌,為新月的譯詩形式美奠定了基礎。他們絕大多數的譯詩都是形式整飭的譯品,這得力于詩行長度的規則變化,如聞一多譯白朗寧夫人的情詩,卞之琳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選詩,等等。
新月詩派的詩歌翻譯對他們的詩歌創作從節奏形式、主題開掘、意境營造、敘事方式等諸多方面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新月領袖聞一多,正是在對西洋詩歌的翻譯和比較中,發現了英美詩歌和中國傳統詩歌在諸如節奏、用韻,以及對意象的借鑒等方面的相通之處,抓住了詩歌的本質和合理內涵,進行新格律詩的實驗和詩歌“三美”理論的構建。在美國期間,他翻譯創作大量的詩歌,歌頌中國的地大物博與光輝歷史。同時,他還指出譯詩應該考慮與原詩相近的形式,例如,自由體的英詩與樂府歌相似,在求文字的達意之外應該進一步求音節的相似,注意字句的結構和音節的調度,以及字句的色彩。對于緊湊的中國古詩在譯成英文時應該能夠不增減原詩的字數,便不增減,能夠不移動原詩的字句次序便不移動。譯者不能濫用他的自由,以致損傷了原作的意味。
朱湘作為新月詩派的主要成員,十分注重引入外國詩歌以推動和促進新詩建設。以他翻譯歌德的《夜歌》為例,詩中忙遠、靜謐、寂寥的背景更襯出鳥雀夢境的溫情與愜意。這種意境的營造被借入朱湘本人的詩作 《冬》中,通過展現空間和情緒上的巨大落差,更襯出夢的美好。這種對意境營造上的借鑒在朱湘的詩作中并不少見。此外,他還有意識地選擇了相當數量的敘事詩歌,如長篇敘事詩《王嬌》,分別借鑒了羅馬尼亞民歌、十四行詩、民間史歌等多種形式。另外,朱湘對莎士比亞與彌爾頓的十四行詩的翻譯也直接影響著他的十四行體詩的創作。這些形式的實驗與開拓對豐富和優化新詩體制有著重要意義。
西方文學翻譯成漢語,受漢語及其文化的制約從而中國化,即西洋文學在翻譯的過程中,由于語言、文化、風俗、習慣、心理等多重原因而自覺地被中國化、民族化、本土化。因此可以說,中國近代翻譯文學具有中國古代文學的性質。余光中曾說過:“從文學史看來,不但創作影響翻譯,翻譯也反作用于創作。”正是新月派諸詩人在對西洋詩歌尤其是英美詩歌的翻譯過程中,發現并借鑒其有益因子引入新詩為我所用。新月派的成員也成為英美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雙向繼承者。
中國新詩是在對傳統的繼承和對西洋詩歌的翻譯、借鑒中發展起來的。這種翻譯活動促進了中西詩歌的比較和結合,也正是在中西詩歌的比較、結合中發現他們的共通之處,認識到傳統詩歌的某些合理成分,最終形成了中西融匯的詩學構想,在理論探索和創作實踐方面均卓有成效。
長期以來,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領域中,由于種種歷史的社會的因素,新月派一直被批判和否定。然而,當我們今天以文學藝術自身發展的客觀眼光再審視和回顧上個世紀新詩發展的軌跡,便會發現20世紀20年代的那“一彎新月”,在詩歌的創作和翻譯理論上,終究以其不可抹煞的藝術成就,推動了中國新詩走向成熟和現代化。它促進了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文明的融合,它那獨特的審美傾向和藝術風格,始終閃耀在文學的歷史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