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帥臣 朱艷紅
(山東農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泰安 271018)
姓名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同時代會產生具有不同時代特色的人名,有時,我們從某個人的姓名之中也能發現其所處時代的烙印。用動植物、山川河流、自然現象或者其他某種代表特定意義的詞為人物命名,從而更好地表現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揭示其蘊涵的社會意義,這種現象在中國文學中比比皆是。最典型的莫過于《紅樓夢》。《紅樓夢》中的人名現象很有特色。比如,大觀園中有個丫鬟叫鴛鴦,鴛鴦是一種鳥,鴛為雄,鴦為雌,據說這種鳥只能成對而生,如果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必定死去。中國人喜愛它的忠誠,用它比喻愛情。作者此處給這個丫鬟起名鴛鴦不是偶然的。鴛鴦是賈府至尊——賈母的“生活秘書”,是丫鬟中的主子。小說中,曹雪芹并沒有明確鴛鴦一個“忠”字,但是讀者又能處處感覺到鴛鴦的“忠”。她以“忠”處事,以“忠”感人,以“忠”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忠于自己,忠于主子,最終走上“殉主”之路,以一片丹心,尊貴地生活,也尊嚴地死去。作者用“鴛鴦”兩個字概括了一個平凡但不普通的丫鬟的性格和命運,使她的形象從大觀園眾多女人中脫穎而出,深深地印在歷代讀者的腦海中。可見,一個好名字對表現人物形象有多么重要的意義。另外還有很多的例子,比如甄士隱(“真事隱”的諧音)等。這些看似簡單實則高深的手法顯示了曹雪芹高超的寫作技巧和深刻的用意,為整部作品增色不少。
俄羅斯也有自己的姓名文化。這種現象在俄語中主要就是говорящаяфамилия。俄羅斯語言界包括中國俄語界現在對這個詞組還沒有確切的定義。譚林編《俄羅斯語言國情學》 這樣表述:в такой фамилии содержится определенная,чаще всего социальная хароктеристика героя.俄羅斯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姓名現象是專有名詞學(ономастика)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每個人物形象姓名的選擇也并不是隨意的。作者在為自己的主人公命名時通常都會賦予其一定的內涵。
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是中國讀者非常熟悉的作品。主人公的姓Онегин(奧涅金)是由俄羅斯北部河流Онега構成的。普希金此處用這個“севернаяфамилия”是有深意的。俄羅斯的北方非常寒冷,常年冰天雪地。作者用這個姓就是要突出強調主人公的“冷酷無情”、“冰冷的心”,強調主人公的過分“清醒”和“理智”。Онега河日夜不停地奔騰,卻從不留意兩岸美麗的風景,不能為蒼生作出一點點貢獻,白白流入白海。這正好形象地揭示出葉甫蓋尼“十九世紀青年”的形象。他充滿浪漫主義情調,懷有報效國家的美好愿望,不滿沙皇的黑暗統治,思考社會改革。但是,他耽于幻想,脫離實際,脫離人民,厭倦了上流社會的燈紅酒綠,在貴族式糜爛生活中感到空虛和厭倦,但是卻找不到出路,只好隨波逐流,揮霍青春,無所作為。如果我們在理解奧涅金的形象時能考慮到奧涅金姓氏的由來,對于更深刻體會奧涅金作為第一個“多于人”形象的社會意義,無疑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應了普希金的獨具匠心。
再一個重要的例子就是果戈里著名長篇小說《死魂靈》中作者精心刻畫的五個地主之一柯羅波奇卡。柯羅波奇卡,即Коробочка,在俄語中意思是“小盒子,小匣子”。而柯羅波奇卡身上所具有的所有性格幾乎都與“小盒子”有關。她閉塞、貪婪、膽小怕事但又略帶機警。她剛一出場,作者就寫道:“她屬于那種常常哭窮卻又善于斂財的小地主婆,這些老太太一有機會就抱怨收成不好……暗地里卻一點一點地攢錢。”乞乞科夫想跟她買死魂靈的時候,柯羅波奇卡一下子警覺起來,生怕吃虧,無論乞乞科夫怎么解釋,她都是疑神疑鬼,以致最后乞乞科夫罵她是條“看家狗”。柯羅波奇卡真的就是一個“小盒子”,愚昧無知,對“小盒子”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只知道死守著“小盒子”里的家產,只想著如何往自己的“小盒子”里斂取更多的錢財。通過這個“小盒子”,我們更加生動深刻地理解了這個地主婆的性格和形象,不禁進一步聯想到,當時的俄羅斯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小盒子”,難道當時整個的俄羅斯就是一個“大盒子”嗎?落后,愚昧,封閉。
俄羅斯文學中類似的говорящая фамилия還有很多,如《小官員之死》中的主人公ИванДмитричЧервяков,他的姓Червяков的詞根就是червяк(蠕蟲、軟體蟲)。主人公在小說中表現的膽小和懦弱,完完全全就是一條“蠕蟲”,從不敢顯露自己的本性,一言一行都生怕得罪別人。在劇院看戲時,不小心對著一個大官打了個噴嚏,大官沒在意,可是Червяков卻憂心忡忡,疑神疑鬼,最終竟然給嚇死了。
專有名詞,包括姓名的翻譯歷來就是翻譯中的難點。一個譯者翻譯的功力如何,往往在一個地名或者人名的翻譯中就可見端倪。文學翻譯中遇到地名、人名時,拿起“譯名手冊”,對照音節照譯下來,簡單至極,出來的卻未必是最貼切、最精彩的譯名。典型的例子就是傅雷翻譯的《高老頭》。其中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逃犯Vautrin。傅雷譯為“伏脫冷”,因為他“潛伏”在伏蓋公寓中,隱姓埋名,其實是一個自監獄“逃脫”的江洋大盜,本性“冷酷”而陰沉。這“伏脫冷”三字,音義兼顧,把角色的特性,精確巧妙地勾畫出來了。而其他譯本的如“吳特蘭”,則平平無奇,而至于陳學昭的“伏德昂”,以“德”、“昂”二字翻譯這名逃犯,名不副實,有欠妥帖。
говорящаяфамилия的翻譯也是如此。如果簡單音譯似乎真的簡單至極,對照譯名手冊,一個稍懂俄語的人就能翻譯出來。但是,這卻做不到翻譯的“忠”,無法展現作者的獨具匠心。另外,говорящаяфамилия的翻譯需要深厚的俄文功底,不僅要懂語言,而且需要了解其文化,對很多詞語的象征意義要心中有數。然而,我們遺憾地看到,俄語界并沒有出現像傅雷譯“伏脫冷”這樣的神來之筆。當然,這其中更多是巧合的因素。另外,像傅雷這樣的翻譯大家,整個中國翻譯史又有幾位譯者可以與其比肩并論呢?當前譯本中,對говорящаяфамилия的翻譯基本就是音譯,有的譯者會加注釋,說明其中的寓意,有的注釋也不添加。比如《葉甫蓋尼·奧涅金》的翻譯,筆者查閱了現有譯本,沒有一個譯者在譯文中對Онегин這個姓氏的來龍去脈和寓意作出解釋,這其中還包括了像智量、馮春這樣的翻譯名家的譯本。查閱現有的《死魂靈》譯本,也只是在1952年的人民文學版本中,第一次出現Коробочка時,譯者加了小注“小箱或小窩”,可能是由于這個譯本是從英譯本轉譯的緣故,這個小注不是很確切,但卻足見譯者的用心。
筆者認為翻譯говорящая фамилия時有兩個策略:在結合俄漢兩種語言的特點,運用翻譯技巧進行翻譯時,應盡量“音譯”,像傅雷先生翻譯“伏脫冷”這樣既有音譯又有意譯的神來之筆,我們希望多多益善;音譯加注,這是最常用的辦法,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1]林興任.《紅樓夢》的修辭藝術.福建教育出版社,1984.12.
[2]傅敏.傅雷談翻譯.當時世界出版社,2006.9.
[3]曹靖華.俄蘇文學史.河南教育出版社,1992.7.
[4]巴爾胡達羅夫.語言與翻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