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方言熟語的修辭特色

陳麗冰

(寧德師范學院中文系,福建寧德352100)

寧德方言熟語的修辭特色

陳麗冰

(寧德師范學院中文系,福建寧德352100)

寧德方言熟語包括諺語、慣用語、歇后語,其修辭特征表現為韻律特征的講究、修辭格的廣泛使用及口頭語體風格的特點。

寧德方言;熟語;韻律特征;修辭格;口頭語體

熟語是語言詞匯系統中一個特殊的組成部分,方言中的熟語主要包括諺語、慣用語、歇后語。方言熟語是方言文化遺產的結晶,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本文試從修辭的角度對福建寧德方言熟語的語言特色做一些考察。

本文討論的熟語限于寧德市蕉城區范圍內。寧德市蕉城區位于福建省東北部,是寧德市政府所在地。1988年,寧德撤縣設立縣級寧德市,1999年撤銷寧德地區設立寧德市,縣級寧德市改設蕉城區。本文仍按當地人習慣稱蕉城為寧德。

一、韻律特征的講究

語音是語言的外在形式,是語言的存在形式,寧德方言熟語修辭特色之一表現在韻律和諧的講究上。特別是諺語,注重音節的整齊勻稱,講究押韻,常用疊音詞,念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記起來容易,這種語音韻律上產生的審美感受往往在口頭表達中體現。

(一)押韻

押韻是寧德方言熟語的一大語音特色,特別是在諺語中常常使用。例如:

(2)會行行晬一[ek?|],行行晬七[tshek?|]。(行:走。晬一:一周一。晬七:一周七。【解】小孩學走路,走得早一周一,走路晚一周七)

(3)古田厝[tshu],寧德墓[mu]。(厝:房子。【解】古田人比較喜歡興建豪宅,注重生的享受;寧德人則多在生前準備“壽墳”,注重死后的歸屬)

以上三條諺語講究押韻,注重音節整齊勻稱,念起來節奏感強。但熟語畢竟是人民群眾口頭創作的,因此在押韻上并不像文人做文章那么嚴格,而是比較寬泛,有的韻腳是音近的字,或是相同的字。例如:

(4)前人拾銀[???」],后人填窟[khoe?]。(前人、后人:分別指走在前面和后面的人。窟:指窟窿。【解】指利益沒份,受過有份)

(5)街頭死雞囝,街尾死豬囝。(雞囝:小雞。豬囝:小豬。【解】街頭死了一只小雞,傳到街尾變成死了一頭小豬)

(二)疊音詞的使用

疊音詞的使用具有較強的形象描繪力,寧德方言疊音詞較多,熟語中常常采用。例如:

(6)手里無掏刀,心里閑羅羅。(無:沒有。掏刀:拿刀。閑羅羅:坦蕩蕩。【解】沒做虧心事,心里坦蕩蕩)

(7)彎彎柴,曲曲使。(【解】每種材料都有它的用途)

(三)音節整齊勻稱又有變化

寧德方言熟語,特別是諺語,雖然在音節搭配上每每講究上下句音節數相同,兩兩相對,增強了節奏感和韻律美,但也講究音節變換,形成一種錯落的韻律美,顯得有變化,生動活潑。例如:

(8)官三、民四、乞食五。(乞食:乞丐。【解】當地舊俗,春節祭灶時間因階層不同而有區別,當官的在農歷十二月二十三日,一般百姓在二十四日,乞丐在二十五日)

(9)好頭好面,腹肚里生蟲。(腹肚里:肚子里。【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二、修辭格的廣泛使用

寧德方言熟語在修辭格的運用上,常見的有比喻、借代、夸張、對偶、對比、雙關、頂針等修辭手法,不同的辭格還常常形成兼用,使得熟語的語言表達效果得以加強。下面簡要說明。

(一)比喻

比喻是寧德方言熟語中廣泛使用的一種修辭格,但在喻體的選用上,仍具有地域特點,往往選擇當地人生活中常見的事物作為喻體,以生動詼諧的描繪,創造出鮮明的形象,引起生動的聯想,把抽象深奧的道理說得通俗易懂。特別是在慣用語中,更多的是只出現喻體的借喻,有時,具體事物的形象引起什么樣的聯想,有什么喻意,往往是在本地特定的語言文化背景中約定俗成的。例如:

(10)空麻袋,徛[khie]直。(徛:站立。【解】比喻沒有本事的人,怎么扶持也沒用)

(11)韭菜命,見長就割。【(解】意為身體剛康復又患病,又比喻家庭經濟剛有好轉又遇破財的事情)

除了借喻外,也有其他的比喻方式,明喻、暗喻、隱喻、較喻等。例如:

(12)斤雞馬蹄鱉。【(解】一斤重的雞,馬蹄大小的鱉是滋補強身的最佳補品。本體和喻體形成偏正關系,是明喻)

(13)九月烏,蒲蠅、蠓囝成火灰。(烏:天暗。蒲蠅:蒼蠅。蠓囝:小黑蟲。成火灰:像灰燼一樣成團成堆。【解】秋風節氣后,白晝漸短,天空中常呈灰蒙蒙的狀況,在這樣的天氣環境下,蒼蠅、蚊子、小黑蟲極易繁殖生長。這是暗喻)

(14)丈奶看見伲婿,豬母看見莧菜。(丈奶:岳母。伲婿:女婿。豬母:母豬。【解】丈母娘看見女婿就像母豬看見莧菜一樣喜歡,說明丈母娘對女婿的喜愛。這是本體在前,喻體在后構成對偶形式的隱喻)

(二)借代

借代這種辭格在寧德方言熟語中也被廣泛使用,但是借代這種辭格要求借體和本體之間具有某種密切的關系,還要求借體必須具有代表性,本體在上下文中有明確的交代,不能突如其來,否則叫人不知所云。借代用法往往表現出特定區域的特點,因此,一個外地人,如果不了解本地的歷史、文化、民俗等,有可能無法體會、領略某種借代用法。例如:

(15)珍珠囥成老鼠屎。(囥:藏。【解】有價值的東西因時過境遷,變得沒有任何價值)

(16)東家西家,不如紅線羈骹。(紅線羈骹:借代結發夫妻。舊時寧德風俗,結婚前一日,男方家送禮到女方家,女方家回贈禮品中有一對雞,用紅繩扎腳,俗稱“紅線羈骹”。【解】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三)對偶和對比

對偶是漢民族喜聞樂見的一種表現形式,它使語句形式整齊勻稱,表現出強烈的對稱美,具有較強的節奏感和旋律美。對偶有寬式、嚴式之分。寧德方言熟語所用的對偶多寬式,因為畢竟是普通老百姓口頭創作的,對于韻律特征的講究不那么嚴格。例如:

(18)棺材放著閑,死儂放著臭。(閑:閑置。儂:人。【解】物不盡其用)

對偶經常和對比形成辭格的兼用,從內容上看是對比,從形式上看是對偶,更能深刻地揭示事物之間的內在本質,使熟語蘊含著深刻的哲理。例如:

(19)富時饃頭有骨,窮時大麥無皮。【(解】人在富有的時候感到沒有好吃的東西,在窮的時候感覺到沒有難吃的東西)

(四)雙關

雙關用法可以使語言含蓄、幽默風趣,特別是在歇后語中廣泛使用,有的是諧音雙關,有的是語義雙關。例如:

(20)火卷做錢筒——前做后空。(火卷:吹火筒,多用打通竹節的竹子做成。錢筒:貯存零錢的小筒,往往留有小縫隙以便塞零錢,也多用竹子做成)

(21)古田人賣姜姆——蜀堵蜀堵來。(姜姆:老姜。蜀堵:一片。【解】古田人到寧德賣姜,生意紅火,卻擔心因語言不通而吃虧,只得一片一片的賣。意為辦事要循序漸進)

(五)頂針

頂針手法通過后句緊頂前句,頭尾蟬聯,上下遞接,能反映事物之間的有機聯系,語氣上連貫流暢,表現出較強的節奏感和連環復沓的旋律美。寧德方言熟語中也常用到。例如:

(22)乞食罵猴,猴罵獺。(乞食:乞丐。【解】比喻歸咎責任時,互相推諉。這是頂針和比擬的套用)

(23)斧頭卡鑿,鑿卡柴。(卡:敲。鑿:小刨刀。柴:木材。【解】干木工活往往以斧頭擊打小刨刀再作用于木材上。意為從上到下順序辦理或逐級追辦某事)

(六)夸張

夸張往往是為了突出或強調某一事物,故意地言過其實,對事物做一種擴大或縮小的描述,通過夸張可以突出事物的本質特征。例如:

(24)死人徛。(徛:站。【解】吹牛說大話,能把死人說得回生并站起來)

(25)蜀暝做三十六個夢。(蜀暝:一個晚上。【解】一晚做三十六個夢,比喻不切實際的空想)

(七)比擬

比擬辭格的使用往往可以使人產生豐富的聯想,增強語言表達的形象性和生動性,例如:

(26)猴囝煮肉,見生不見熟。(猴囝:小猴兒。【解】猴子性急,肉未煮熟就吃光了)

(27)狐貍講教,意在偷雞。(【解】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八)排比

排比辭格可以加強語意,增強語勢,能增強語言的節奏感和旋律美。例如:

(28)老媽珍珠寶玉,丈奶天上明月,奴奶糞池頭屎核。(老媽:老婆。丈奶:丈母娘。奴奶:母親。糞池頭:廁所。屎核:大便。【解】諷刺男人娶了老婆忘了娘。這是排比和比喻的套用)

(29)容雞上灶,容囝不孝,容老媽拍鼎灶。(容:縱容。囝:兒女。老媽:老婆。拍:打翻。鼎灶:鍋灶,福建稱鍋為鼎。【解】縱容是沒有好結果的)

三、具有口頭語體風格的特點

寧德方言熟語是寧德老百姓口頭創作的,主要運用于日常口語,因此,用詞俚俗,通俗上口,往往幽默風趣,俏皮生動,具有口語性、通俗性、形象性的特點。在用詞上,大量運用生動活潑、通俗易懂的方言土語、俚俗語和粗鄙詞語,較少使用典雅的書面語體的詞。例如:

(30)蘿卜未食屁先放。

(31)吞瀾[la?」]騙心肝。(瀾:口水。【解】意為自我安慰)

(32)鴨母嗖[s?k?|]稈蒂,蜀人蜀中意。(鴨母:母水鴨。嗖稈蒂:鴨子用嘴找、吸吮稻茬里的食物。【解】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在句式上,寧德方言熟語不大有結構復雜的長句,多選用簡短精煉的口語句式,甚至精練減縮到最低限度。而且句中成分常常省略。口頭語體的句式以自然、簡短、靈活、生動為特征,不像書面語體的句式那樣講究舒展、嚴密、整齊對稱。例如:

(33)漲三、退四、平在頃刻。(漲、退、平:指海水漲潮、退潮和平潮。【解】海水漲潮約3個小時、退潮約4個小時,平潮時間極短)

(34)狹厝闊新婦。(厝:房子。新婦:媳婦。【解】媳婦勤快,能把狹窄的房子收拾得寬敞起來)

(35)蜀代親,二代表,三代閑了了。(表:旁系親屬。閑了了:親戚關系越來越疏遠)

寧德方言熟語在內容上蘊含著豐厚的區域文化積淀,在語言表現形式上修辭特色也十分鮮明,具有豐富的語言審美價值。

注釋:

①本文例句引自鐘逢幫《寧德方言熟語歌謠》,只對首次出現的生僻字或特殊讀音加注國際音標。括號內先解釋個別難懂的字詞,【解】是對熟語整體意義的說明。本文只在第一個例句后標出例句所在書中頁碼。

[1]鐘逢幫.寧德方言熟語歌謠[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

The Rhetorical Features of the Informal Language in Dialect of Ningde District

CHEN Li-b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ingde Normal University,Ningde352100,China)

The informal language in Ningde’s dialect includes proverbs,idioms,two-part allegorical sayings.Its rhetoric is character

ized by the preciseness of rhythm,the wide usage of rhetoric and the colloquial style.

dialect of Ningde District;informal language;rhetoric;colloquial style

H177.1

A

1009-9735(2010)03-0104-03

2010-04-20

陳麗冰(1965-),女,福建寧德人,寧德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方言語法。